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故》采槐

1、上古有椿，其名五筝（1）

　　我有一个等不到的故人。
　　（一）
　　我家在一条不是很繁华的街上，它叫有椿街。名虽是如此，这街上却是没有椿树的。
　　小时候，我曾经这样问过我娘：“娘，椿树到底长啥样啊？”
　　我娘摇摇头，她是没有见过的。
　　我娘生在有椿街，长在有椿街，是一个给别人做衣服的绣娘。
　　听邻家阿花婶说，娘年轻的时候长得是很漂亮的，做得一手漂亮的绣活，无论人家给她怎样的花样，她都能绣得精美绝伦。后来，娘嫁给了住在同一条街上的爹，就有了我。
　　娘不知道的事，我就去问阿星。
　　阿星住在对街。
　　他家有一个小院子，院墙上开满了红艳艳的凌霄花，他家还养了一条狗，唤作阿犬。
　　阿犬很凶，每次我去的时候都叫得像要上天去吃月亮一样。
　　我不喜欢它，甚至有点怕它，但我不敢告诉阿星。
　　因为阿星似乎很喜欢阿犬。
　　阿星长我两岁。
　　阿星的爹娘都念过书，也要求阿星念书，然后去一个遥远的地方。
　　阿星也喜欢念书。
　　我喜欢听他读书，我从来没有告诉过阿星。
　　“阿星！”我站在他家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外，大喊。
　　其实我完全可以推门而入，可我怕在院子里趴着的阿犬，我怕它那把我当成月亮一样的叫声。
　　“来啦！”在我喊声刚歇之时，阿星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他打开吱呀响的大门，当头便用手敲了我一下，“死丫头，不是说好了输了要叫哥哥的吗！”
　　“痛！”我叫了一声，“那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果然就是戏文里说的小人，以后要祸国殃民的！”
　　他忙要捂住我的嘴，可能想到男女授受不亲，又把手缩了回去，把眉一拧，严肃地说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略。”我仰面就做了一个鬼脸。
　　阿星并不知道，他装正经的时候有多么可爱，况且他和我一般高，所以我不怕他。我没有别的玩伴，因为街上的女孩子总央着我让我娘给她们做绣花的帕子，绘鸟的裙子亦或是精美的鞋面。我讨厌她们，我知道她们私下里都嘲笑我粗鲁、嚼我娘克死我爹的舌根。街上的男孩子则因为喜欢那些穿好看裙子的女孩子而不乐意跟我玩。
　　只有阿星。
　　阿星最好了。
　　做完鬼脸我想起来我为什么要找阿星。
　　“阿星，你见过椿树吗”
　　阿星似乎被我问住了，他定定地看着我想了很久，想到天边泛红，斜照的日光晒得我脸颊滚烫滚烫的。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忽然飞快地逃离了我的脸，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我爹曾经去乡下祭祖时带……带回来一些椿……椿叶芽。”
　　“那你爹有说椿树是什么样的吗”我满怀希冀地看着他。
　　“没有。”
　　我失望地垂下了头。
　　阿星的爹经常外出，一去就是好几个月，如今并不在家，我只有等阿星的爹回来再问他了。
　　我不清楚我为什么那么想知道椿树的样子，好像我的心一直牵着我去问、去找、去弄清楚，我没有必要反抗自己的心，于是我就去问了、去找了、去弄清楚，然而我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阿星在我垂下头后又急忙说道:“我……”
　　我应声抬起头。
　　“我虽然不知道椿树长什么样子，但是我读到过有关于它的书。庄子先生的《逍遥游》里说过：‘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它的意思是，楚国南部有冥灵这种树，以五百年为春，五百年为秋；远古时代有叫大椿的古树，以八千年为春，以八千年为秋，这是寿命长的。“阿星依旧没看我，但说话已然不结巴了。
　　“哇，椿树可以活……”
　　八千年加八千年是多少年啊？
　　我不会算，于是改口：“椿树活得好久啊，我好想去看一看。”
　　这时候，阿星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二)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几年很快就过去了。
　　阿星书念得极好，不但通过了童生试，还过了乡试，成了方圆几百里最年轻的举人老爷。
　　阿星真的是很努力在念书，那种努力让我觉得自己已经远远地被他甩在身后了。
　　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因此，除了干活，我会的只有从娘那里学来的女红，我不识字，更不懂四书五经。
　　慢慢地，我意识到，距离阿星前往那个遥远的地方的期限不远了。
　　那年，阿星十七岁。
　　那天，是会试开榜后的第三天。
　　也是我的生辰，我的及笄礼。
　　我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但是我娘并没有为我看人家的打算。
　　我的玩伴依旧只有阿星，虽然近几年我并不能明着去找他。
　　街上的男孩子们也过了看女孩子好看裙子的年纪，他们开始注重外表。有一段日子，阿花婶的儿子看到我就一直跟着我，自那以后，我白天就很少出门了。无可避免的是，女孩子们学会了抹那些劣质的胭脂，让人看着十分好笑，我更不愿意和同龄人相处了。
　　和阿星玩的日子总是特别印象深刻，但是这样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这一年的生辰，阿星没有送我礼物。
　　我想，是我们都长大了，男女授受不亲了。
　　躺在榻上，我翻来覆去也睡不着，阿星莫不是念书念傻了，明着不能送东西便不能暗着送了吗？我不管他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理由了，结果是我睡不着我不高兴了！
　　但我心底，还是有另外一个声音抗争。
　　今天是会试开榜第三天啊，阿星得知自己榜上有名那天是多高兴的啊，会试过了，好像就是殿试了，他这时候应该是在努力温书罢。
　　我的生辰年年过，他的殿试却只此一次。
　　不失落必是在欺骗自己，怎么着这也是我的及笄礼……
　　在这时，我家的门被人敲响了。
　　我不知不觉坐了起来。
　　隐隐约约听到娘在和来人说话，不久，娘就来敲我的房门，让我穿好衣裳出去。
　　是谁来了呢？
　　我的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那期待让本就无法入睡的我更加清醒，加快动作穿好了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