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王重生》邱玥

14、第十四话

　　六界众生，精怪鸟兽、神仙鬼刹，皆逃不过四屏山。
　　确切的说，四屏山并无实体，更不是山。
　　四屏是每个灵魂入冥府之前必经的一道结界。相传之所以称之为“山”，是因为越过这里，往东便是真正的冥府所在。
　　还有种说法，四屏山是一个过渡地带，魂灵来到此处，若能安然无恙走过这里，说明他此生并无执念，如此他便可以安心轮回；可若过不去这里，便会被自己看到的景象迷惑在结界中，更有甚者会拼了命朝西跑，一旦逃出四屏山西面的出口，就成了阳间所说的厉鬼。
　　四屏山东面，轮回往生之地，忘却前尘，生门。
　　四屏山西面，阳盛阴衰之所，一世执念，死门。
　　举凡灵魂，由西门入，以东门出，入忘川黄泉，方成轮回，此乃正道。
　　一位男子笔挺的站在四屏山东门入口处，正打眼望着里面。
　　这男子身着通体玄色法衣，外罩曳地玄色披风，衬得他一身肃杀之气。
　　正是疏风。
　　疏风从东面踏冥府而来，行过奈何桥，淌过忘川河，他的鞋靴上沾着彼岸花的嫣红花瓣。
　　他站在这里神色平静，既不前行，也不后撤。
　　他静静旁观吴迪云这一世的心有所执，心头如同淬着火，将奔腾了千万年的大江，淬出无数条蜿蜒崎岖的小溪，支离破碎的，流向更深处。
　　疏风记得吴迪云的上一世是在民国初年，过得荒唐一生。
　　吴迪云特别喜欢一个戏子，那戏子夜夜笙歌，与不同的男人或是女人欢好，吴迪云也是其中之一。吴迪云为了捧戏子的场，连自己的军队也不顾，竟带着手下的兵天天为一个戏子守门，仗也不打，家也不回，就常年驻扎在戏园子门口，有戏就听戏，没戏就风花雪月，戏子熬不过他，只好表面上与其他达官贵人断交，只和吴迪云一人相好，两个人恩爱缠绵腻腻歪歪了大半年，最后北伐军攻城，吴迪云守不住，又不肯弃城逃跑，只好落得个惨淡收场的结局。
　　那次吴迪云来到四屏山，满天满地都是与那戏子的点点滴滴，四屏山在他的意念中幻化成戏园子，四周的声音全是那戏子浅笑吟吟。
　　那时疏风就站在东面的出口，就这么看着吴迪云把自己感动个够呛。
　　那时疏风在想：这一世吴迪云会在四屏山待多久呢？
　　吴迪云是个执念极深的人，仿佛要做的事就必须做完，如果没有做到，他就会把自己困死在某个局里，正如同他每世轮回时，必会在四屏山徘徊许久。
　　吴迪云当然不自知，他从四屏山走出去，不会去往忘川奈何，而是会先入地府住上一段时间，具体的时长，取决于疏风净化恶业的速度。
　　吴迪云上一世的杀孽极重，无数怨灵无处消解，为了净化那些怨灵，疏风花了一百多年，但并不是疏风净灵最长的一次。
　　等到疏风净化完，去找冥王商议放吴迪云去轮回的事，冥王叹了三叹，含着坏笑对疏风乐道：“你家云云还在四屏结界里呆着呢，美滋滋的都过上小日子了，领养的娃生了娃，娃的孙子又生了仨孩子，四世同堂的好日子，咱也不好去硬把人拽出来是不是？”
　　疏风：“……”
　　一道灵魂如果带着前世洗不清的罪孽前去轮回，必会遭受不可想象的苦楚，要经历一番苦不堪言的人生。
　　好比吴迪云上一世，冥王看着判官记下的关于吴迪云那混账军阀的一世，一个劲儿摇头，最后无语凝噎地对疏风说：“老风啊，本王的想象力真的跟不上云云作死的花样，他一世能作出一种新高度，本王实在佩服他，怎么就这么会玩呢？？？”
　　最后冥王总结：“这局面都是你惯的，让他有恃无恐的轮回，自己的罪孽也不必自己去还，我真羡慕他，要不你当我媳妇吧，我不用你还债，你净化的恶灵都算你的功德！”
　　冥王和疏风算是好友，冥王总惦记着要把疏风永远拴在冥府净化邪祟，因为疏风的金芒能融消万物，包括千年万载的恶业，包括十恶不赦的魔鬼。
　　疏风是天地间第一个由凡人修到圣阶的神，换句话说，疏风诞生的时候，天地混沌初开，阴阳尚未分明，女娲姐姐还处在用手捏泥人的阶段，还没想出用鞭子抽泥巴也可以造人的办法，要说这个馊主意，还是疏风出的。
　　疏风怎么也没想到，他会遇到吴迪云这种“恶灵”，很多时候疏风也会想，在不认识吴迪云之前，自己的日子过得真是轰轰烈烈，痛痛快快。
　　“你看他这一世，为一个戏子守门，且不说戏子的那笔账怎么算，就看看那些跟着他的将士怎么活的，他们吃不饱饭就去坑城里的百姓，坑过的百姓又去坑自己的亲戚，一笔烂账连着一笔烂账，枉送多少性命。你别再净化了，直接把他扔在油锅里滚上几百年，省得你劳心劳力，要不然下一世你根本就想不到他能作出什么花样，这样吧，你要真舍不得让他下油锅，我就做主让他轮回成猪，你别小看猪，猪用自己的肉供奉给凡人吃食，这是很大的功德，吴迪云还上几世，这一世的罪孽就干净了，到时候再轮回成人也不迟啊。你看看你，把自己折腾成这副德性，都几千年过去了，每一世都跟人家后面擦屁股，可人家在人世享福，压根都不知道你是谁，你图个什么！”
　　要按冥王的意思，吴迪云早在第一世，就应该直接下恶鬼道，连轮回的资格也没有。
　　吴迪云的第一世是一位从地痞混到大封疆王的将军，一路心狠手辣，最后镇守一方。
　　吴迪云天生杀孽重，接连好多世都是兵士宿命，偏偏吴迪云是个执拗的性子，既然做了兵，他就得做将军，做了将军，又要做大将军，一将成名万骨枯，杀孽由此而来。
　　疏风当然不允许吴迪云以不净之魂轮回，只好一世又一世替他净化恶业。
　　大约就是从吴迪云爱上戏子那一世起，吴迪云摆脱了“将军”的宿命，迷恋起“戏子”的人生。
　　疏风也是后来才猜测，也许在吴迪云耿气的价值观中，唱戏等于一边跳舞一边唱歌。而吴迪云更为耿气的二者选一，他非常痴迷于跳舞。
　　于是，就来到了这一世。
　　吴迪云喜欢跳舞，然后爱上了一个唱歌的。
　　有时疏风真的搞不懂吴迪云灵魂里装着的都是些什么玩意，说他天生就是情种吧，他还挺有事业心；说他事业为主吧，他还偏偏就是个情种。
　　但平心而论，疏风本不打算终止吴迪云这一世的阳寿，因为吴迪云除了非要吊死在夏泉这棵树上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问题，而且在爱情里求而不得，最差最差的结果，也就是自杀罢了，并不是大事，且吴迪云这一世身为舞者，能带给众生许多快乐，这无形中是他的功德。
　　但疏风不得不出手，因为有个更大的麻烦必须解决。
　　张宿几乎立刻就察觉到疏风来了。
　　“大人，是大人吗？”张宿激动到不能自已，一想到不用再受吴迪云折磨，张宿简直恨不能现在就回星界。
　　“是我。”疏风答。
　　“大人！！！”张宿欲哭无泪，小媳妇儿似的委屈道：“老大，你看看他把我变成个啥！！”
　　空中是一张双人床，上面躺着两个人，刚刚用“水墨动画片”的形式，展现了一场人类存在的最高使命——传宗接代的动作大片。
　　被抱在怀里是夏泉，抱着夏泉的，自然就是吴迪云。
　　吴迪云仰着脸望天，一脸伤心欲绝。
　　“老大，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每一次来四屏结界之后，都会不开心，都要拉着我们喝三天三夜瑶池酿。”张宿惨兮兮的说：“咱们把吴迪云丢到冥府吧？别让他选了，反正冥王吩咐说，他这一世也没造孽，可以直接入轮回嘛。”
　　冥王的原话是：“想入轮回？？呵呵哒，不阔能辣么简单，这一世他没事就埋汰狗，说自己生不如狗，狗子怎么得罪他了？？狗子也是正经过忘川行奈何入轮回的好狗子，他凭啥侮辱狗子？？传本王命，这一世吴迪云要想轮回，就转入畜生道，下一世当狗子吧，本王开恩，品种任由他选。”
　　冥王也不是胡搅蛮缠，这么做于公于私都是合理。
　　冥王是这么对疏风解释的：“老风啊，弟弟当年跟着你一起神魔大战，也算是你老部下吧，这么几千年，实在看不下去你这委屈巴巴的节奏，弟弟把他变成狗，你去给狗子当主人，你俩也算可以亲近亲近。”
　　当时张月鹿（张宿）就在旁边，听了冥王的解释，闪着他单纯的鹿眼，天真地问：“那为什么他俩就不能用人的样子亲近呢？？？”
　　冥王完全不掩讥讽之意，用一种关怀傻儿子的语气对张月鹿说：“孩砸，咱家老风这种思想境界和道德品质，再给他一万年，你觉得他会去主动勾搭吴迪云吗？？”
　　“老大都护着他几千年了，为什么不能主动？？”
　　“我仇家太多，总有未死的邪祟伺机复仇，他只是个凡人，不必连累他。”疏风平缓道。
　　“瞧瞧，思想境界和道德品质！”冥王笑。
　　张月鹿果断道：“把吴迪云变成狗吧，就现在，立刻马上，给老大养着玩！”
　　疏风：“……”
　　冥王蛊惑：“别犹豫了，再犹豫下去，等麻烦找上来，连变狗子的机会都没有了，他就只能躲在我冥府做个无知无觉的魂魄。”
　　疏风既舍不得吴迪云轮回成狗子，又舍不得让他做个无知无觉的魂魄……
　　“那麻烦在阳间行事会受到诸多制约，就让吴迪云先在阳世呆着吧。”疏风说：“那麻烦终究因我而起，是我连累了他。”
　　“凭什么因你而起？”张月鹿一脸不甘：“那是他自己造下的孽，你替他消煞才会引出这个麻烦，是他连累你！”
　　“让他呆在阳间也行，要让吴迪云断情。”冥王不留情面：“那个吴迪云天生就比常人执着，谁知道他会为了情人做出点什么，弟弟不管你对他是什么感情，你说是圆当年的承诺也好，是别的也罢，总之，要么他就得好好跟着你过，要么他就自己一个人，这是本王最大的让步。”
　　场面一度陷入僵局，最后疏风拍板：“让吴迪云自己选。”
　　四屏山内，张月鹿哀嚎连连。
　　“老大，要不我现在就让他选。”
　　疏风沉默半晌，轻声吩咐：“就让他回忆完吧，到底是一世终了，发泄发泄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