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七章 ...
-
这场梦中,待的越久,便越清醒。
我修杀戮之剑,又有特殊的玉佩,阵法幻境难以迷惑住我,荧惑的这颗珠子不同之处,只是让我做了一场梦,这场梦要成全的是另一个人,因此开始时我才难以勘破,但时间一久,再瞒住我便难了。
聂莘的身上附着谢豫的残魂,我恢复记忆后,不愿惊动他。
我敬重曾经的对手,也想偿还尘缘因果,又或者是我说不出来的其他目的。
他想我是个大夫,不会剑术,我便勤勤恳恳捣药,不习武,也不佩剑,他想我性格温和,开朗爱笑,我也不吝啬对他和风细雨,冰刀化作绕指柔。
只是我不明白他到底要什么。
大道三千,唯剑不可舍,我以为他要登顶剑道巅峰,又或者为山庄报仇雪恨,富贵,权力,亲人相聚,但他只是借助珠子的力量幻化出了一座栩栩如生的南方小镇,在小镇中与我相识。
我原来猜不到,后来知道了,却也犹犹豫豫,头一次优柔寡断起来。
与他相识相处整三年,越发亲厚,但越是亲近,那些旖旎的心思越发无法隐藏,对此我不作回应,他若提起,也找话搪塞过去。
我并非不懂情爱,亦明白情意珍贵,不可辜负。
但对谢豫,这个我几乎快忘掉的凡人,我歉疚,也想过弥补,可他要求我的真心。
我犯了难。
又是一年春时,我上山草药,一时兴起,把长大些的小蛇带回家,养在庭院。
午时细雨纷纷,我撑着油伞,在庭院中收集无根水,他冒冒失失的闯进来,眼眶红着,我赶忙把小蛇从肩膀上掀下来,不顾他愤怒的嘶鸣,随手塞进药篓子里。
“兄长,我要回家了。”
我回身,吃了一惊,打落了手里的瓦罐,谢豫默不作声的看着,雨水润湿了发与眉眼,丹凤眼中波光潋滟,好似浸透了春雨的细密温凉。
谢豫是残魂,他说要回家,便是要消失了罢。
我心中微起波澜,平生中第一次为他人境遇感到悲凉,鬼魂残念,费尽力气构筑了一场梦,为成全所思所盼。
但谢豫说要回家。
他背着佩剑,松了衣袖,独自在雨中站着,妖冶的模样被雨水侵湿,显得温敛秀气。
我眼中一时恍惚,脑中浮现出那个沉稳淡漠的剑客,孤且瘦,眼里寒凉,独自站在河边,引剑自刎。
“怎么突然要走。”我不动声色,撑开油纸伞,走到他面前问:“衣服湿透了,不冷么?”
他不答话,弯了弯嘴角,递给我一枚同心扣,手指凉凉的,小心翼翼的碰了碰我的指尖,收回手,像是无意,又像是情意缱绻。
“我该走了。”他对我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待兄长亲厚,只是身有要事不得不走,此一别去,你我再见无期,兄长,多保重。”
他看了我一会,像有话要说,又生生咽下,转身,走出了庭院。
亦如当年人间,饮酒分别时,那个孤瘦沉默的背影。
谢隐慈,幻境中也不愿勉强。
我敛去脸上温和无害的笑意,露出了残剑惯有的冷漠神情,谢豫的仇是他自己报的,他不恨,他也不求荣华长生,耿耿于怀的不过是当年我作别时太过无情,他没有来得及告诉我。
可现在,宁愿抱憾烟消云散,他也仍不愿说出口。
我沉默片刻后,追了上去,梦境已经摇摇欲坠,我抓住他的衣袖,他的脸上犹带着泪痕,吃惊道:“兄长。”
我定了定神,忽然想起了人间时,践行酒,他喝醉了对我说的话。
“愿我如星君如月,月月流光相皎洁。”
他楞楞地看着我,半晌后眼中波光潋滟,明亮如星,妖冶俊俏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
“兄长,我心悦你。”
他握了握我的手,低声道:“珍重。”
话音落。
梦境崩塌,我从梦中苏醒,睁开眼,似乎只过了一瞬,我仍然站在堇色霜华下,蓝衫少年提着水桶从门外转进来,见到我,眼中冷光如刀。
我看了看手里的珠子,黯淡无光,一丝灵气也无。
环顾四周,白色的花树瞬时枯萎,顷刻之间,浮云般灿烂繁盛的堇色霜华只剩下苍老的树干,生机断绝。
我心神一震,用手感知,果然,这棵树修炼出的一魂两魄消散无踪。
“不关我的事。”聂莘放下桶:“我每日都给它浇水的。”
我抬头看他,聂莘的肩上挂着半截枯枝。
“魂魄不全,难怪会附在他身上。”我低声自语,碰了碰那棵枯死的老树:“谢隐慈,你心愿可了。”
门外,妖君睁开双眼,有些许恍神,似乎刚从梦境中苏醒,他冷着脸,看向小院,眼中风霜凝结。
我心悦的人,从不因我而动情。
我无心辜负的人,也终究魂飞魄散,一点念想也没有留下,如同人世间的飞花残雪,可触不可留,转念间,便去的干干净净。
谢隐慈。
津梁初见,你虽是少年,却早已名扬天下,你扬鞭策马路过枯树林,是我拦住你,丈二青锋,要与你兄妹二人比试一场。
我输了,你当我是初出茅庐的剑客,笑道:“江湖可不是小孩子闹着玩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万万不可骄狂自大,目中无人。”
我拭去唇边血色,冷声道:“三日后,与你决一死战。”
你不应我,反而下了马,请我喝酒。
一坛新酿的杏林春,几枚晚杏,对坐一夜,聊的是剑客侠义,体悟之路,我称你仁慈慷慨,还说百年后江湖上必定有你的姓名。
你答:“谢某志不在此。”
我却不知道世事无常,世殊时异,再相见已是不易,何况我从不曾惦念你,你家亡败落,引剑自戕,只留附在堇色霜华上的残魂执念,我看了这棵树一百多年,却半点察觉不到。
谢隐慈。
聂莘见我久久无言,不敢出声打扰,我不想理会他,将那颗失去光华的珠子掩埋在了树下,又摸了摸那棵大树,苍老的树皮,连一丝灵气也无,我忍不住轻叹。
“残剑。”
我听到妖君的声音,不由得神色一凛。
话音迟,墨色衣袂已经自门外走进,妖君的面孔冷沉,见到聂莘,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殿下!”
我手按配剑,忍不住上前一步,妖君的脸色更加可怕了。
“你要为了这个杂碎同本座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