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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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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然独居一人,于她而言,五个人共餐也算热热闹闹一大桌人了,陈阿姨好手艺,意然慢慢品尝菜肴,只觉纾解而惬意。
饭后,陈阿姨端上一只玻璃盘,“后山上摘的李子,你们尝尝。”
那果子并无市场中售卖的那样硕大红艳,却十分新鲜水灵。陈阿姨有心,将果子和紫苏叶子一起擂过,加了白糖腌制,汁水紫红,散出一股独特的香气。
意然呆了呆,这种制法,她只在墨戎苗寨见过。
那时待在苗寨,生活简朴清淡,年轻人有时难免口馋,摘了青果,酸得无从下口,当地人教他们如此制作。
她拣了颗咬在齿间,酸甜的味道并着紫苏香气立刻迸进口腔。
陈阿姨笑着说:“是这个味道吗?”
意然感概点头,她从没想过都市一隅竟还能尝到想念的味道,一时间心思被回忆占满,丝毫没有注意对方笑容里的深长意味,却在吮指之间,抬眸觉出墨戎唇边小小弧度,意然不由脸热了热。
她猜,他其实爱笑,对旁人的冷厉也并不是真心,淡漠的外表下,他的心一定温暖柔和。
只是她不知四年前的他内心慢慢充盈着期盼,更不知此刻的他心底默默绽出情愫。
收拾妥当,江晨打趣道:“不知某人是否还记得三缺一要怎么应付?”
田宁站起身,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跟小戎有话要说,委屈你们今晚斗地主。”
他推墨戎进入卧室,掩住房门。
墨戎解开藏在衣下的绑带,在床沿撑牢左手,他今天体力已亏,半天才移动了几分。
田宁见他吃力,伸手过来抱起他轻放于床上。
“不用帮忙的,我自己可以。”他有些不悦地看住他。
田宁蹲低替他解开鞋子,抬眼答道:“下午那么累,我怕你摔下去。”边又扶住他缓缓躺好。
他在大学校队是自由人的位置,虽比不上主攻高大,但比起寻常人也算高挑,加之长年跳跃锻炼,反应极快,常能出其不意救起对方强攻的扣球,。
男排队员个个都练力量极强的跳发球,他亦不例外,除了练得一手过硬的跳发球,还另辟蹊径地掌握了上手飘球。球发出后,看似无力,却旋转轻晃,角度刁钻捉摸不定,对方一传常常难以判断造成接球失误。
大学期间,他参加了多次校外联赛,曾是令人瞩目的风云人物。
如今的他,只叫人痛惜。
田宁掩下怅然,为他活动起关节。
“田宁哥,待会江晨会替我做。”
田宁应了一声,手上却没有停止。
墨戎不再劝阻他,合上眼休息了一会,忽又想起什么,举起右手喃喃问:“……它还跟以前一样……你不是说慢慢会恢复吗……”
那时他从摩托车上滚落,脊髓和桡骨神经皆受损,除去胸下失了所有知觉,连右手也只剩无名指和小指能些许动一动。
田宁陪他锻炼,告诉他右手尚可恢复,只是时间问题,其实那不过是哄着他,让他内心的痛苦失落减少几分罢了。
他这么问,田宁不知如何回答他,咬了咬腮帮,握过他发凉的右手按摩着,片刻才强装出一丝笑意:“不要急,会好的……”
他像看穿了什么,敷衍地笑了笑,答:“是吗?”沉默了一阵子,才问:“你刚刚说有事要说?”
田宁犹疑了一阵,小声开口:“……小戎,鸿书说你排尿异常,你自己可有发现?”
“不过就是比以前要多换几次。”他说得满不在乎,如同在一件说不相干的事。
“小戎,没有那么简单,”田宁放下他的手,认真地说:“那是提示膀胱逐渐萎缩的信号。”
“那又如何?”
“尿路感染,肾积水……”
墨戎笑笑,“是吗?所以我又要接受什么治疗?”
那是一种叫做膀胱扩容的手术,临床已操作多年,效果立竿见影。手术过程说来不难理解——划开皮肉,取一截肠道,接进膀胱,缝合,护理。
面对病人,这些事田宁会即刻脱口而出,可对着墨戎,他却觉得异常残酷,久久无法开口描述,只得择轻而言:“小戎,你需要手术。”
墨戎立刻拒绝,“手术?我不做。”
“小戎!再恶化下去,肾脏会衰竭!需得靠透析或者移植才能活命!”
“那就不活了。”
田宁没料到他会回答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生死与他毫无挂碍。
他只得劝着:“小戎,你得想想你父亲,这几年他为你急得头发都白了,还有你母亲,病成那样还在担心你……你忍心让他们为你难过?”
刺痛潮水般涌进心里,墨戎再也忍不住泪意,咬牙攥住床头栏杆,吃力地将上身拖起,指着双腿嘶声吼道:“那我呢?!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吗?!是我自己要变成这样的吗?!反正是个废人,死了反倒清静!”
他的泪顺着眼角淌下来,靠着床头喘得厉害,几乎要倾倒下去,还倔强地攥住床沿。
田宁心酸,忙起身在他腋下放下一只靠枕,“今天先不说这个……”
门外哗的响起,田宁推门看去,意然神色慌张地立在门外,手中托盘里一只茶杯已倾覆下去。
“……陈阿姨让我送茶上来……我再去换一杯……”说完,她掉头离开。
墨戎掩着心中落寞,“田宁哥,请你帮她换药,处理完就回去吧。”他别开脸,复又低声说:“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火。”
田宁叹息,取了纸巾替他擦去泪痕,说:“小戎,你没说错,所以你更该为自己想想……”
郊区夜晚清凉,细碎虫鸣伴着汩汩流水声,本该好眠,意然下午睡眠充足,此刻睡也睡不着,起来寻去厨房。
途中见二楼墨戎卧室仍有光亮,意然站了站,悄身走上去。
他果然也未睡,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听到响动立即回头看过来。
意然一时呆立在门口,双手扭住衣襟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
墨戎看住她,她的睡衣上印满草莓图案,那是为筱嘉准备的,她将头发松松挽起,额角颈后有微蜷的碎发,脸庞素净光洁,宛若少女。
见他瞧着自己,意然羞涩地将手放下,轻声问:“你还没睡?”
他摇头,抬手招她过去。
视线穿过几顶树冠和枝叶,不远的地方有一汪的湖水,近岸的水面,荡漾着月影。
“早些天看见那边的睡莲结了花苞,陈阿姨说那种睡莲只在夜间开放,”墨戎踌躇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说到:“如果你也睡不着……可以陪我去看看吗?”
意然跻着拖鞋陪他慢慢行着,穿过树林,沿着小路临进湖边。
岸脚下果然浮生着一片睡莲,红白两色的花朵绽在碧盘般的叶面上,随着涟漪微微漾动,花瓣浴着月光,越发显得影姿绰绰。
四下静谧,意然悄悄看向墨戎,正巧他转头,忙不好意思俯下身子,佯装嗅着香气。
叶面小小的间隙里映出他半边脸庞,意然看得出神。
“小心些,别掉下去。”他伸手扯住她的臂弯。
她吃痛,却没有发出声响,亦没有抽回手臂。
她在某一个夜晚曾十分期盼那只手掌的温度,她愿在这柔美梦幻的景色里顺从内心。
他轻带着她的手臂,小声说到:“以后,我只叫你意然……”
意然绯红着脸,顺着那股力量转过头,迎着他仿若撒下星光的眼眸回答:“好。”
他笑了,坐直了身体,在她的唇角落下一枚浅吻,柔声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只许叫我的名字。”
他的话有小小霸道,气息染在意然的颊上时,她的心猛地颤了颤,脑中已思考不了其它,不受控制地贴近他,由他轻轻浅浅的吻着。
她已不是娇艳的年轻女子,户口本上记载着她失败的婚姻,她这样的女人被社会舆论统称为大龄单身女性,曾有无聊段子称这类女性每月白白浪费一颗卵子,简直犀利刺骨。
他,除去家境因素,纵然容貌气质优秀,可身体的残缺亦是客观事实。
这样的她,到底因何吸引了他?
同样,这样的他,又因何吸引了她?
那心动是否只是花前月下的情投意合,明日见了朝阳,即刻如同肥皂泡般破碎的不知所踪?
意然转辗反侧,直到天将亮才恍惚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听见门外有人说:“已快十点,要不要叫她起来?”
有人回答:“墨总说让她睡够。”
意然忙起身走去门外,大家已然吃过早餐,正在客厅泡茶看新闻,独不见墨戎。
见她站在墙边极不好意思,陈阿姨笑眯眯走来招呼她梳洗吃早餐,将熨好的衣物还给她。
她过来时只带了一只手机,无口红眉笔可用,索性梳起马尾,清清爽爽叫人喜欢。
“小戎正在楼上锻炼,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她不知是否妥当,含着一口粥支支吾吾。
陈阿姨看穿她的顾虑,笑说,“去吧,去陪陪他,他会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