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想到爱情》一壶茶泡饭

6、姑侄相逢篝火会

　　这时，从围拥的武人与侍女中间走出一个小孩儿——正是之前棠王从森林里带回的那个小孩儿。只不过，现在的他不再是一身的衣衫褴褛了。

　　雪白的丝袍飘逸柔软地从头笼到脚踝，只在腰间轻束一根窄窄的同色丝带。一头乱发认真梳理过，不见杂草，却不服帖地翘起了。脸蛋擦净了，却还有跌打滚爬留下的小擦伤，唯独双眼清明透澈，毫无慌乱，甚至可以说，犹带着一些新奇与天真的神态。

　　之前索兰“慧听”中的一高一矮，正是红蓼与这个小男孩，他曾低头看向草间。而当那条小花蛇自草间蹿出时，侍从们一度将小男孩紧紧围护。

　　他走到蛇尸旁边看了看，说道：“这蛇是来找我的。”他开口讲话时语速慢且发音不准，听来颇为奇怪，像是不太会讲话的，又或者是语言障碍。

　　周围的好几个人，心里齐齐咯噔了一下。

　　身上滴着水的琉璃猛地抬头道：“阿兰若？！”身上还滴着水，一滴一滴，都凝重得似她那突然僵硬的脸蛋儿。

　　好几个人同时想到了。琉璃在宫里见到阿兰若时多兴奋啊。令她激动不已的目标就在眼前，何必舍近求远去水里划拉半天？直接在蛇钻出之时，赶来篝火处，岂不方便？

　　眼圈一阵阵发红的琉璃，被红蓼挡在前面，口气隐隐不善：“琉璃姑娘，我们敬你是天穹港城主。”话不往下说，却有无端的威严与敌意透出。

　　定了定神，琉璃喃喃自语道：“我每年这个时候都来参加棠花节，十二年来，年年如此。你岂能拦我？棠王后是我亲姐。”最后两句时，琉璃面容凝肃，越过红蓼，径直走向那小孩。

　　人群中间，库伦悠悠地评论道：“昔日的三姑娘，今日已高不可攀。”

　　小孩郁郁然道：“蛇死了。”

　　琉璃愣道：“一条蛇而已。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关系？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叫阿兰若吗？你几岁了？好孩子，你如果说了实话，你要多少蛇，我都给你弄来……”一边打量，一边心里默念：男孩、喜欢蛇、有灵气。像，又不像，怎么分辨？

　　小孩儿嚷嚷道：“但是它死了！你赔不出这条蛇了。”

　　看那模样，就仿佛地上的死蛇是他爱极了的玩意儿，又愤怒又委屈。琉璃怔了下，轻声安慰道：“你不要难过，我们去好好地把它埋了，好吗？”

　　闻言，小孩儿两眼变得亮晶晶的，干脆地说道：“好。”两步上前将蛇尸抓在手里递给琉璃，郑重其事道：“一定要好好地埋了。”在近旁火把的映照下，那蛇尸无力下垂，白肚翻起，令人厌恶。

　　琉璃的手猛地弹开，脸色瞬时雪白，好一会才又道：“等一下，我们先把蛇放下来，我还有话要跟你说。”一边掏出手帕捂住半张脸。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黑武士们齐齐吹了个口哨。琉璃眼角瞥见不远处库伦咧开嘴巴笑了，与此同时，她的耳畔传来轻微的声响，距离之近，她头皮仿佛过电一般酥麻。急忙回头，小孩儿手里提着的死蛇悬在她眼前。

　　趁她转身的这会儿，阿兰若举起手里的死蛇便往她衣服里塞。目标就在眼前，身子却一轻，彤玮欺身上前，将他一把拎了起来。

　　尚未扔出去，反应极快的小孩儿在半空中手舞足蹈拳打脚踢起来。彤玮一边叫“住手……”，鼻子上就挨了小孩儿回手一肘，他眨眨眼睛，鼻子没红，眼睛倒红了。

　　真是淘气。

　　随手松开了小孩儿，另一手扔蛇尸入草丛。

　　刚落到地上的小孩儿立马就要发作时，望他一下，突然静了一下，说道：“眼睛？”

　　众人的眼中皆有火把投影的闪闪烁烁，彤玮的眼中亦有，但他则多了一层血色氤氲的红，染透了眼眶与瞳底，并且由内而外、洋洋洒洒地，似要随着那闪闪烁烁的光芒流溢而出。若说那篝火闪耀，倒不如说这双眼睛奇幻莫测、正邪难辨。

　　眼睛既湿且温热，大约是又泛红了。彤玮眯起眼睛，又看了几眼小孩儿。那直率地凝视他的神情，像极了森林里的食草兽类，眼眸温和而灵动，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友善与爱护。

　　他不知不觉放缓了语速，说道：“别担心，不疼，你看，什么事也没有。”转了转眼珠子，抬了抬下颌，示意无事。

　　直到这个时候，缓过来的琉璃才擦着额角的汗，说道：“阿兰若，你不要乱动，让我好好看看你。”

　　这两个人，一个是期盼太久犹豫不定，一个是心不在蔫语言不通。左看右看，琉璃越来越不能确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阿兰若。小孩儿仍不时看向彤玮的眼睛，若有所思的样子。突然，小孩儿的眼神转了开来，落到头顶上方虚空的树影里，树稍轻微摇动，风声飒飒作响。拂动不休的树稍之后，是半透明的夜空。

　　他在看什么？未及细想，海棠国的一众武人刷刷地闪了开来。棠王大步流星奔来，一眼将在场的人尽数收在眼底，皱着眉，瞥了琉璃一眼。

　　琉璃轻咬下唇，正想着如何交待这来龙去脉，思虑片刻，突然身躯一震，眼中有泪盈出。刚刚，就在她打量小孩儿的时候，他不经意地看了看后方的大树。这对别人来讲，是毫无意义的行为。可是对她来说，并不是。

　　直到这时，琉璃才突然间明白了一件什么事，看向小孩儿，微微一笑。索兰下意识地走上前去，关切地唤了一声“琉璃姐姐”。

　　似乎突然间便不再有压力了，琉璃从容说道：“这次来海棠节时间颇短，未能尽兴玩乐，来日欢迎你们到天穹港作客，我一定好好招待。在场的每一位，我都十分欢迎，这绝不是虚言。”她抬头看向四周，盈盈含笑，立即便有不少人举手致意，她亦嫣然而笑。

　　见琉璃走到棠王近旁，索兰便十分懂礼地退开来，因瞧见阿兰若在旁边，便说道：“我是瀚宸国的索兰，你是叫阿兰若吗？是海棠国的小王子殿下吗？”

　　同龄人之间的交流似乎要容易一些。阿兰若仿佛听懂了，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他。

　　“我今年十岁，你是不是比我大一点？我叫你哥哥还是叫你姐姐，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子呢？在森林里的时候我昏睡过去了，听大哥说你帮了我们，多谢！”索兰抱手致谢，阿兰若光是站着看，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

　　阿兰若比索兰高出三四寸，应该是大一些的了，长相也着实清灵，小小年纪眉清目秀，难怪索兰辨不出他是男是女。

　　是一个不太懂礼节的孩子。彤玮笑呵呵地搭上阿兰若的肩，说道：“这么可爱，一定是男孩子啦，是不是？”

　　阿兰若歪着脑袋，睁大眼睛。彤玮的眼睛已经不红了。见兄弟俩都含笑望着他，他半天才憋出一个“嗯”字，有一些些的害羞之意。

　　都是十来岁的年纪，彤玮身材高挑，由于个性过于张扬，经常让人忽视了他相貌俊美的事实。阿兰若比索兰高了些，四肢更显修长，难怪在森林里被看成一根飘飘落落的羽毛。索兰是真正的贵族出身，面白似玉，黑发朱唇，体态尊贵，因教养有道，而处处为人着想。

　　索兰虽然与阿兰若讲着话，却因有“慧听”灵能傍身，纵然不想，却也轻易听见琉璃与棠王之间的严肃“会谈”：

　　一个道：“棠王……你们瞒了我好久。我终于见到阿兰若了。罢了，我知道他是阿兰若，也便可以了。不愧是姐姐的孩子……姐姐的灵能，终是有人继承。”

　　棠王颔首。

　　“原以为阿兰若是个女名。你别用那种眼光看我，姐姐的孩子，不管是男孩女孩，我都喜欢。我们来打算一下将来的事情罢。这件事，我早想好了。阿兰若在森林里待得够久了，可以出来学习，见见世面了。你看他现在多顽劣？”

　　棠王道：“我们有安排的，他不过是在森林里多待一待，并不是没人管的野孩子。”

　　“当然不是野孩子。他是好孩子，最最好的孩子。送他来天穹港吧。我手上有世界上最好的教育资源，灵能导师，技能大师，各种人才，还有新式的武器、人人追捧的潮流，是最适合孩子们成长的地方，你不觉得吗？

　　“我能够给阿兰若这世上最好的培养，整个天穹港的资源都归他所有。阿兰若终究会长大成人，他的启蒙教育就让我来安排吧，我会让最好的老师来教他。你们让我跟他多待一待，你们都跟他在一起十二年了，一天都没有分给过我。”

　　棠王脸色发青，说道：“无论阿兰若以后成为什么样的人，都由他自己决定，我们不会苛求他。海棠国亦有好老师，你大可以放心。阿兰若今天下午刚过来，我们还没有时间跟他相处。你想念他，是很正常。不如再过上一段时间，我一定带他来见你，或者你也可以再来看他。”

　　“那说好了，一言为定。还有，如果阿兰若来天穹港，修王子可以一起来学习，姐姐知道的，我会安排最优秀的灵能大师、最好的老师教他们。”

　　沉默了一小会，棠王唤她道：“……你等一等，我还有话要说。”

　　琉璃疑惑望他。

　　“你为何要带蛇来？”

　　这真是一个难堪的话题，怎么也逃不过去。不过，琉璃也不是第一次处理难堪的情形了。她早已想好了说辞，却还是又斟酌了一番，方才缓缓说道：“有一个人……他非常地牵挂阿兰若，你信吗？不亚于我。我们都没有恶意，只是想看一看他，过得好不好，是否还活着……你不要怪他，要怪就怪我。你们把消息瞒得太紧了，连我也不知道，这对于我来说，实在太不公平了。”

　　棠王又默然了。

　　琉璃的嗓音实在很好听，字正腔圆，抑扬顿挫，辨析度极高。索兰再次听见琉璃的话时，她正与阿兰若交待：“……阿兰若，我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耗在治理天穹港上了，忙得很，在别处待不了多久，现在就得回去了。你好好听话，等过了棠花节，就来天穹港找我。还有，替我问候棠王后，就说，我来看过她了。你一定要来，知道吗？我从现在起每天都盼着你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说一句，我就会来找你。”

　　那小孩儿懵懂地看着她，突然用力将脚边的小石子踢到了琉璃的衣裙上。

　　琉璃却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摸摸阿兰若的头，又回头看了下棠王，那一看的意思不言而喻：“看见我说的话了吗？顽劣。”阿兰若翻起白眼，满脸不忿。

　　虽然觉得不太好，彤玮还是忍不住笑了。

　　“天穹港在哪儿，父王？”阿兰若在棠王身边露出个脑袋，嫩嫩的声音。

　　棠王不曾回头，但是严肃的表情立刻和缓了，欲言又止道：“有点远。怎么，你要去吗？”

　　“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去。这个人，她好奇怪哦。”重重地发音“奇怪”二字。

　　“怎么个奇怪法？”棠王俯身问他。

　　“又怕蛇，又不怕蛇的。像是好人又像是坏人。”

　　棠王牵着他的手，细细地为他讲起来：“阿兰若，在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是绝对的坏人。大多数人做了坏事，或者是因为他不得不做，或者是因为他受到了坏的影响，并不代表他心地也很坏。所以，你在识人的时候，觉得某人是个‘坏人’或‘好人’，都是片面的看法，明白吗？”阿兰若似懂非懂地点头。“还有，你的琉璃姑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你不可以冤枉了她，她是真心实意待你好的一个亲人，记住了吗？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欺负她了，好不好？”

　　这边，索兰十分不舍地望着琉璃离去的背影，为她一阵风般的到来与离去和不断变化的事态而不知所措，茫然问道：“琉璃姐姐这是回天穹港了吗？”

　　“是的吧。”

　　“我们什么时候去天穹港呢？”索兰又道。

　　彤玮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想去的话，我们就去啊。”

　　索兰眼晴一亮：“那我们就去吧。”

　　彤玮眉眼一弯，对库伦道：“大师父，索兰想去天穹港找他的琉璃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不远处的棠王却听见了，转过头来仔细地打量彤玮王子。

　　彤玮这时才想起来，还没正儿八经跟棠王讲过话，便立刻道：“棠王，瀚宸国彤玮有礼！在森林的时候，多谢搭救！我们是路过海棠国的，玩上几天就走，不做坏事，不劳您多费心。”又看了看只比他矮半个头的阿兰若，笑容可掬道：“阿兰若你做什么这么看我？我向你道过谢了。”

　　阿兰若歪着头，再次盯着他看。

　　彤玮也歪起头打量他，道：“嗯？”

　　别的人生得相貌灵秀，便已经算是得天之宠了。这阿兰若的言行举止无一不透出灵秀，明明是盯着他，却不令人讨厌。像是在关心他，又像是纯粹的好奇。

　　上前两步，棠王终于问出了想问的话：“你们出来这么久，不想回去看看吗？你们父王说不定想念你们了。”

　　“不想，还没玩够。”彤玮立马反对的态度与天下间子女的叛逆情绪如出一辙。

　　棠王仍旧坚持道：“你们若玩够了回去时，从流连山脉、落日峡谷，绕到翡翠湾，坐船逆流而上，不出半个月，就能到瀚辰国境内。不要穿迷失森林，那边封路了，走不通。”见棠王如此关怀，彤玮虽觉意外，仍礼貌地道了谢。

　　这一夜已过去了大半，棠王便借机将两眼炯炯的阿兰若带了回去。彤玮一行人的兴致也悄然溜走了。

　　之前将索兰从水中带回来的那一男一女已成为人群的中心，在水里救人的那位束发男名叫离乐，手持一只木琴，是一名乐师，五官端正而有风骨。在那篝火晚会中引领着乐曲走向的人，便是他的本领了。话不多，常以乐曲代替言语来表意。

　　当时在索道上的那名女子与离乐十分有默契，一双浓眉大眼在辉煌的火光映照中仿佛聚集着山川大地的精华，深邃有神。

　　飘忽的思绪一下子找到了出口——自从索兰掉入水中之后，便未再听见那个高亢又离奇的采棠歌。

　　欣喜来得很突然，索兰脱口而出：“你是碧桃吗？今年最好的塔族歌手？”

　　她颔首：“我是来自塔族的碧桃。”

　　“那个很奇特的歌声，是怎么唱出来的？”

　　“确实听着奇特吗？都是离乐的建议，说要去河对岸的大树上弹奏演唱，越过开阔的天空和奔流的河水，声音就会就不一样。”她神采奕奕地看了离乐一眼。

　　束发男离乐腼腆地一笑。

　　若说离乐是凡间人人爱慕的灵鸟，那碧桃便是来自天上最骄傲璀璨的凤凰。凡间的乐器鲜少有能与她的嗓音相和，只是离乐与她平素亲厚些，两人合作时才能无甚间隙。

　　一边跳跃一边歌唱的间歇，碧桃问道：“刚刚走掉的那个人是谁？我还从未见过连呼吸都如此优雅动人的女子。”

　　回忆着琉璃明媚温暖的笑容，索兰答道：“她是琉璃，天穹港的琉璃，以后有机会，可以去找她。”

　　碧桃惊讶道：“去天穹港，报她的名字就能找到她吗？我听说，天穹港是很大的一个地方。”

　　“不错，那地方很大，但是也能找到她。”彤玮搭上索兰的肩，笑着说道：“你若是来瀚宸国，报我的名字，也能找到我。”

　　听出了彤玮言语中的殷勤之意，碧桃睁大了一双美丽的丹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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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手村，海棠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