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柳叶子淡黄的颜色,随风飘着,点缀着暖阁前的回廊。碧桃,梨树上枝栢光秃的,早过了争暖树的季节。菊丛里老黄色,紫红色一片,扎眼的颜色令人心烦。
刚用过小点又要用晚膳,不过几道大菜,什锦八宝鸭太过腻人,清蒸的那尾鲈鱼又太淡,只有葱油和鱼腥味。
找到我院子的蓝衣裳是这座城里最大的官,从五品,武将出身。近五十岁的人才混到从五品,看他府里的厨子水平,这人仕途不会太宽阔。
院子被我烧了,我只得暂住在他的宅子里。画像与作为信物的铃铛要送往皇城,快马也要四五天。
老妈子和小女使又来洒扫了,我倚着回廊的红漆柱子,看她们擦拭昨日清理的一切。成套搬的青花瓷桌,黄梨木雕花挂屏,几只鸟兽形的摆件,还有暖阁门前一对铜漆的鹤,死气地摆在那,灰溜溜地蒙了层颜色。
繁复的衣裙已许久未曾着过,还是一件灰外罩方便又舒服。府中的老嬷嬷气得直跳脚,忍耐愤怒的样子又不得不令人心甘服从。
我穿着桃粉色的小背心,勒得喘不过气的束身衣,上袄还算正常,湖色的底子晕染着点点墨色的下裙和鞋也不算过分,不过要打紧些,踩在藏在褶皱间的绸带就不好了。被一帮人闹闹吵吵地换上衣裳,竟又开始争论梳何样的发式。从髫形到金银饰,绢花绒花如何搭配。半天的时间,我呆坐在铜镜前,睡着了。
早膳的几样卤味吃着爽口,尤其是一道麻辣鸭蹼,有滋味的很。清粥入口糯甜,想是刚得的新米又浸水浸了一夜才得此口感。
歪坐在廊边,成群的雁飞着,它们是从极寒冷的北方来的。
“姑娘,外头冷,快些回屋抱汤婆子。”这府上的人不晓得我身份的人十之八九,都当做是老爷的新欢,欲纳进府中的妾室,态度语气恭恭敬敬,但却掩藏不了眼神中的轻蔑和不屑,如秦淮馆中的纨绔们一般,自以为是的样子令人作呕。
“以后都别叫我为姑娘。我且先睡下了,午膳唤我。”理了理外裙挂上的浮灰,抬脚迈过漆红的门槛,珠簪与头发缠在了一起,珠子晃在眼前,像极了姐姐簪的那支。
不愿记起的东西总是在深处藏的最清晰。一片混乱中来来往往的人踏碎了白瓷杯,晶亮的首饰也撒了一地,赤凤花簇地毯染了一片血迹,管弦钟鼓也哀鸣着“铮铮”之声,天是昏黄黑邃的。
一切都是梦,我慌张的安慰着自己,只是个梦。
梦醒,十三年未响的丧钟告诉我,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成安十三年,元平帝复辟。
成安帝,本是十三年前率一众反军谋位逼宫的叛贼,囚元平帝于天牢而后将其流发边疆的恶人。十三年后,元平帝复辟,逼得成安帝自焚宣朝台,恶人仅剩一具焦尸。
元平帝是我的父帝。白及,是他的女儿,皇位的继承人。而我只是秦淮馆里最不容易灌醉的姑娘,冬至。
-------------------------------------------
午憩刚起身,正准备吃些糕饼,管家就急匆匆地敲着我屋的门。明纸糊的门窗,拍一下全是灰尘。他边咳嗽边叫嬷嬷们给我梳妆,说是贵客请见,还带了圣旨。
拿起口脂又放下,随手拿了对耳饰,头上只两支钗簪,轻利又舒适。雪丝纱料的宫装,只在腰系上绣了排暗花,简单的样式,到底是没让嬷嬷们在脸上作画,跑了出来,随管家去正厅接旨,裙尾还是绊脚极了。
一身绯色官服下,拿圣旨的少年眉眼舒朗,却透着冷冷的杀气。蓝衣城主跪在二首,身后是几个女眷,五六个孩童,一些下人。想必正首的位置,是给我留着跪的。
缓缓走上前去,未发一言,跪在圣旨下,黄绸子恰好挡住了他的眉眼,只听见后面以蓝官服为首的“脑袋”接二连三地撞在地,青砖闷地“扑通”“扑通”声不断,那不是我的心跳。
“奉天承运,吾帝诏曰,长公主白及,游历民间,深体民情,端姿聪颖,深慰吾心。然吾已不复盛年,特招公主回宫,协理朝政,赐住东宫。烟城理事赵敏弘,为官廉洁,政绩卓越,晋正四品,行扬州御史事,赐百金,钦此。”
将圣旨交予我,他跪在面前,稽首:“臣,骠骑大将军兼刺金参知政事,梁墨,拜见公主。恭请殿下回宫。”
于是整个院子都回荡着“恭迎公主回宫”这一句话。那双眉眼,真的很好看。好看到不禁让人流泪。
我缓缓站起,拎着圣旨黄绸的一角,向后院走去。晚膳就要开了,本该是件高兴的事。
梁墨将铃铛还给了我,锦盒装着,放在了我晚膳的桌上。
“梁将军远道而来,实在辛苦的很。恕吾寄居于此,不能好好款待。”
虽这样说,我脸上却没有任何歉意。晚上这道糟鹅好吃极了,停不下箸。
“公主切记,食不过三。”
眼前人言辞温和,令人无法抗拒,好像是个极古板的人。
“食者,以箸取肴也。”我扔下竹箸,染成水粉色的指甲伸向瓷盆,“还有对鹅翅没吃,怎么舍得。”
梁墨见此,不再言语,只是站起来。
“殿下早些就寝,臣告退。”恭恭敬敬地退下了。我擦了嘴,碗里的鹅翅,已经凉了。
装傻从来都不好玩,好玩的是让别人认为你是真的愚蠢。
早已习惯了,就不怕心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