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想到爱情》一壶茶泡饭

2、南瓜马车琉璃彩虹

　　斜伸出来一只壮实的手臂，径直取了一只小酒壶，打开瓶塞，边喝边咂嘴道：“海棠金酿，几十年了，还是这个味儿。”原来是黑武士长库伦。

　　此举立时打消了彤玮的疑虑，也掂了一壶来喝。沉甸甸的小壶，鼓囊囊的像个葫芦，特别适合携带，不像是普通的草木质地，摩挲起来带着乌沉沉的光。

　　个子小小的索兰也拿了一只壶，揭开盖便闻到一股清冽酒香，正犹豫着，却被彤玮一把抢了过去，一边说着：“索兰，好东西要跟大哥一起分享”。再明白不过这是大哥在帮弟弟挡酒，索兰弯眉一笑。

　　见彤玮饮酒之后眼睛明显地一亮，红蓼瞅了瞅才又说道：“今日因为修王子身体抱恙，等明日好些，我们王会安排宴请二位王子和库伦大人。”

　　他们这一路来海棠国，听到过各种传言。诸如棠王长相粗莽堪比山野乡人，却是世间绝无仅有的一位好医师；棠王后美艳冠绝天下，却不巧身体羸弱，长年抱病离不开药石诊治。真正难得的却是两人伉俪情深，十多年来，世人称奇有之，艳羡有之；独子修为人仁爱，年幼而有古风，据称千民万户皆愿有此子作儿的想法；等等。

　　有了红蓼的这番话，即便彤玮一行有心见识山高水阔域外高人、棠王之伟岸与王妃之绮艳，也只得心中遗憾，暗道来得不巧。

　　好在棠花节将近。若有电光朝露般的棠花情缘见识，也算是极宽慰的补偿了。

　　当下他们发觉，侍女们极其活泼健谈，讲起以往棠花节的趣事就叽叽喳喳停不了口，巧笑倩兮的少女们，着实有温香软玉之感。只是红蓼罕言少语，常常是温煦地笑着。一旦发觉她似在偷懒耍滑，其它的侍女便活泼又贪玩地引着红蓼说话，可见这宫里侍卫之间十分和谐有爱。

　　他们亦非寻常人，皆是王公贵族身份，也曾四处游历结交奇人异士，阅人无数，机巧应变，便也与侍女们攀谈起来。可是没多久，他们的嘻笑语声便被风中一连串流荡的银铃声给打断了。

　　不只他们，路边表演与观看节目的人们，也纷纷地停下手中的乐器、靓丽的歌喉与伶俐的身段，倾听这犹如天籁般突然降临的铃铛声。

　　令令，令令，铃声行踪飘忽，难辨远近。

　　空气之弦被拨动，清晰地迸发着若干种类声音相互交织的脉搏。蹄声渐近，路人纷纷退闪出一条通路，不解地张望着。

　　索兰的“慧听”清晰地指出铃声自东南方来。

　　他之前听见的来自丛林的密语声，与这铃声颇为不同，似是源于两处。而此刻，丛林密语声被越来越近的银铃声和马蹄声遮盖得几乎无从察觉。

　　难道这马蹄声是为了遮掩那丛林密语才来的？不让人发觉丛林中的端倪。以十岁孩童的智力，已经知道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了。

　　索兰抬头看了下，彤玮眉头微蹙，瞅着红蓼，却不置一词。红蓼淡淡笑着避开眼神，并未像其他人般流露出好奇与惊讶。顺着大哥的眼神看过去，头顶上方重重叠叠的树尖儿之上，风声猎猎，海啸般一浪一浪奔腾而来。索兰倏然回头，银铃声带着雨后彩虹般的清新绚丽的空气，瞬间便攥住了他。

　　仿佛从天而降一只银光闪闪的马车，在午后倾斜的阳光下，散发出迷蒙的五彩流离的光芒。银白的车身，崭新得像是从未使用过一般，又或者是粉饰得格外清新。敞篷式座厢上，有个女孩儿稳稳地架着马车，整个马车样式新颖又轻巧，铮亮的车轮直径又大又薄。

　　索兰睁大了眼睛，见马车上的仙女扬起一张明媚的脸庞，微微偏转向他，嫣然而笑。

　　在场的每个人都看到了女子对自己的笑容，不约而同都露出一副蠢兮兮、类似崇拜的表情，齐刷刷地望着一驰而过的马车。两匹白马，八只翻蹄，掀动轻尘。

　　偌大一辆马车，似树叶被风吹卷一样飘然而逝，耳畔尚有银铃在响，脑海中尚有亮光交织。

　　好一阵没人说话。

　　直到年幼的索兰痴痴地说了句话，才打破这片静寂——他小心翼翼地、唯恐声音被人群的喧闹声挤飞：“刚才过去的，是不是仙女？”

　　带着艳羡目光的侍女们回头咯咯地笑起来。

　　红蓼答道：“从天上下来的，可不就是仙女儿。”

　　彤玮揉着他的脑袋柔声道：“索兰，我们来海棠国赶个棠花节，就碰上了仙女，你说，跟大哥出门，是不是总能撞上好运？”

　　从众人的反应中猜到自己大概问了个蠢问题，索兰察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彤玮兴致不减，道：“下一次我们就去天上找仙女，好不？”

　　索兰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地开心，说道：“好耶，大哥。”

　　人群渐渐恢复到之前的喧哗，周围的人、连同侍女们，都窃窃私语起来：

　　“哼？难道仙女也要来参加我们的棠花节？”

　　“那马车真是漂亮！讲道理，还是驾马车的姑娘更漂亮……没准又是个来找情郎的。”

　　“童言无忌才说她是仙女，你们不会也都信了！那不过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姑娘罢了。”

　　“我就不相信她是仙女。她要是采棠歌唱得比碧桃姐姐好，我就承认她是仙女。”

　　人群中便有人发问：“红蓼姑娘，碧桃是今年的新歌手吗？”

　　看着彤玮温声和气地跟索兰讲话，一不留神就看呆了的红蓼这才说道：“可不是。碧桃姑娘是塔族公认最好的歌手，听说今年早就已经出发了，照说应该快到铃兰了。”

　　有知情的人立刻接话：“碧桃姑娘大气得很，边走边唱！过高山峻岭，大江大河，沿途接伴，一路走一路唱过来的。声势极为浩大，大家都说篝火晚会只怕也比不上那个场面的精彩。”

　　人山人海，边走边唱，除了无止无尽纯粹赤诚的乐趣，所有的事务一概摒除。这场景想来着实美妙得很，那唱歌的人儿想必也是气势非同一般。众人也听得啧啧称奇，邀三约四，许多人走到银马车到来的方向，去迎接塔族天才歌手碧桃。单是加入那个边走边唱的大队伍，想想也令人激动。

　　索兰忽见库伦冲彤玮使了个眼色，彤玮大哥却转过了头，似未瞧见。

　　索兰赶紧回头，心里砰然作响。大哥到底看见库伦的眼色了吗？不是说了这一路上再不惹事，只游山玩水么？

　　路人们打着拍子唱着歌儿，渐渐的和唱声大了起来，似是全民皆会的一支歌。

　　天涯海角，心血来潮
　　一步两步三步，大千世界，逍遥

　　无赖春色，轻薄棠花
　　满纸漂亮形容，一顾再顾，风华

　　自若相见，便即相随
　　倾国倾城倾心，情志飞荡，凡尘

　　日淡烟敛，云霞俱失
　　醉以酒兮，君子，勾勾手指，到此为止

　　虚妄万千，游走流年
　　暮色沉沉几度，却寻何处咏蒹葭

　　听罢歌曲，彤玮道：“一步两步三步，大千世界，纵然逍遥，却欲与君子，勾勾手指，说一句到此为止。这歌挺够悲的啊。”

　　一旁的红蓼笑道：“大王子好生敏捷，听得也真切。这支歌本就叫做棠花之魂，曲调温和悲切，词作爽朗，但若是挑上几句来看，就很能体味一些了。”

　　索兰道：“这不就是在讲一个爱情故事吗？有首有尾的，初时行走在茫茫的大千世界里，遇上了，有过风华绝代，有过一顾再顾、相见相随之意，最后却有了一个凄凉的结束：‘暮色沉沉，却寻何处咏蒹葭。’作词的人果真情感丰富，只可惜伊人已不在，纵有千般深情，也无人可付了。”

　　红蓼称赞道：“小王子见识深刻，红蓼亦是佩服。曾有不少人去考究过这支歌的来源，却无处可寻。只大约知道，这支歌并非海棠国的人所写，但是里面既然有棠花，我们就认领啦。每年棠花节上虽然都会唱采棠歌，但是棠花之魂总是更受人喜爱的。”

　　索兰笑道：“曲与词皆好，若我是海棠国的人，也要来认领的。”

　　侍女们不禁好感顿生，都来与他玩笑。

　　索兰讲了一会儿话，才突然发现彤玮与库伦都不见了踪迹，不禁面色一肃，再次顾盼而寻，在不远处一个卖糕点小食的摊头上，看见彤玮正挑着拣着，要这个要那个的。

　　不禁松了一口气，赶了过去，未及说话，彤玮刚好将一块香香糯糯的面点塞进他的嘴巴，索兰被噎得直着脖子翻起白眼。耳边忽又听见彤玮悄声对他讲：“好好吃，不要左顾右盼。”

　　不看就不看。索兰心里说道。

　　一阵风过，密林私语声更盛了，被一股强大到不由分说的灵能裹挟，林间私语声也大到近乎耳边炸雷，索兰赶紧捂住耳朵。原来大哥告诫自己是因为这个，他明白了几分。他生来具备“慧听”灵能，王室曾安排大师教授他修习灵能，但出于天资与年龄的因素，他并不能时刻将体内的灵能运用自如。

　　不知为何，灰灰莫名地烦躁起来，高声呜咽，吓了他一跳。

　　只见它前爪刨地，刨起一片草叶尘土，上蹿下跳几回合，鼻翼抽动，哀嚎数声。突然扑到索兰近旁来呜咽两声，又猛地反蹦出去，再回望索兰一下，嚎叫数声。

　　灰灰呼唤索兰跟随前往的姿势，他不是第一次见了，但眼下情况不同，他才稍作犹豫，灰灰已经像离弦的箭一般，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他愣了一下，拔脚追上去，抱着叫停灰灰的念头。

　　这才几个眨眼间，灰灰与索兰都不见了踪影。见此情形，几名侍女不约而同地看向红蓼，她的脸色则更沉闷——刚刚她明明是紧盯着彤玮的，却不料突然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正如王后之前所预料到的，她们果然办不成这件差使，支不开瀚宸国两位王子的注意力，使他们不要乱跑。如今只得回宫汇报了。

　　日淡，烟敛，云收，风猎猎，红蓼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