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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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山中漫着雾霭，阳光打不透晨起的凉意。残叶落在窗棂上，像泛在地上的扁舟，浸泡出深褐的颜色。
我喜欢嫩阴天或是雨天，不见日头的天气怎样都好。明灿的晴天总让我想起绿荫下她一袭纱裙，透亮脸上的无瑕笑颜。
“琅然，清园，谁弹？
响空山，惟翁醉中知其天。
月明风露娟娟，人未眠。
荷蒉过山前，曰有心也哉此贤。”
（一）
是姐姐极爱弹唱的《醉翁操》，许久不曾梦见了。她拂着琴的素手，绣着兰的衣，簪着珠的发，都许久不曾梦见了。
我揉了揉额角，来缓解阴天带来的偏头痛。竹席下压着篦头，黄梨木上雕着些纹路。用它理了理许久未曾梳过的长发，头上的疼痛感随之传来，想把篦头扔了的念头还是作罢。
窗外的燕低低盘旋，低垂的雁翎打碎了我院中的无名野花。外间屋堂里透着风，我找了件罩袍，极普通的款式却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绑了发，下山。
我的院子不需落锁，深山里已许久不曾有人来。战火纷乱的年景，连日头都是血红色的。
山脚下有座小城，花脂与缪糟的味道充斥着空气，石桥架起不足膝的河水，旁是几棵背阴柳，千篇一律的水乡烟城。
我傍城而居，已是半旬。城中寥寥闲步行人，不知我从。
弯弯绕绕间，城最深处有家小酒馆，杂花酒酿得是世间难寻。
小二微微打着盹，黑黢黢的店堂上漫着尘。腻垢的桌上摆着一只筷筒，仿章州窑的赝品，釉色倒还不错，只是画上的景致，林林总总密密麻麻的烦人，这就不对了。
“姑娘，您要的杂花儿，温七成热，醉人得很。您一女儿家，只怕是要少喝些。”小二好心劝了一句。
我没作答，拎了酒出了门，走之前多给了他二钱银子，为我的冷漠和无礼。
绑发的绳上挂了只银铃铛，清脆的响声盖过了店内的喧闹声。路上哒哒作响的车马行人声，像一道屏障。我被遗弃在这尘世。我顶讨厌它快乐的摇动，每走一步，就摇出一个仇人来，都带着“铃铃”的响声，只恨不能一刀将它劈成两半，连带着那些嘴脸，统统撕得粉碎。
可仇人都死了，世上就剩下我一个，该多无聊。
“冬至，老老实实过日子吧。”
我对自己这样说。
晨起时就布起了雾，这会子果然下起了大雨，庆幸自己准备了油伞，虽是破了些，漏了几滴雨。
并不算小的雨。雨滴砸在青石板路上，不一会聚了些雨。石板的裂痕处全是水洼，草鞋不自知地踩进去，裙角与足上又多沾了几分泥灰。
没有人走，通向山里的路却宽阔的很。整个城都是静的，湿的，死的。雨点子砸的深一块浅一块，丑相。
姐姐的衣冠冢立在对面的山上，坐北朝南，临水而背山，我亲自选的位置。撑着伞，举着酒，回到院子的时候雨停日出，夕阳正西下，很怕错过欣赏自己色彩斑斓的戏服，不过料子坏了，染得东方的云也红了半片，像个卖弄艺技的歌女。
一坛子酒就着这表演也喝得差不多了。不急睡觉，今夜只怕贵客上门。换了件干净些的袍子，摘了发绳，就着铃铛扔在了木几上，院子里只一张木几，放琴是刚好的。草丛里时而有几只蝉叫，初秋之时的垂死挣扎。
搬出姐姐最爱的那把琴，轻微的震荡令“铮铮”作响，是姐姐的琴音。
“如果有哪一天，姐姐不在的日子里，匣子暗格里的铃铛是你最后的依靠。努力去猜你今后的生活。”
这是姐姐最后的话。
一坛酒早已饮尽，山下人家的烛焰已经亮起来了，不过仿佛比平日里亮些，明晃晃的打眼睛。
“醉翁啸咏，声和流泉。醉翁去后，空有朝吟夜怨
山有时而童颜，水有时而回川。思翁无岁年，翁今为飞仙。
此意在人间，试听徽外三两弦。”
始终也学不成这调子。
低下眉眼，盯着姐姐指甲刮在琴上的小小一点。
再抬起头，黑压压一群人奔我的院子来。为首的蓝色官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一众人都握着兵刃，向我三叩九拜。末了，齐刷刷的“恭迎公主回宫”着实吓了我一跳。声太大了，震得耳朵疼。
缓缓站了起来，拾起铃铛扔给为首的蓝衣裳。桌上的煤油灯刚燃起来，现在用来烧房子再好不过。抱着琴，下山，始终看不到山上的熊熊大火。
“姐姐，我猜对了，我要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