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春酒醉疏翁

4、第四章

　　“今日为何扰乱校场？”妖君语气平淡。

　　我微滞，答复道:“属下本想与教头切磋，一时冲动，对一小妖起了杀心。”

　　妖君眉头一皱，对我这番说辞他自然不信，且不论我心高气傲，不屑以势压人，只谈我素来冷漠，心无外物，何来冲动一说。

　　他抬眸看来:“心魔？”

　　唯此方能解释。

　　我点头，大言不惭:“是。”

　　他了然，静默片刻方道:“我将他拨到你的身边。”

　　妖君性子极冷，不爱管事，又因所修和光同尘之道，待人处事如水雾缭缭，淡漠难猜，林宿之于他已是意外，我不知他竟也会在意我的心魔。

　　我略勾嘴角，不知该作何表情，想到尚在丹桂宫的林宿，便隐去了那几分心思。

　　“大道无情，若有心魔，亦早日疏解，不可避。”

　　我点头应是，他起身，负手而立。

　　“伤如何。”

　　“已经无碍，下月芙蕖花会，属下必当竭尽全力。”

　　他摇了摇头:“除你外，也有其他长老。”

　　我抱剑起身，不急不缓:“除我外，妖界没有第二个残剑，除了残剑，没有谁敢担保万无一失。”

　　我听到一声极低的笑声，那片衣袂擦过鞋面，冷香飘忽而过，庭院中种有有一株覆野莓，正当季，花开灿烂，果实累累。

　　我跟在他身后，目光落到腰间，那里挂着一个绣着芳字的香囊，妖君走到覆野莓旁，不动了。

　　我抬头看他，想了想:“殿下，听闻修真名门，弟子辟谷前都有以食养气之说，不比寻常妖怪，吃食极其讲究。”

　　林宿不过金丹，想来并未辟谷多久。

　　云墨不语，那双眼眸看来，仿佛无情无欲，无心无求，我不敢抬头，恭恭敬敬的侍立在侧，良久，那抹冷香渐淡，我抬头，妖君早已离去，还带走了半株覆野莓。

　　委屈种它的主人了，好好一株成熟的灵植，又得从头灌溉。

　　我起身回到居住的别院，打开门，点点血迹引向跪在别院中的蓝衫少年。

　　见到我，那双凤眼微凝，明明不服，却硬生生低下头颅。

　　我看着他背上的荆条。

　　这学的是负荆请罪么，可惜，我不是个宽容大度的妖怪。

　　聂莘。

　　院中有一棵白皮老树，百年树龄，修炼出了一魂两魄，树不是什么灵植异种，当年我从人间回转，路过扶云山庄，从谢豫墓前的老树上折下的新枝。

　　老坟残碑，新枝发芽。

　　种在了这处别院，树长大了些，无花无果，满冠的翠绿芽黄跟随着妖界节气，春繁夏茂，秋收冬藏。

　　聂莘在院子里跪了三天，膝盖下积了厚厚一层落叶。

　　那日傍晚，我练剑归来回到别院，带了一壶好酒，老树抖擞枝干，摇下了不少树叶。

　　他抬头看着我，我低头俯视他。

　　少年形单影只，面色如纸，荆棘割破了蓝色衣衫，露出白腻的身骨，伤疤结痂，暗红色的血渍泅湿了后背。

　　“恨我么？”我慢条斯理，给老树倒了一杯酒。

　　他身体一僵，垂下眼帘，嘴角微撇:“弟子不敢。”

　　平白无故被摘了内门弟子的身份，自然会有所不悦，何况遇到的又是素以无情而出名的杀剑。

　　[小聂，残剑长老并非嗜杀之辈，他不喜旁人打搅，你莫聒噪，至多不过几日，长老就会打发你回来]带他的教头是个虎妖，人却和善[你真不记得何时遇到过残剑长老么，不应该啊，他素来不愿同人亲近，怎么打发你去伺候]

　　聂莘捏紧拳头，默不作声。

　　我笑了笑，目光从他的眉骨，凤眼，鼻梁，一路落到那张薄而锐利的嘴唇，他生的翩翩公子的好模样，若以貌取人，林宿比他也有几分不如。

　　但林宿其人，天赋极高，兼之心性坚韧，于修道之路上艰苦磨砺，仍保有一颗赤子之心，是个值得结交的剑客。

　　聂莘，美则美矣，则过于世俗。

　　我从未仔细看过他，但记得那张脸孔带来的感觉，尖刻，邪佞，可此时，聂莘与前世记忆里佩刀的世家公子相差甚远，我走过他的身边，他瞪圆了凤眼，微微鼓起腮帮子，似乎在咬牙。

　　“跟着我。”

　　我不能杀他，他关系到我的命运。

　　可我也不能就这么把他送回去，公然违抗妖君的意思。

　　我带着他左弯右绕，把他安顿到了柴房，不过我其实没有柴房，这个院子我很少来，在妖界的大多数日子里，我都在练剑或者杀人，我只是找了一个看起来最偏僻的屋子，用剑气掀飞了屋顶的瓦片，把它变成一间破屋。

　　“以后你就住这儿。”

　　他满脸愕然，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我，我冷着脸，收剑回鞘，淡淡道:“洒扫庭院，浆洗缝补，明日卯时到华栩长老处领此处的门禁牌，她会告诉你怎么做抱剑童子。”

　　聂莘了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黑，咬着牙你你你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大逆不道。”

　　剑气不轻不重的拍过他的脸颊，我抱着手臂，冷冷道:“以下犯上，非议长老，是为僭越之过，按例当罚俸三年，望你知。”

　　比起前世，此刻的聂莘太过稚嫩，我好奇，是什么改变了他，让他如此恨我。

　　听说他是这届弟子中的剑法第一，若不曾发生此事，想来还在校场，为下月的芙蕖花会做准备。

　　我扫过他的佩剑，记得前世他用的兵器乃是一把弯刀，这把佩剑……

　　我皱着眉，想不起来，干脆放开不再想。

　　院子里自此多了一个人，我并不喜欢折磨的手段，杀人向来干脆利落，但看着聂莘出丑，实在是一件令妖怪感到愉悦的事情。

　　别院设下了禁用法力的结界，聂莘大概修为尚浅，无法完全变成人类抹去云鸟的特征，受到禁制反压迫后，慢慢露出了半妖形态。

　　云鸟善隐匿。

　　我想他或许不是很乐意别人见到他那头颜色变来变去的头发，至少他看我的眼神不是那么喜欢。

　　我躺在树上打盹，只要我在院中，聂莘决计不肯出现，我微阖眼帘，树枝颤颤悠悠，颠得我睡意上涌，朦胧间看到那片翠绿的阴影逐渐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