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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假如一天是开始于一个充满甜蜜的吻,那么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都不会影响到姚知珣的好心情。
      随着学院的音乐周拉开了帷幕,姚知珣所在的室内乐团也需要抓紧时间排练了,所以林烁将排练的时间延长至周日,这样一来,姚知珣连周日的空闲都丧失掉了。另一方面,关于昨晚他提出的要求,她斟酌再三后并没有答应,因为内心里她觉得还为时尚早,她决定还是和以往一样,每周日去他那儿一次,也许这会让她很想念他,但她更偏爱这种循序渐进的过程,不过按照现下的情形,连周日她都不能去他那儿了,他肯定会失望的。
      与此同时,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她这个节目算是音乐周闭幕的压轴,这是她第一次与一个乐团配合,而且下面会坐满学院的老师,想到这她变得紧张,虽然她高中的时候曾经在元旦晚会上演奏过,但台下都是对音乐一窍不通的同学,就算自己弹得一塌糊涂也不会被听出来,可那时不同,台下的老师那个不是古典音乐界的专家?真是令她头疼。
      天已经放晴,可是积雪丝毫没有融化,这是一副在南方见不到的场景,雪地反射着冰冷的阳光,四周变得安宁,脚将雪踩实的声音反倒被衬托得有些突兀。与以往的每个中午一样,姚知珣吃过了午饭就早早去了琴房,路上她习惯性地将手伸进外套的口袋,随后她笑了笑,那是他昨晚放在自己手心的糖果。片刻间,她想起来他那双迷人的桃花眼,还有他身上那股清爽的佛手柑的古龙水味,甚至还有那件有些扎人的毛衣。她的眼里充满着无限的希冀,她对他们的未来有无数种浪漫的设想,但没有一种是以悲剧收尾。她是如此的入迷,以至于她都忽略了悄悄出现在她身边的江梓辛。
      “小知珣,你想什么呢!”
      “啊!江学姐!”
      “想男神呢?”
      “怎么会……”
      “那你连我这个大活人都给忽略了?”
      接着江梓辛在姚知珣耳边滔滔不绝地讲着,关于她的,关于李希琛的,关于乐团的,以及一些诸如此类的话题……这是她头一次不觉得聒噪,因为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现在的她依旧沉浸于自己的小世界里,不过万幸的是,江梓辛也自顾自地讲着,丝毫没注意心不在焉的她。
      陆清源的腿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他手边已经摞了好几本书,都是他今早慢慢从书柜里拿出来,每一本他都看不进去,所以只好不停地更换。不知道为何,每当他翻开书页,不论他看什么,脑子里都是和她在一起的情形,他的大脑被她搅得天翻地覆,但假如他停下来什么都不干,他甚至有一种她就在自己身边的错觉,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迷茫得不知道该干什么,他瞥了眼手边的书堆,将它们一本一本的放在自己腿上,然后转动轮椅的手圈朝着书柜划去。
      他呆坐了一会,觉得愈发地寂寞,于是他又来到唱片架旁,他的目光飞快的扫过唱片架,熟悉的曲名一一在他脑子转瞬即逝,突然间他的目光被一盒唱片吸引住,他的心瞬间掉进谷底,它不属于他,它也不应该出现在这儿,他对这张唱片非常熟悉,这是他母亲的遗物,它本应该随着那些旧物一同在阁楼上被时光的灰尘一点一点铺满,他皱着眉头,好奇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也许孙姨会有答案,毕竟自己寄回来的东西都是她帮忙收拾的。他鬼使神差地将它放唱片机,调整好转速,再将唱针放上去,随后柔情似水的钢琴曲潺潺流淌出,海顿的52号奏鸣曲,降E大调,这是他母亲最爱的钢琴曲。这唱片磨损得有些厉害,导致乐声变得失真,这充满年代感的声音勾起了他的回忆,他闭上眼睛,其实,那些泛黄的旧回忆已经从他的脑海里消逝得差不多,但那美好而又温暖的感受却被保留下来。
      陆清源的童年是在这儿度过的,与现在的冷清相比,那时的陆宅充满了活泼、温情、生气。他还记得那时的墙面上铺满了优雅的碎花,窗帘也不是现在这种灰调,有一架木质的立式钢琴,那也是他的第一架钢琴,他恍惚还能看见母亲坐在钢琴前的样子,而父亲则是静静地陪伴在一旁,温柔并且饱含爱意的钢琴曲慢慢的倾泻而出。那时他最喜欢的做的事就是跟在孙姨身后悄悄地溜进来,然后将毫无防备的父母吓一跳。接着他会坐在父亲的腿上,和他一起聆听着从母亲指尖下奏出的音乐。这种饱含着温暖的记忆一直持续到他刚上初中的时候。记忆中,那也是一个冬日,他的母亲毫无征兆的病倒,肆无忌惮的癌细胞贪婪地汲取她的生命,再等到万物复苏的时候,她却已经凋零枯萎……再后来他和父亲一起搬离这个辉煌的地方,随后这栋房子又被重新修葺了一遍,至此,陆宅变得冰冷,变得死气沉沉,直到今年五月他拖着毫无生气地身子重新住进来。
      陆清源的拇指和食指不自觉地相互摩挲着,他不禁在想,假如母亲还在,在她看见自己现在的这副样子后,她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悲痛?失望?无奈何?这终究是一个不会得到答案的问题。浓郁的忧伤从他漆黑的眸子里流出,过了许久,他的表情释然,接着他伸手轻轻地将唱针抬起,空气中的旋律戛然而止。他决定去她的长眠之处,也许那个问题会有所答案,算起来,他有将近一年没有去看她了,也是该去一趟了。陆清源准备去房间换件外套,他身上的这件看起来太随意了,他手上的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他满心的踌躇,他在恐慌,就像待会她会真的见到他一样,他安慰自己这只不过一次一切照旧的祭奠而已。
      时间放缓了脚步,在他目所能及之处,他只觉得压抑,他回头看向窗边,那是她赠予自己的两株牡丹,他又特意将它们从书房挪过来,唯有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有些许生气。脱下蓬松的羽绒服,透过毛衣上的皱褶,他能看见自己软塌的腰,这才不到一年的时间,曾经健壮的肌肉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有些烦躁地换上一件黑色的大衣,然后对着镜子看了看,发现由于身材的不挺拔导致自己看起来毫无精神,他又无奈地将大衣脱下,准备去将腰托取过来带上。现在的他心烦意乱,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这副身体,可是刚才他却又为此惆怅,那么唯有“自欺欺人”这四个字才能解释的通。
      在临出门前,他惶恐地犹豫了半刻,他想着假如有个人和自己一同前去,这样是不是就能减轻他心中无法抑制住的恐慌,他沉思半刻,接着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清源,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去看看妈。”
      “好啊,你很久都没去了吧。”
      “您能,陪我一起去吗?”
      “啊……我待会有个会,恐怕不能陪你了。”
      “好。”
      陆清源有些失望挂了电话,剩下的人,就只有她了,但他并不想将这些令人悲伤的事告诉她,他希望她永远都不要体会到这种先是痛彻心扉而后又持续地隐隐作痛的感觉。他轻皱着眉头整理一遍了外套,接着出了门。
      这是一条刻在陆清源心里的路线,在过去的十多年里,脚下的路,路旁的树,树边的店,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发生或大或小的变化。这第十三次祭奠本应该发生在今年年初,可是却被发生在莱比锡郊外的一处小镇的车祸推迟到现在,假如他今早没有偶遇上那张旧唱片,或许还要被往后拖延。他不敢和父亲一样来得太过频繁,每次从那儿回到家,那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属于死神的压抑气息会伴随着他好几天。这一年以来,他其实并不是没想过要来这儿,这件事已经成为他每年的习惯,按照他的习惯,他会和母亲分享近一年发生在他身上的乐事,但今年,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和她述说。
      陆清源隔着车窗看着越来越陵园大门,车窗上深色的贴膜使本就灰暗肃穆的陵园看起来更加可怖,眼前这座被阴影覆盖的大门让陆清源变得退却,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了下毫无知觉的腿,他还是高估了自己,这股夹杂着着忐忑的害怕他根本克服不了。就在许天准备停车的瞬间,他不由自主地说:“先去一趟国音吧。”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接着还是给她打了电话。
      这会儿姚知珣刚刚与江梓辛分手不久,她在琴房里刚刚坐下,心想着今天还是继续练贝钢三吧,不到半个月就要上台演奏,多练几遍曲子还是有必要的。谱架上放着的依旧是陆清源给她的那本谱子,她准备把自己弹得有问题的几个小节挑出来好好练一练,结果她连琴凳都没捂热,就接到了陆清源的电话。
      她的声音里略带着些不满,但大体还是温柔甜蜜的,就像柠檬芝士蛋糕那样,陆清源的大脑里已经没有空间再去为她烦心,只是问她有没有时间陪自己去一个地方,具体位置也并没有告诉她。而她给他的回答是“假如,是你找我的话,那么答案就是‘有的’”。这仿佛是姚知珣赋予他的一种特权,他本应为此感到高兴,但现在他并没有精力在心底去欢呼。
      当姚知珣坐在他身边的时候,与生俱来的直觉告诉她陆清源有些不对劲,她故意地盯了他好一会,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但是并没有什么成效,他依旧默默地盯着窗外,与其说他是沉默,倒不如说他是沉闷。她用余光捕捉到他右手正贴着大腿的外侧。刹那间,一个有趣的想法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表面上,她无所事事地盯着窗外,但悄悄地她将左手做成小人状,这小人仿佛在执行一项秘密任务,谨慎而又果决地向着目的地前进,最终它圆满出色地完成任务。随后姚知珣轻轻地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好暖和,她满足地偷笑了下。而陆清源只感觉到一个毫无预兆地抓住了自己的手,他自然地将左手也伸过去,试图将她的冰冷的手捂得暖和一些,接着他便听见她问自己“我们去哪?”
      陆清源终于看向了她,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告诉她,直接告诉她去陵园?这样应该会吓到她吧,他斟酌了一会,选了一种最平常的方式回答了她:“去看我妈……”
      这确实是一个委婉地答案,但是他却忽略了这个答案可能会让姚知珣产生误会。姚知珣听完忍不住地睁大了眼睛,这进展快得不合常理,她有些难为情地问:“这么快?你也太心急了吧。”
      陆清源皱了皱眉,看来还是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烦,他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反正到时候她自然会明白,索性就一言不发地转过头,继续望着窗外沉默。
      陆清源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有些心虚,难道她的问题不合时宜,所以让他再次变得缄默不语?她也只好安安静静等着到达目的地的那一刻。街边陌生的风景一一向后倒退,最后,车在一处黑瓦白墙的大门前停下,姚知珣想起他可能需要自己的帮助,便抢先第一个下了车,其实她并不需要这么心急,无论如何他都是不可能比她快的。在她关上车门的刹那,那块悬在门上的黑木烫金牌匾上的字吸引住她的眼球,她这才意识到他们到底来到了那儿,她像个木头似的伫立了片刻,现在她知道为什么他会沉默一路,也知道为什么刚刚他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复杂,这个地方就是之前陆清源一切反常的解释。
      她磨磨蹭蹭地走到车的另一边,看见他正努力地把身体拖进轮椅里,她走近他,说:“对不起……”
      “不怪你。这些事我也没和你提过,”陆清源自顾自地把腿安置在踏板上,“你帮我拿一下许天手上的那束花吧。”那是周围点缀着迷迭香一束白康乃馨,白康乃馨代表死亡,迷迭香代表永恒的思念。
      昨晚的大风将堆积的云层吹散,阳光变得有些刺眼。每当空气里时不时划过一阵寒风后,陆清源总会停下来咳嗽一会。那刺耳的、犹如斧劈干柴的声音总是能将她的心狠狠地揪起。
      地上还有未融化的积雪,这导致陆清源只能慢慢地推着轮椅,再加上他时不时需要停下来咳嗽一会,所以他们走的非常慢。姚知珣陪着陆清源踱行在灰色的墓碑间,这是属于亡者在世间最后一处居所,她甚至能感觉到弥漫在寒风中的死亡的气息,她有些担心他,他现在的心情一定很沉重吧,但她不敢多问,因为她不能体会,甚至设想不出他此刻的内心到底是被一种什么感情所倾注,当她知道那绝对是胜过的悲伤的一种复杂地情感,而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默默地陪在他的身侧。
      最后他们在一处旁边长着花柏的坟冢前停下,陆清源拿过她手中的花束,另一只手抓住扶手,接着小心翼翼地将身体弯下去,姚知珣害怕他会摔下来,于是忍不住说:“要不要我帮你?”
      “不,这是属于我的事。”他轻柔地将花放在碑前,然后用力撑着膝盖缓慢地起身,等他再恢复原先的坐姿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了。他盯着熟悉的墓碑良久,就在姚知珣觉得他将会这么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你知道风铃草吗?”
      姚知珣皱着眉头回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花属于桔梗科风铃草属,再细分下去就有很多品种了。”
      “那你有没有听过一首叫《在风铃草树林》的诗?”
      “没有。”
      “那你听好。”接着陆清源盯着眼前的墓碑慢慢地吟诵道:
      “我在风铃草的树林里寻你
      却不见你的踪迹
      你无影无痕
      但我能感觉到你与我同在
      在小银莲花金色的六角星里?
      在四散的嫩鹅黄的九轮草里?
      在迷途的知更草的粉红花瓣里?
      我无从知晓
      然而,突然间
      我知道了在栗色的树干间
      目力所及之处
      那齐膝的风铃草就是你
      何处?无处?某处?
      处处”
      接着他自顾自地说:“这是我妈最喜欢的一首诗,风铃草也是她最爱的花,她曾经在家里种满这种蓝紫色精灵般的花,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这个原因,紫色也成了我最喜欢的颜色。她带我进入音乐的殿堂,然后陪我一起练琴,她永远都是一副温柔的样子。就算了我犯了错,她会循循善诱地教会我正确的方法。在她去世前不久,那时候她已经虚弱到说不出话了,她说本来她想陪着我走到音乐巅峰的那一刻,她说她很遗憾……所以我每年都会来这儿,然后花上一下午的时间告诉她,告诉她我在音乐的道路上又前行了一步,可今天,我再一次,来到了这儿,却没有一件能告诉她的事。阿珣,你说她是不是很失望啊?”
      陆清源说起他母亲时,声音充满无限的眷念,这让姚知珣明白,原来有人的童年真的会这么幸福,曾经,她一度觉得那只是人们为了粉饰自己家庭和睦所营造的假象。而在她的童年里,对于她来说唯一在她心里有些分量的是她的父亲,虽然他并没有过多的照顾过自己,但那仅剩的血缘联系却始终让他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陆清源拥有着她不曾从家里得到过的东西,接着她喃喃地感叹道:“真羡慕啊,羡慕你充满美好的童年……”
      这不是陆清源意料中的答案,他疑惑地与她对视了一秒,他好奇那些被她轻描淡写地提起过的事,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姚知珣转过头去,难为情地伸出手挠了挠耳后,她不太想提起这些,因为她讨厌被人当成是弱者,她又看了看他,结果发现他仍旧疑惑地盯着自己,他想要一个答案。于是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了起来:“与你那温暖的童年不同,我的童年很灰暗,我的母亲,很讨厌我,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虽然她从来没有体罚过我,但她几乎漠视我的一切,除了我的缺点,比如她会嘲笑我的琴弹得不好,或者讥讽我差劲到交不上朋友。”
      从听见她说的第一句话开始,陆清源就忍不住地想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但他却只能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并希望她能从这个微小的动作里得到一点点安慰。随着她声音的起伏逐渐消散,他知道她又开始习惯地压抑情绪了,于是他忍不住地说:“你一点也不差劲。”
      姚知珣先是吃惊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又自嘲地笑了声,说:“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当时的状态,那个时候,我不会踢毽子不会跳皮筋不会扔沙包不会翻花绳,所有小女孩应该会的东西我全不会,就连学习也很差劲。”
      “这不是你的错。”陆清源实在想不出别的话来安慰她,因为正如她所说的,他对那时的她一无所知。
      “因为什么都不会,所以没有人和我玩,这又导致了我什么都不会,这就封闭成了一个死循环。”
      陆清源微微抬头,他想知道她现在会是一副什么表情,失落抑或是寂寥。乍一看她一脸的淡然,就像她刚刚讲述的事并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但观察得再仔细些,他就发现,她的眼神带着一丝冷酷。这个细节正说明了她又在逞强,他不禁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说:“假如你不想再说下去,就不要说了。”
      “故事怎么能讲一半呢?”她想了想刚刚中断的地方,接着说,“初中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既好也坏的事。我的班主任不知道从哪知道我会弹琴,于是非要让我在学校的元旦晚会上表演,之后不久我就收到了一封,应该是情书吧,但是它被我母亲翻出来了,然后她去了我的学校,不是去找那个男生,而是,”她忍不住地抓紧了陆清源的手,这是她最想抹去的一段回忆,“而是当着整个学校同学的面把我骂了一顿,再后来我就成了,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放荡不堪’的女生。”
      “最后你就转了学,并且从家里搬出去了,对吗?” 他想起上次她在公园里和他说起的事,他记得很清楚,因为他忍不住地将所有关于她零碎的事情全都贮存在内心里。
      “嗯。不过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崭新的开始,那时我遇见一个新的钢琴老师,他是个非常和蔼的老爷爷,是他慢慢将我的钢琴才华发掘出来,他让我爱上了音乐、爱上了书籍、爱上了自然。他还建议我找心理咨询师,慢慢地我的人生变得鲜亮起来,我给自己定了要考上国音的目标。我还意识到那些都不是我的原因,我学会慢慢接受自己,又学会了享受孤独,虽然那时我没有特别亲近的朋友。然后我依旧会去学校的晚会上演出,但是我再也没有接触过其他男生。”
      “那这么说来,我算是你第一个接触得比较深的异性了?”
      “嗯。”
      “为什么她不喜欢你?”
      “这个你得去问她。”
      一阵寒风刮过,陆清源又开始捂着嘴猛烈地咳嗽起来。姚知珣停下话头,准备等他咳嗽完再说。听他的咳嗽声一直没停,姚知珣意识到他可能已经着凉了,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变得强势,她说:“我们先回去。”不等他回答,她便推起他的轮椅,准备带他出去。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推不动他了!她一下子愣了一会,默默想着他貌似没有这么重吧。
      “手……刹……笨啊……”陆清源慢慢地从咳嗽的间隙挤出几个字,接着伸手拉起手刹。
      姚知珣狡辩道:“明明是你重!”说完她还毫不留情狠狠地揉了一下他的头发。
      陆清源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但他被她之前鲁莽的样子逗笑,又连着咳嗽,结果被狠狠地呛了口气,他只能在心里盘算着待会怎么把这份“便宜”占回来。
      偶然刮过的风也许会巧合的与咳嗽声交织在一起,前者让姚知珣脸疼,后者让她心疼。她真希望自己如同巨人般,一步就能跨到陵园门前。一路上,那些如同褪成棕黄色的苦艾酒的回忆拉扯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她并不指望他能对自己的过往感同身受,就与她无法理解他的悲伤一样。这属于她的,仅仅只属于她的感情。这也是她精神世界的内核,并将她从其他人中分裂出来。她唯一抱有希望的是,也许这些回忆能让他将自己看得更加完整。
      这是陆清源第一次心甘情愿地接受别人的帮助。在某些方面,他和她一样,倔强且爱逞强。从他知道自己身体状况的那一刻起,他开始固执地不向任何人求助。在他看来那代表着生命的不屈,但最后他永远都败给了现实,结果就是他不得不一步步地退让。现在,除了身边几个亲近的人,他不想得到其他任何人的帮助。但此刻他却故意地让她扶自己上车,只是为了嗅到她身上那股混杂着青涩的少女气息。他伸出手搂住她的脖子,等着她将自己带出这讨厌的轮椅。在他伸出手把自己腿放进车的同时,他感觉又有一只手放在自己头顶上,他手上的动作瞬间顿了顿,就让她去闹腾吧,他有些无奈地想着,接着继续进行手上的动作。他动作非常轻柔,一是磕青了难以消退,二是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意外,比如痉挛。
      姚知珣感受着他细碎的头发摩擦在手心的微妙感觉,她想到米高梅电影开头里的狮子,不过狮子的鬃毛可没有这种柔软的手感。“够了啊。”她听见他说,她立马识趣地把手抽回来,还瘪了下嘴,想着下次就去摸老虎屁股好了。她接着听到他问自己去哪,她很想回答“陆宅”,但是现实让她不得不回学校。
      陆清源皱了皱眉,音乐会……他记得自己曾说过要去的。片刻间他觉得时间过得真快,而他们之间的爱情也好似闪电降临那般迅速。他突然笑了笑,接着他给许天报了个地址。
      除了学校到南湖的那条路,再加上几个著名景点,燕京其他地方的名字在姚知珣的脑海里基本属于“查无此地”的状态,即便这样,她也知道这不是靠近她学校的地方。她变得为难起来,一方面她想尽可能地多练琴,另一方面她又实在是太想和他多呆一会,纠结半天,她有些不确定地说:“我想回学校练琴。”
      “耽误不了你多久。”
      “也不是,我下午没课,但我想早点回学校练一下贝钢三,对了……马上就要元旦了,乐团在加紧排练,元旦之前我可能没时间去你那……”
      最先引起陆清源注意是她今天下午没课,今天是12月18号,往后推一整个星期正好是圣诞节,他挑了挑眉说:“那我顺便把你下个星期五也预定了。”
      “可我要练琴啊。”
      陆清源坏笑了下,慢悠悠地回答道:“这是你刚刚摸我脑袋的代价。”
      “可我真的很忙,等我放假了再去行不行?”
      这句话让陆清源忍不住地将声音提高了几度:“寒假!刚刚不还说是元旦吗?”
      “过了元旦就要期末了,而且我想尽可能地多挤出一点时间练琴……”
      陆清源突然眯起眼睛,他不由得记起他曾经的生活也是和她一样,一头扎进由乐符组成的海洋,甚至他有时会觉得他这一生只需要一架钢琴,他问:“那按你这么说,你什么时候过来?”
      “可能一个月后吧……”
      “不行,你必须至少每星期来一次我家!”
      “可是我时间很紧啊,到时候看书都看不过来。”
      “我可帮你补课,乐理、曲式、音乐史等等,我都可以教你,我甚至还能教你一点视唱练耳的小技巧。”
      这让姚知珣想起自己被他“骂”的狗血淋头的狼狈样,随后她立马意识到这是一个能让她委婉推掉薪水的机会。于是她摇摇头回答道:“不要,你还是别当我老师了,去你那上课的第一个月是我人生中最惨淡的一个月。”其实作为一名音乐生,被老师骂是在常见不过的事,她只是略微夸大了些事实,以便能顺利推掉薪水。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陆清源不可思议地反问道:“你要辞退我?”接着他极力克制着情绪,好好回忆了一下之前的自己,那时候他还处在伤后应激期,暴躁是在所难免的,可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他眼神闪过一丝无奈,接着为自己辩解:“对不起,那个时候我状态不是太好,还是伤害到你了……”
      姚知珣发觉自己有些自私,颇为心虚地说:“没事,这样的话,你也不用付给我薪水了。”
      “你联系上家里了?”
      “没有……我只是不太想要罢了……”
      “为什么?害怕流言蜚语?”
      “无功不受禄,你不知道吗?”
      “你的‘功’可大了去了,”陆清源想着反正她在自己身边,自己是绝对能护住她的,他稍稍抿了下唇,“既然你不想,那我也不会勉强你。”
      车驶进一条小路,他们去了一家成衣定制店,推门而入的刹那,那种已经从她记忆里淡出的辉煌感扑面而来,但她又觉得那种流光溢彩的感觉遥远得像是来自另一个星系。曾经那些不羁的日子在她脑子里一闪即逝,她内心难免有些唏嘘。她懊恼地抱怨道:“你说过不会耽误太久的。”
      “你要学会信任我,”陆清源盯了她半刻,“只是量一下你的身材尺寸就走。”
      “其实我有礼服,你不必……”
      “作为圣诞礼物送给你,好吗?”
      她不想再拒绝他的请求,但是礼尚往来这件事她很小就懂,问题是,现在的她回送不了这么昂贵的礼物给他,上次给他买的两株牡丹几乎让她捉襟见肘。从陆清源那儿拿的薪酬她还得留以备用,说不定她还得用那些钱交第二学年的学费,她小声地说:“我先声明,我可没有多余的钱回送你礼物。”
      “你不是曾经给了我三个承诺吗?这算是我给你的回礼吧。”
      陆清源并没有欺骗她,他告诉她,为了保证惊喜感,所以不会告诉她任何关于礼服的细节。在他们临分别前,他忍不住地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假如车里没只有他们的话,他绝对会吻得更加激烈些。一想到那么长时间见不到她,他就觉得焦躁难安。
      自从那日一别,姚知珣的生活回到了正轨。那几天美好得过了头,她甚至会在睡前恐慌一小阵,她害怕也许自己一觉醒来发现一切都是幻梦。她和他保持着每天两通的电话,一次在晨光熹微的琴房,另一次在夜晚寂静无人的花园小径。生活中普通平凡的琐事在他们的交谈中变得波澜壮阔,然后他们会默契地同时笑起来。更多的时候是姚知珣在向他请教关于演奏的问题,每当她提起这些,环绕着她的沉默会在瞬间消散,接着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蹦出来,偶尔甚至会让陆清源感到应接不暇。同时,她明显感到生活日渐一日地变得甜蜜,因为她发觉现在不论她弹什么,总有一股粉得冒泡的情感混在旋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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