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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话 ...

  •   “啊?”张宿愣了愣:“不想还?”
      “钱。”
      “什么钱?”
      “你隔几个月给的那些钱。”吴迪云吊儿郎当地摆出一副赖皮相:“我不想还了,反正咱家以前有矿,你也不差我赚得那点鸡毛蒜皮。”
      张宿还是没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去摸自己头上的鹿角,只摸到了正常人类光滑的额头,这才想起疏风大人已经用“法术”改造了他,目的是让他好好做人。
      没摸到鹿角,好心情都有点被打扰,张宿的鹿角是他最满意的地方,万年的精纯修为皆蕴其中,发挥好的时候,或可与应龙的犄角一战。
      张宿其实是在想,隔几个月给吴迪云钱的人并不是自己,也不可能是俩石狮子,那就只能是疏风。他撇撇嘴,讪讪放下手,态度不是很良好地反问吴迪云:“有人让你还钱?”
      “没啊。”吴迪云摇摇头。
      “那你还个屁,矫情。”张宿踹开长袍,很不斯文地坐在吴迪云身边,狐疑地瞥了一眼吴迪云:“你不会是嫌少吧?暗示我多给你点?”
      吴迪云:“……”
      张宿不等吴迪云说什么,豪气干云地从他古朴的长袍袖中摸出一张银行卡,看都不看直接递给吴迪云,回忆着疏风那种气质,高冷而不失低调地说:“知道这是什么吗?”
      吴迪云:“……”
      吴迪云没马上回答,反而露出一种错愕的表情,张宿眉毛眼睛一起平底起飞,难掩得意之色,他摸摸下巴分外深沉地说了俩字:“铜,板。”
      吴迪云觉得自己可能耳朵失明了,他不确定地重复一次:“……铜板?”
      张宿挑眉:“嗯啊,数不尽的那种。”
      吴迪云默了三秒,死死盯着他的“舅舅”。
      张宿有一双狭长地眼睛,眼窝深陷,下巴像被刀刻过似的,尖锐得有些过分,要是放在谁肩膀上,准能把人肩膀刺穿。
      很多年了,吴迪云没有认真观察过他的舅舅,如果不是隔几个月打到他卡上的钱,他很可能根本不会知道自己有一个舅舅。用素未蒙面来形容这份亲情,听起来很凉薄,但却是贴切。
      吴迪云恍惚觉得,他这位舅舅长得很可爱——像某种动物,或者说,舅舅的眼睛像一弯甘冽地深潭,未经世俗侵染,其中盈满了星辰。
      张宿被吴迪云看得发毛,转了转了眼珠,又想去摸自己的角,好在这一次,他克制住了。吴迪云用一种近乎审判的表情看着他,难道说错了什么话?
      银行卡还在吴迪云手中握着,张宿瞟了一眼,忽然想:“刑天身上的煞气,历经几万年轮回,终究荡然无存了。”
      刑天是九重天的禁忌,张宿作为生而为神的星宿,并非一开始便臣服于当年的炎帝——现在的疏风。对于炎帝这样的神祇来说,别说二十八星宿,就连蚩尤、应龙、刑天这种级别的神,也都算是后辈。
      炎帝仅次于盘古,与黄帝并列。蚩尤、刑天、应龙、仓颉、祝融、共工……数不尽的远古上神都是炎帝的部下,曾几何时,炎黄二帝兄友弟恭。他们构成了一部辉煌壮烈的上古史书。是他们建立了混沌的秩序,一直延续至今。
      有时候,张宿很难相信自己正在与战神刑天一起生活。上古的历史距离他来说,实在是太多久远。眼前的男子,他的灵魂早已被轮回洗涤成凡人。他没有神的力量,没有神的记忆。不知为什么,看着他,张宿总是感到愧疚。
      是愧疚,对战神刑天的愧疚。
      整个天界的史书里,刑天被塑造成一个叛乱者。刑天无视六界秩序,在太平盛世里枉顾生灵,他一手挑起战争,又死在自己挑起的战乱中。
      天帝是英雄,他镇守六界,维护昌荣的秩序。反叛他的,视为灾厄。刑天是其中之一,或许,炎帝也是。
      天石录载言:刑天左手持盾牌,右手提战斧,势如破竹,一路杀到南天门外。黄帝持昆仑剑与之对决于九重之巅。刑天战败,头颅滚落在常羊山,黄帝鸣金收兵,班师回朝,判其神格永降,神魂永寂,流放归墟。
      张宿小时候,在没有见过炎帝之前,对这样的历史深信不疑。
      寥寥数语,记载了一代战神陨灭的全过程。天石录被放在九重道上最不显眼的一处角落,饱经风霜。其实并无多少人真正在意历史,除了当年的“旧人”,或后来被“欲加之罪”连坐的二十八星宿。
      二十八兄弟姐妹曾经一起翻遍天石录,却再找不到多余的——有关这位战神的记录。好像刑天就是天生和皇帝有仇,练就一身本领只是为了那一场叛乱。他的一生尽在那场砍头的战斗中,他的宿命便是归墟之下。
      张宿问过疏风,真正的刑天是怎么样的?
      当时疏风身着玄甲,仰面立于冥王殿内,仿佛君临天下。他笑了笑,说:“是个满身煞气,不知军令为何物的狼崽子。”
      吴迪云推推张宿:“舅舅?”
      张宿刹那回神,骤然想起疏风的谆谆教导:“这个是银行卡,里面装着凡间的钱,你给他的时候要用‘刷’这个字,刷卡。”
      “铜板要刷?”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疏风给予肯定的回答:“现在叫钱。”
      张宿意识到刚才吴迪云那种略带审判和怀疑的眼光可能是因为自己说错了话,现在的铜板是要刷的。
      “刷!”张宿指指银行卡,又往吴迪云手里推去:“刷钱。”
      吴迪云却没有接过来,他似不在意道:“干嘛?你这卡里有多少钱,不会比以前还少吧?”
      “怎么会少?随便刷。”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吴迪云觉得舅舅刚才眼睛里那水色,分明是心里的坏水溢出来的样子。
      “舅,是不是我这个人不讨喜?”吴迪云捏着卡,低沉地说。
      “你又不是吉祥物,为什么要讨喜?”张宿一脸莫名。
      “那你这是,连隔几个月给我打钱习惯也不想保留了?”吴迪云不掩落寞,直言不讳道:“嫌我是个麻烦?”
      张宿被他问的一愣,在没有星空的月色下眨眨眼,又眨了眨眼。
      张宿深沉地陷入冥想:打钱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一届的凡人太有创意,铜板不仅要刷,还要打??
      张宿回忆起今天白天吴迪云在路边跳舞,许多人把英镑扔在他脚边,硬币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难道那就是“打钱”?
      “你希望我打钱?”张宿问得深邃。
      “……也不是。”吴迪云讷讷道。这一刻吴迪云觉得自己特别没劲,舅舅给自己的这张,一看就是那种信用卡,他可以随便刷,然后每个月有人替他还。
      吴迪云说不清楚淤堵在心的究竟是什么。是不熟悉自己家人的自责感,还是对未来的迷茫感。为什么舅舅会成了在“雪山”中为他提供选择的人?“轮回必经之所”,到底是什么?
      “就觉得有点孤独吧。”吴迪云这么说。
      “孤独?”刑天大将军和孤独两个字,听在张宿耳中,总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嗯。”吴迪云耸肩一笑,慵懒地靠在一旁的石狮子身上:“我以前在舞社的时候,总是保姆阿姨送我过去,那时候我问她要不要当我干妈?她拒绝了我。”
      张宿听得云里雾里,对“干妈”这个陌生名词感到迷茫。
      大约是吸收了一天的光和热,石狮子的触感并不冰凉,而是有一些温和,虽然还是很硬,但在这样的夜里,多少给了吴迪云温暖,吴迪云又往石狮子身边贴近了些,继续说:“她说认干妈这件事非同小可,要经过亲生爹妈的认可才行。我当晚就联系爹妈来着,但是没人接电话,我又给你打电话,你也没接。我打了一晚上。因为我很想要一个干妈,或者说是不是干妈也无所谓。我就想,想要一个正常的家,一些正常的关心。比如一日三餐什么的。”
      张宿抿抿唇,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吴迪云并没有责备的意思,他好像只是忽然想起这么一桩事,在这个夜里,与自己的亲人闲谈了起来。
      吴迪云低低地笑了一声,近乎局促地说:“我恨过你们。”
      张宿:“……恨我?”
      吴迪云点点头,把视线落在夜空中那一轮弦月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恨啊,我想过要把你们打给我的钱都还回去,有朝一日彻底与你们这些所谓的亲人断绝关系。我还幻想过很多次,我还给你们的时候,一定要你们三个都在场,我帅气炸裂的把卡摔在你们面前,鼻头冲天指着你们控诉,控诉你们对我不闻不问,让我当了这么多年孤寡老人。那时候我最好带着我媳妇儿,我顺势下跪对他求婚,我说瞧瞧吧媳妇儿,你永远不需要面对婆媳问题,因为我和我那些冷血的家人,断绝关系了!”
      张宿看了看吴迪云背靠着的石狮子,吞咽道:“三个人是说,我,和你爹妈?”
      躺枪的石狮子:“……”
      吴迪云又笑了笑:“不然?”
      张宿感觉胸口一闷,对于吴迪云形容的冷血二字感到不舒服,他憋了半天,说:“我冷血?”
      我们曾为了“公正”,甘愿冒着灭神魂的风险,保护玄武。
      我们曾为了你,为了刑天,辗转投奔炎帝座下。
      我们兄弟姐妹有二十八个,我们可以为了炎帝赴死,你怎么能说我们冷血?
      谁都有资格说我们冷血,唯你不可。
      吴迪云伸出手,把玩着那张银行卡,轻声问:“你们关心我吗?”
      张宿脱口而出:“怎么不?我一直很关注你,非常关心。”
      吴迪云抬起头,与张宿四目相对,他看得很仔细,一错不错地凝望着张宿,良久,他带有不确定的问:“真的?”
      张宿点头:“当然,年轻人,冷血不是这么用的,关心也分很多种。就拿钱来说,从来没有人要你还钱,大家就想让你平静地、荣华富贵一生。”
      “平静地荣华富贵。”吴迪云细细咀嚼这几个字。
      平静和荣华富贵是矛盾的,大多数人对两者皆是执迷不悟地追逐着,尤其是后者。但这一刻,吴迪云必须承认,他的前世确实是这样的,平静安逸,不愁吃喝,甚至想要造作的时候,奢侈品也是信手拈来。
      吴迪云轻轻问:“大家是谁?我爹妈和你?”
      张宿一愣,觉得吴迪云的确很难缠。大家指的是疏风。但又不能说。
      吴迪云坐直,不依不饶追问道:“是谁?”
      张宿闪躲开他的注视:“我和你爹妈呗,还能是谁?谁还会白给你钱?你那个小白脸吗?别以为我不知道,到处都有人说是你在吃软饭,但其实你从来都没有花过他什么钱,你为了不落人口实,每顿饭都是你在请客好不好!”
      空气在这一秒凝滞。连风都纹丝不动。冷月如钩,夜空如幕。
      张宿狠狠咬一口自己的舌头,恨不能把刚才说出去的话再一个字一个字吞回去。
      “你说夏泉吗?”吴迪云弯了眼角:“看来舅舅确实很关注我,这是替我打抱不平?”
      “废话,我是你舅!”张宿摆摆手:“哎,不说那些了,你看着。”
      张宿从宽袖中拿出个什么,嘴角挂着神秘兮兮地笑,忽然向上一抛。
      一道清冽地光呼啸而上。
      啪!叮!
      一个钢镚从吴迪云眼前如流星般落下,金属泛着冷月寒光,叮叮咚咚地砸在地面上,不甘不愿地滚几圈,哗啦啦地躺平……
      张宿一脸得意洋洋地坦然:“打钱,隔几个月算什么,以后舅舅天天打给你。”
      吴迪云:“……”
      吴迪云憋了半天,愣没憋出话。
      张宿贼兮兮碰碰他:“还打不?”
      吴迪云:“……你,是怎么理解打钱的?”
      张宿眨眨眼,义正言辞地直起腰,拾起不远处的钢镚,潇洒地往地上再一扔,又是一脸得意:“打钱。”
      吴迪云:“……”
      张宿在宋朝时来凡间住过一阵,那时候也有这样的金属原形扁状的东西,只不过中间多出一个小孔,是铜板。凡人们对这玩意爱之如命。张宿还记得,那时候有钱人也会像自己刚才那般,抓出一把,不屑地扔在地上,而后便有许多人哄抢。看来“打钱”是凡人们亘古不变的消遣,想到吴迪云刚才说,每个几个月他就会打钱的这件事,张宿感到诧异,他可从来没有打过钱,这么无聊的事,要不是看在疏风的面子上,他一定不会做。就在张宿心中无限感慨凡人的愚昧时,吴迪云的手机响了一声。
      吴迪云低头一看,方起的笑意潮水般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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