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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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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喘得艰难,单薄的肩胛用力耸起。
意然拧住手掌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忽记起陈阿姨说的话,忙伸手扣扪在他后背,她不知如何拿捏力道,生怕下手重了让他觉痛,小心又僵硬地拍着。
墨戎挣了挣,嘶哑着喉咙说:“重一点……”
意然点头,手下加重了力量,衣下凸出的脊骨,一下下撞击到她的手掌。看他的肩膀不住往下垂落,意然怕他跌下轮椅,于是从侧边紧紧揽住他的上身,让他借力稳着身体。
江晨寻了过来,见状倒没有很慌乱,沉着地替过意然。
墨戎的发已然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贴在额前,将他的脸笼在阴影之下,只留下一个苍白瘦削的剪影,
意然退到一旁,手指抖抖地将垂落的发丝拢到耳后。
就这么持续了近十分钟,墨戎终于轻轻咳了出来,江晨忙递上纸巾让他处理。
他的面色还是白,但呼吸已缓和下来,意然端了温水给他,看着他喝完。
他的鬓间还有细细的汗珠,意然取了纸巾微微俯低身子,看住他惊魂未定地问:“好些了吗?”
两张面孔离得那样近,墨戎不敢动,屏着气息任她将纸巾轻按在他脸上,她发凉的手指触及到他的脸时,他的眉心陡然皱了皱,避开她的手嗤笑了出来,轻蔑地问:“怕成这个德性?至于吗?”
意然没料到他会如此说,立刻噤了声,想起刚刚他那阵不明原因地冷笑,在电梯时他分明还笑意柔和,可眼下,她不知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又惹了他。
她是小小职员,每日必修忍功,他要平白讽刺,她受着他的脸色就是,只是满腔的关切一霎间被冲淡了几分。
意然收回手站直了身子,那段亲密的距离变成了一人举高一人临下的境况。
意然后退两步,找了个借口说:“墨总应该没事了,我外面还有些事要处理,不打扰您参观办公室,我先出去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几步,想着停下来背对着他说:“刚刚并不是害怕,是……”她咬咬唇,没有说出来,很快离开了。
墨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紧捏的拳头霍然滑落。
江晨轻叹,小声嘀咕:“何必这么说人家呢?人家那么关心你……搞得人家那么尴尬……”
墨戎听他偏帮着意然,知道自己有些过分,垂下头看着自己倾向一旁的膝盖时,喃喃自语:“不是害怕,那……是什么?”
启东集团总部和联创公司相隔两小时车程,墨泓书将到访的时间定在了上午十点。
意然很早到了公司,去了茶水间将备好的水果切好盛盘放进冰箱,将接待环节再次确认检查了一遍。
老吴穿了件簇新的粉色衬衫,认真地将不多的头发梳成了三七开,俨然一副重视又兴奋的神情。
墨泓书带了一名助理准时抵达公司。
老吴笑容满面,殷勤地说着欢迎词,将几位主管一一介绍给他。
墨泓书十分低调,全无架子,但清逸的气质明显优于一众男人。
意然站在老吴身后,介绍到她时,她不想挤到人前,只在老吴身后礼貌的叫了他。
墨泓书见着人缝中的她,眼里闪过一抹难以觉察的变化——他没有想到,时隔三年,居然在这里再此见到她。
意然陪同大家进入办公室,待墨泓书坐好,几名主管和老吴接连入座汇报工作,意然没有落座,有老吴在,自然也会将她的工作一并陈述。
墨戎本该按时一同出席,却迟迟未见人影,意然给他去了短信闻讯,可他没有回复。
意然负责会务后勤,端茶递水,还得拍照留影。
她觉得热,悄身出门将披肩的发挽了起来,正瞧见墨戎朝这边而来,刚想为他开门,哪料他一言不发转开了方向。
意然忙追了过去,唤道:“墨总!”
墨戎骤然停住了轮椅,听见她的脚步渐近,“墨总,大家都在里面,您赶紧进去吧……”
她不愿唤他的名字,她还在气他。
她不知,因为那句冲动的话,他后悔难安了一夜,以至于今早过来途中痉挛得厉害,不得不折返了回去换了衣裤。
见他沉默,意然走去他身旁,开玩笑地说:“墨总,参会人员是我负责通知的,您就当配合我一下,不然……我就只能打离职报告了。”
墨戎没有看她,掌心被指甲抠得生生发痛,一旁的江晨见状,忙上前推他进入办公室。
他的到来让大家都静了下来,悄悄看向墨泓书。
他是集□□来的督导人员,理应按时出席,可他迟到许久,墨泓书没有丝毫发怒的表情,起身挪开椅子,替过江晨,将他推到桌前的主位,自己在一旁坐了下来。
在座各人心内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及墨泓书的用意所在,各部门主管皆无议论,只管将备好的参会材料悉数报告,墨泓书边听边记录,对大家提出下半年工作要求,几番磋谈,最后与参会人员达成了共识。
墨泓书合上笔记本,朝大家说:“今年是启东收购联创的第一年,说是收购,其实也是资源整合,合作共赢,希望年终完成目标,到时我宴请大家,为大家庆功。”
老吴带头应和,立时办公室里气氛热烈起来。
只有墨戎,从头到尾铁青着脸,也不说话,仿佛那些事那些人都与他无关。
意然站在门边,见大家众星捧月般围住墨泓书,将墨戎被冷落在一旁,心内渐渐泛起酸涩。
会后,墨泓书婉拒了老吴的午餐邀请,单独叫了意然来到办公室,请她在桌前坐下。
她依旧着简单的衣裙,施着淡妆,脖间的银色链子坠着一粒细闪的钻石,再无其它佩饰。此刻她将头发束起,露出额头,额角有绒绒的碎发,眼眸清澈。
墨泓书做了铺垫,先赞了她今日接待安排很好,思忖了小会,终于说:“成小姐,你能力出众,联创这边局面小,你的潜力得不到发挥,如有机会调你去集团其它公司出任行政总监,你愿意吗?”
这是好事,职场中谁不愿遇到伯乐,谁不愿升职加薪,可他这话来得奇怪又突然,今日只是一桩接待,她甚至没有在会上发言,哪里看得出能力出众,何况一介小职员的人事调遣怎会需要他堂堂集团总经理来商讨。
意然不急于表态,静待墨泓书道出缘由,他久久不说话,表情难以琢磨,意然抠紧指甲。
墨泓书不打算解释太多,他无法凭外表判断这女子的品行和追求,那秘密最好不要让她知道,他实在害怕墨戎会受到伤害。
他递上名片,缓声道:“你不需有顾虑,发掘人才也是我工作职责之一,这里是我号码,若有处理不了的事务,我们可保持联络。”
这话说得更蹊跷,她若有事还可找老吴解决,怎需他亲自处理,意然想了想,收起那张名片,微笑点头应他。
转出办公室时正遇到江晨端着两份简餐进来,后面跟着墨戎。
意然冲他略笑了笑,便匆匆离开。
墨泓书接过江晨手里的餐盒,逐一放好,摆好餐具。
“你同她说什么了?”墨戎追过去问。
墨泓书不答,将一双筷子放在餐盘左侧。
“我问你!你同她说了什么?”墨戎直逼到他面前,根本不顾前轮是否碾到他的脚。
“先吃饭再说吧,我早上赶时间没有吃早餐。”墨泓书将餐盘朝他推了推,自己埋头吃了起来。
墨戎潦潦吃了几口便放了餐具,难得平静地问:“刚刚你和成小姐说了什么?”
“只是一些工作上的事。”
墨戎讥讽他,“这里不是集团总经办,有什么工作上的事需要墨总经理亲自安排?”
墨泓书不想他激动,添了杯茶放在他手边,“小戎,我都知道了……”
他原是大学排球队最好的二传手,明朗健康,意气风发,一场意外使得他转眼成了连穿衣便溺都需人照顾的废人,与其他遭遇横祸的人相同,他从此槁形灰心,悲观厌世。
无意看到电视报道湘西,有一处苗寨竟与他的名字相同,他不顾身体尚弱,执意要去那偏远贫穷的地方,家中人劝解无用,只得由着他。
墨戎苗寨有新建不久的卫生院,虽然医疗条件比不上城市,但当地山水秀丽空气清新,颇适合养病散心,于是他便在卫生院二楼靠近校园操场的那间病房住下。
起初,他每日看着窗外山岭树木发闷,脾气坏得旁人无法接近,直到一日听见隔壁操场的欢笑声。
此后,他渐渐被吸引,乖乖吃药,按时吃饭,休养了许久,终于有气力起身看看窗外。
她不在意装扮,一头短发乱蓬蓬的也敢出来。
她打排球,姿势极不标准,做游戏,跑不过小男生。
她扭伤过脚踝,一条简陋的木杖撑了月余。
这样的她却叫墨戎难忘。
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大半年,逢雨雪天气学生没有户外活动,墨戎便躺回床上一语不发,沉默得如同一棵植物,或是动辄发火事事不称心,只有日晴再见到那身影,听闻那笑声,他才能变得正常些。
旁人眼中,不过是教师带着学生玩玩闹闹,她那时穿着简朴,不如城中女子俏丽时髦,可她却成了墨戎脱离行尸走肉状态的良药。
他的心事,陈阿姨知,墨泓书也知。
一年快结束时,她忽然不见了踪影。
墨泓书带着捐助物资去校方打听,除了姓名和年龄,校方不可能再吐露更多信息。
墨戎没有接那杯茶,冰冷地问:“所以,你知道什么了?”
“小戎,你执意要到这里来可是为了她?”
墨戎昂了昂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墨泓书叹气,凝住他的眼说:“我刚看过她档案,她比你大,离过婚……况且,一切都是你一厢情愿,你知道她如何想?”
听完他这番话,墨戎的嘴角划过一丝荒凉的笑。
“那你呢?当时你开车撞向我时,可曾考虑过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