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故》采槐

4、腐草为萤，流年成殇（1）

　　我不后悔遇见这一切，无论当初有多少个选择。
　　（一）
　　身为京中权贵之女，我在十五岁之前的遭遇可谓是平平无奇，和别家嫡生小姐没什么两样。无非就是识字、熟读女则、学成女红、琴棋书画，逢着个风雅节日，组织或应邀参加诗会、茶会、赏花宴亦或是春游踏青。
　　我的的确确是十足十的平平无奇。
　　容貌未有大姐名动京城，才华不及小妹备受赏识。
　　比之其他朝官的千金，我也就能拼拼父亲的威名，其他的并没有什么差别。
　　和大姐小妹不同的是，我定亲较早，出嫁也较早，少在闺阁待了那么几年。
　　我的夫君功名不显，寒门出生，靠科举得了个探花名次，在地方任了五年，方才升迁至京城。他长我整整六岁。坊间传言，他升迁回来的第二日就回到家乡，向青梅提亲。那青梅，也只是一介坊间粗俗女子，不识字，更不会琴棋书画，只一手随了母亲的绣活名扬方圆数百里。就这么个小小女子，主意倒是有的，以守孝为名婉拒了上门提亲的飞黄腾达的竹马。我夫君被拒三个月之后，就和我定亲了。又三个月，我们成亲。
　　想来，我夫君并不是什么重情重义之人，不然为何能那么快就忘掉自己倾慕的青梅而与我拜天地结为夫妻。
　　不过也是，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重情重义倒是不合常理了。
　　唉，我想这些又有何用，毕竟这些都与我毫无干系，婚姻之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都已经在夫家堂前了，想这些也只是百无聊赖罢了。
　　“一拜天地。”
　　我终是醒过神来，透过轻薄的盖头模模糊糊地看到满堂客人，我执着红绸缎的一端行礼。
　　“二拜高堂。”
　　转身，又是行礼。
　　“夫妻对拜。”
　　我不知道对面那人心里会想什么，就像我现在这样，不知道该想些什么而试着揣摩他的想法。我们是见过面的，他没有令我有心动的感觉，我也没有从他的眼睛里看出异样的情绪，我们其实就是天生的陌生人，而上天非要将我们绑在一起。绑得紧，我们也许会同生共死，绑得不紧，我们在半路上就会失散，重归陌生人。这两条路，不由我选，因为我是女子，所以，选择一直在他。
　　对于这场婚嫁，我有过期待，但又因为我们除了身世之外彻彻底底的陌生，期待无从生长枝叶，在漫漫等待之中，被磋磨着夭折了。好像这些礼节就是解脱，从此之后，我就不用为婚嫁所困扰，我会变成新的我，与过往平平无奇的我截然不同。
　　“礼成，入洞房。”
　　这声音落下，我松开手中绸缎，被人扶着向一个未知的方向去。身后堂上堂下的热闹就此与我无关了，可怕的寂静席卷了我。我这才想起这十五年来，严肃宽和的父亲，温婉持重的母亲，灵动妙趣的长姐，呆笨绵软的小妹，活泼聪慧的长兄，沉静寡言的二哥，还有尚在襁褓里的小弟，都要离我远去了。送嫁时，母亲与父亲脸色温和，现下仔细琢磨，我才发现其中悲伤的端倪。他们是为了我吧，如若多几分留恋，我就迈不出这一步了。
　　原来如此啊，出嫁从夫。
　　我现在所在的这座宅子，除了陪嫁的丫鬟婆子，只有我一个人。
　　还有，一个陌生的，夫君。
　　何必呢，我在漫漫待嫁的日子里就已然麻木了。
　　这世上，谁活着是不辛苦的呢？
　　父亲当是如此，母亲更是如此，长姐长兄二哥小妹小弟皆是如此，我，又怎么逃脱得了。
　　胡思乱想可以说是我活着的支柱。
　　可我没想到今后仍然延续。
　　等了好几个时辰，喜婆和那人才进来。一套繁杂礼节之后，房间里又重新寂静了下来。
　　两个人的寂静，比一个人还要寂静。
　　那是我当时最深刻的感觉。
　　他没有掀我的盖头，也没有和我说话，就好像他没来过，我也不在这里。
　　可我能怎么办呢？我只能坐着，笔直地坐着，直到意识沉寂，世界漆黑。
　　这就是我的新婚之夜，什么都没有。
　　（二）
　　我和我的夫君是怎样的关系呢？
　　举案齐眉吗？
　　不。
　　我不知道其他女子嫁到夫家之后具体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但绝不是像我一样，至少书里都不是这样写的。
　　我和他三餐一起，却无一句多余的话。
　　我和他同房，异地而睡，从不曾打扰对方。
　　我和他一起出行，他看书，我亦看书，在外人面前表现淡淡。
　　他没有貌似神离的打算，我更没有想过。
　　我们的关系到底如何一度是外人的疑问。官场上送他女人，他利落地拒绝，烟花柳巷他也从不曾去。如若不是圣宴，他绝不沾酒。他的衣裳服侍，由我负责，他不会多一字一句。饭食准备，我安排了什么他就吃什么，不曾向我展示过喜好。他每日都在我房里住下，除去有急事处理很少会在书房住下。
　　我们在外头确实是关系僵冷的样子，可是生活处处他又给我留了底线上的面子。
　　似乎是无声地约定了，我们谁也不越界。
　　这样的生活对于女子来说，再好不过，就像我没有出嫁过，只是换了一处没有父母兄妹的闺阁待着。
　　我们成亲一年后，他受贬，我们谪到了偏僻荒凉的西北地区。之后，他又被诬陷而充军，我便随他住进了军队亲属区，之后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
　　回顾我这一生，也就临死前最不是平平无奇的。
　　在西北地区待了近十余年，我自以为自己已经不算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了，却还是低估了战场的险恶残酷。
　　一年前，我的夫君带着北疆军队反叛，势如破竹，现已来到离京城一城之隔的岷江前。万万没料到的是，我竟然会被朝廷擒获了。
　　我被挂在军旗下，城下的两军交战激烈。
　　这战局如何了，与我无关。
　　在被数十个狗贼玩弄玷污之后，我就没了生的希望了。他们肆意在我身上留下痕迹，一个比一个凶残，将我的灵魂冲撞得支离破碎。
　　我恨，我好恨。
　　可我去恨谁呢？
　　有谁能让我恨呢？
　　我的痛苦、我的绝望、我的无助，可有谁理会了呢？
　　老天爷，求你，派一个人解救我吧……
　　求求你……
　　不管是谁，让我解脱吧……
　　战场上扑面而来的腥风灌过我破损的衣物，我的眼睛又涩又干，已经看不清周围的景象了，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我最后唯一能看清的，就是一支泛着寒光的箭羽穿过了我的胸口，天旋地转，最终归于黑暗。
　　谢谢。

　　这是个GL故事，还没写完，所以更新很不确定，不会连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