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想到爱情》一壶茶泡饭

8、似友非敌故人姗姗

　　苍茫的天地间，只露出头顶上方一块阴沉得快要哭泣的天空。

　　不生片叶只草的焦土，远远蔓延开去，偶有零星细草，柔柔弱弱，无风自动。阿兰若一步步地寻着这些零星细草，似一个甫出家门的孩童般，轻手揉捏一下草叶，遇着更青翠碧绿的一颗，便又朝前移上几步。

　　灰灰突地向前一扑，扑得一簇草叶剧烈抖动起来，他凝神一望，只见隐隐的嶙嶙光亮一闪而过。他连忙上去按住灰灰，一条细细的小花蛇在前面飞快滑过，隐入树林之中。

　　他不假思索钻进了树林，与灰灰上蹿下跳地寻找那条小花蛇，光脚踩在杂草上，稍有不平之地面，前半只脚便紧紧抓住起伏的地面，浑似一个野生兽类一般。不多时，再次发现了小花蛇，灰灰兴奋的吭嗤直叫，阿兰若巧妙地抓住了光溜溜腻滑的蛇身，咯咯地笑出了声。

　　蛇身缓缓躬起，头部沿着他的手臂游了回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喜孜孜地说道：“抓住了，还跑哪儿去。”

　　眼角余光有异，他转过去，丈远之外正有一个中年人倚着树在看他，一身俱黑，往那儿一站，整个人似融于丛林之中，毫不突兀。阿兰若眨巴眼睛看了一会，拍一拍灰灰的背，道：“回去吧。”

　　才走两步，身后便传来一个声音：“你不怕蛇吗？”

　　他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似乎奇怪这人为何发问，却并不打算回答，继续调头走路。

　　“吁——吁”，身后传来低低两声短促的哨声。

　　那条盘盘绕绕地缠住他胳膊的蛇，突然之间小尖脑袋滑到他的下巴处立起，一下下地吐着信子。察觉有异的灰灰人立起来，发出急促的吠叫声，几欲扑到他的肩上来与那蛇搏斗。

　　见小花蛇突然变得攻击性十足，阿兰若站住身形，转身怒视倚树而立的黑衣人。黑衣人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短哨，说道：“阿兰若，你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说什么？”正常时候的阿兰若都是劣迹斑斑，此时怒火陡起，毫不客气。

　　“你知道这是什么蛇吗？”

　　阿兰若一愣。

　　“这种蛇，名字叫银环蛇。”黑衣中年人自己回答了他，又抛出一个问题：“你知道银环蛇咬了人，可能会死吗？”

　　阿兰若凝视他。

　　“你知道它为何不咬你吗？”

　　阿兰若一脸鄙夷，似是在说“为何要咬我”。

　　中年人走近他身边，伸出手来引，银环蛇不情不愿地离开了阿兰若，游到了他的手臂上，半截绕圈，半截抬起，似在用蛇的方式打量着阿兰若。

　　阿兰若怅然若失，一边又有些好奇，道：“它是你的蛇吗？”

　　“是我的蛇，你想要的话，就送给你。”

　　“要！”阿兰若雀跃起来。

　　黑衣人笑着放低了手臂，让蛇游到阿兰若手上，他开心地摸着光滑的蛇身，喜不自胜。

　　黑衣人：“这条蛇与棠花节那天晚上的蛇，是同一个品种，同一种花纹，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就怕你不认得。前面它跟着你在树林子里跑，你太能跑了，它差点跟不上。”顿了顿，又道：“彤玮王子差点杀了它，还好你救了它。”

　　“是它自己跑得快，不然他才要动手。”

　　黑衣人的唇角微微勾起，阿兰若才察觉他是在笑。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黑衣人悠悠然道：“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因为你啊。他们以为我是在为小白鼠清路，以便小白鼠精力旺盛，被吃掉的时候还是肥肥胖胖的。但其实，我根本不关心那些。知道你要来，这路上便不要有任何障碍阻挠你，你想怎么走都可以，跑啊跳啊。”

　　听得云里雾里，阿兰若皱眉思考了半天，决定还是不理会，便将蠕动的蛇递到灰灰面前，道：“灰灰，你不要乱吃东西，过来看看，我的新朋友。”灰灰闻了闻，打了个响鼻，再一次凑了上来，却不防银环蛇闪电般地咬了一下它的鼻子。它猛地一阵甩头，呜呜怒吼，又转为哀嚎。

　　不提防此变，阿兰若睁大了眼睛，黑衣人却说道：“别慌，灰灰没事，这蛇没那么毒，不会害死它的。”

　　他猛地出手掐住银环蛇的七寸，打量了一会，说道：“原想邀你去我家坐坐，你觉得可好？也不是太远，你睡一会，我晚些时候带你过去。”

　　阿兰若不解地抬头，刚想问为什么要睡一会，便闻到一股轻淡的香气，踉跄两步，跌倒在中年人的怀里，睡着了。颤巍巍的睫毛随呼吸而动，似要随时睁开。

　　半晌，黑衣人眼中的激动情绪才终于平静下来，无限轻柔地将阿兰若放置在厚厚的一叠草叶之上，又放下一小枝初绽的棠花，低声道：“阿兰若，你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

　　他将银环蛇放在恹恹倒地的灰灰身边，让蛇自去吸回毒素，又掏出一小瓶膏药，抹在灰灰鼻子上一些，便离开了此处。

　　迷失森林，巨石旁。

　　正当所有人都踏上了那块黑色焦土，马匹却出了状况。一只只全都直着脖子竖起身子，抗拒进入林深处，任他们是怎样高超的骑手，又与坐骑有着怎样深厚的友谊。手一松，一匹马便掉头跑回了之前的森林中。他们尝试了几次，马匹发了疯似地抗拒进入巨石之后，一旦退回来，便恢复平静。

　　这个迷失森林，是连马儿都不肯进的地带。地上那匹死马便是明显的告诫，进了此处，便是死马一匹。那么人若进去了呢？

　　“马不肯进，就放了。”库伦命令下去。众黑武士依令行事，最多就是不舍地拍一拍马身子，说上两句话，便尽数放掉缰绳。

　　谨慎地往里走了一阵，远离了那马尸的腐臭气味，依旧是如先前一般的丛林，各式各样高低错落的树木，除了愈渐黑暗，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滞闷气息，沉甸甸地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的索兰，望了望前头黑武士执的火把，又看了大哥一眼，突然发现一件事。

　　“灰灰跑哪去了？阿兰若呢？”

　　众人这才发觉，少了这一人一犬。早先骑马之时是彤玮带着阿兰若，后来弃了马，阿兰若又与灰灰亲密异常，远胜过索兰这个主子。索兰默默羡慕了一阵，却也乐意阿兰若有玩伴可亲近，自己反而更表现得更开心一些，也就不再多关注他们。

　　四周找不见，库伦因道：“如此甚好，最好不要再跟来。”

　　情知库伦不愿在此时多事，彤玮想了想，仍是说道：“还是跟来的好，起码，我们是安全的，他也就是安全的。还有灰灰。若是走迷了路，更不知如何是好。”

　　心里明白彤玮说的不错，库伦即命大家原地暂歇。不一会，十来人一组，在近旁燃起了两个火堆。进入迷失森林之后，矮的灌木丛不复再有，高低错落的林木时稀时密，与常见的林木无甚区别。他们找了一个略空旷之处生了火，不使火势过旺，以防森林火灾。

　　“大师父，以你对琉璃姑娘的了解，那马可能是她在欲擒故纵，引我们走这个森林？”歇了一会，彤玮才将心中的问题提了出来。

　　“不太可能，她没那心计。”库伦眯起的眼睛里有微微的光。

　　“说不定多年未见，品性改了，不像以前了？”

　　“不是人人都担得起善良这个词。你要她弄死一匹马放到这儿，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一匹马，她拿去送人，不料别人又拿来使坏，这个可能性更大。”

　　如此说来，便是一个徒有外貌的空心人了。彤玮想道。女孩子如此生活，本无不可。

　　近旁的黑武士说道：“就是人长得好看，不然那个晚上，只怕棠王没那么容易放过她。”来探望亲人，偏要随身携带一条意义不明的蛇。这不就是仗着自己好看，才肆无忌惮吗？棠王都碍于她的身份而不苛责于她，末了，还是她自己走人。“大人跟琉璃城主以前是什么关系？”

　　库伦道：“我算老几，能扯上什么关系。”

　　“那谁跟她有关系？”

　　库伦但笑不语。

　　见话里有话，有人便忍不住问道：“莫非琉璃城主曾经当过我们王妃？”虽是一个大胆的猜测，却人人都有了兴趣。

　　库伦摇头道：“小蹄子们，别乱猜，乱说话小心挨揍。”

　　问话的黑武士缩回了头，私下里窃窃地递着眼光。要知道，在场的每一位都十分懂得瀚宸王在女人方面的卓绝事迹。几乎称得上是奇迹——关于瀚宸王换妃子的频率，与换宫邸的频率。每更换一名妃子时，便会迁至另一座宫邸。民间大谈瀚宸王的奢侈浪费与奢靡生活，更有人嘲讽：瀚宸王身边尽是女人，连只虫子苍蝇都近不了他的身，谁还有机会阴谋他？

　　像琉璃这样美丽动人的女子，竟然没跟瀚宸王有过一段过往，说出来都令人惋惜。

　　黑武士的动作略大了些，彤玮和索兰也发觉了，索兰听着他们讲瀚宸王的光荣事迹，彤玮则悄悄地将自己的小葫芦酒递了出去，在一只只手上传递。

　　库伦哭笑不得，咳嗽一声道：“琉璃是个好姑娘，你们再乱嚼，我要揍人的。”

　　酒葫芦传到一个人手上喝光了，倒也倒不出，彤玮伸手又要回了空的葫芦，眼光一转，落到了库伦腰间的两只葫芦上，正是当时索兰不喝时，库伦收起来的两只。

　　库伦便解下腰间的一只小葫芦递给他，又说道：“这海棠金酿几十年不喝，光着喝，亏了。若是配个与它有关的故事呢，也是不错。”

　　大家就笑呵呵地推攮着他。

　　库伦想了半时，再喝一口，说道：“我就是瞎扯淡讲给大王子听一听，你们沾了光，以后不要讲给旁的人。这故事是好，但我也不知真假。”

　　众黑武士为了这个“沾光听的故事”，又嘻嘻哈哈地跟彤玮王子道了一回谢。

　　。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古老而没落的氏族，这个氏族里出了极有名气的三姊妹。

　　上面两个姐姐都极聪明，灵能强大，坊间流传：“得其一人，便可得一城”，此言不虚。而这个三妹妹便是琉璃，可是她既不聪明，又没有灵能，光芒之下，任谁也不知，平凡朴素的琉璃有这样两位姐姐。

　　而那时的瀚宸王，还只是个毛头小伙，正以“拼将一生休，尽君今日欢”的热情，眷恋着世间的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