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过蔷薇》剧情片

2、友情算什么

　　仁福医院是一家妇产专科医院，在鲸海这个大都市小到默默无闻。可是这并不妨碍它每天人流如织。
　　商羽穿着校服就来了。挂号取药排队做手术，一个人。
　　她看得出胡蝶心乱如麻，所以就尽量轻描淡写一些。胡蝶要陪她，她说同学说好了陪她，叫她先回去。
　　胡蝶没有勉强，刚刚母女两个人在中巴车上，商羽气定神闲的，她却一直眉头紧锁，为那个坏消息唉声叹气。
　　不要紧，等她用一个晚上的时间捋清这件事情之后，一切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商羽初中三年她没管过，如今都快上大学了，按理更不应该让人操心才对。
　　商羽的学业如何，她从没有问过。
　　坐在商羽右边的女孩，也是年轻得不像话，可是总比商羽那幅稚气未脱的模样要好些，她大约二十岁出头，戴着耳机旁若无人地练习口语。
　　一个男孩子走了过来，将一袋药递给那个耳机女孩，然后坐在她身边。他陪她来的。
　　商羽有些颜控，这一对相貌太出众，她总是忍不住朝他们看，从两个人的只言片语里，知道他们都是大学生。
　　女孩子是鲸海外国语学院的。男孩子的穿着极为普通，一身运动服跟商羽身上的校服没有多大区别。但是他来自鲸海一等一的贵族学校——智美学院。
　　他们两人在这狭小的候诊室里格外显眼。有些人“啧啧”摇头，好像他们做的不是同一件事似的。
　　商羽对那个少年好奇，多看了一眼。
　　不知道他有没有一个瞬间想要做一个爸爸。商羽跟这里所有人一样，脑补了一出进程太快的恋情。
　　男孩子对着女孩子道：“亲爱的，不再想想，把他（她）生下来？”
　　那女孩的平静无波的脸上闪过一丝悲戚，微微摇头：“我顾不上他（她）。”
　　现在“啧啧”声变成叹气，好像失望的父母。
　　女孩进入手术室。前后不过十几分钟，手术结束，可是麻药还没过去。男孩抱起耳机女孩，轻轻放在休息室的小床上。一会儿，商羽也结束了，她捂着肚子，脚步虚浮地走过来。眼看着身子软了下去，那少年冲上去，横抱起商羽，一样温柔放在床上。
　　校服对校服。
　　商羽虚弱地笑了笑，少年有些困惑。
　　商羽手指着他的校徽。他低头一看，粲然一笑——应该把它摘下来的。
　　好看的少年，好看的少女。一个没做成爸爸，一个没当成妈妈。
　　那个耳机女孩稍迟一些醒来，看他正坐在商羽的床边，有些奇怪。
　　“凌犀，我想喝水。”
　　原来他叫“凌犀”。
　　凌犀站起来，说了句“马上来”，转身离开。
　　女孩看着他的背影，像是自言自语道：“不是他。”
　　商羽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可是为什么告诉她？
　　“他不是孩子的爸爸。”那女孩转过头，又重复一遍。
　　“哦。”
　　“我知道他无所谓，可是传到他学校去，你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毕竟我们在一起过。”
　　或许是这女孩无从解释，就把商羽当成了可以倾诉的树洞。
　　“要真是他的，我可能真的会生，但是不会叫他知道。”
　　哎，乱糟糟的三角恋情，大家都乱七八糟的。
　　凌犀果然很快。两杯热水，一杯放在商羽床头，很细心的男孩子了。
　　两个女孩的脸色都恢复得很快，毕竟十分年轻。凌犀扶着女孩下床，对商羽说，我先把她送到车上，再来接你。
　　商羽竟然很自然地点了点头：既然他觉得在她倒地的时候有义务抱她，那么送她一程也没什么不自然。或者，他一直就这么绅士，对女孩子照顾到家？
　　凌犀一会儿就返回了，商羽正在穿鞋。凌犀在一边等着。商羽起身时，凌犀搀着她手臂。
　　那些人惊讶地看着他同时照顾两个做人流的女孩子。等凌犀跟商羽从长椅旁走过，这一次寂静无声，大家只是默默看着。
　　商羽觉得好笑，恶作剧般将整个身子靠在凌犀身上以示亲密。凌犀先是一怔，一低头，看到她在偷笑。
　　凌犀摇了摇头，问题少女。
　　商羽上车坐在后排，女孩又戴上了耳机，叽里呱啦练口语，真是勤奋呢。商羽也有疯狂备考的经验，想起以后都不去学校了，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你住在哪里？”凌犀回头问商羽。女孩也摘下耳机，认真地等她回答。
　　“我-----。”
　　是啊，住哪里呢？只知道到鲸海来做手术，可是现在能去哪里呢？再去学校的话，轩然大波一定会将自己摔的粉碎。说不定夏老师的老婆就会冲上来，然后在校园里来剥光自己——她是这样放话的，她跟夏老师说，她会一直在门卫室守到她出现。
　　她知道自己迟早是要去办退学手续的。可是不是现在，现在的时机太不对了。商羽很怕麻烦上身，悄无声息地离开最好。
　　凌犀很快“体会”她的苦衷，她这个年纪一个人偷偷跑出来做人流，自然不敢回家去面对父母。
　　商羽发愣出神。他只好说：“丝桐，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丝桐同情地看了一眼商羽，说了声“好。”又说：“从四环绕过去吧，现在那边车少。”
　　从仁福医院到丝桐的鲸海外国语学院，不到一个小时车程，四环已经接近郊区，一路畅通无阻。
　　一个多月以来，车上的半个小时才最自在。丝桐戴着耳机，凌犀也几乎不说话。商羽有两次很想吐，拿纸巾捂住了嘴巴。凌犀从倒后镜中看她，商羽不想给他添麻烦，忍得很辛苦。
　　从学校大门前的马路上疾驰而过，转弯绕到校园的背后，这里绿树掩映着几栋小巧的红砖洋楼，看起来有些年份了。丝桐在其中的一栋前下车，商羽好奇地打量，她不会想到，这个穿着朴素的女孩子上大学后想要一个人住，家里就在学校的后面给她买了这座洋楼，而鲸海一平米的地价几乎够得上商羽老家买一栋房子了。
　　对于鲸海的富人来说，这跟买一双鞋是一个概念。
　　丝桐弯腰对车内的凌犀说：“我错了，你不要生我的气。”
　　凌犀盯着她，大约三秒的时间，显然是没有料到丝桐会跟他道歉。
　　商羽想，他一点生气的样子也没有，温和到了极点。
　　丝桐将手伸了进来，想要摸摸凌犀的头。凌犀偏头躲过。她就势对商羽摇了摇手：“再见啦，小妹妹。要回家哦。”
　　商羽点头，她挺喜欢这个姐姐。凌犀探出头道：“回家早点休息，另外真的不需要我叫人来陪你？”
　　“不用啦！”丝桐的声音努力地掩饰这自己的委屈，表现得很无所谓。大概是因为凌犀一点怪她的意思也没有，所以她觉得他可能会留下来照顾她。
　　这一刻，从未有过的疏远感觉。
　　凌犀随后发动车子，不客气地倒车调头，他车技熟练得惊人。
　　丝桐下车之后，凌犀再没有声音，车速也加快了不少。他问都没问商羽去哪里，一路狂飙到商羽读书的学校——德美高中。
　　商羽觉得他一定是从校服上看出她就读的学校。现在很显然，他没有那个心情去理会商羽，只想兑现承诺，将她送到后早早摆脱，好收拾心情。
　　车停在中学门口，他等着商羽下车。
　　商羽不想回来也回来了。她从车窗里看着校园，还是一幅宁静的画面，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进走出，一点儿危险的气息也没有。
　　看起来，夏老师的爱人也并没有守在门卫室。
　　商羽犹豫着打开车门。凌犀道：“没问题我就走了。”
　　“谢谢你好心送我回来。”
　　“不客气，反正离我的学校也不远。”
　　“我高三。”
　　凌犀愣了一秒，然后说：“我大四。”
　　这三个字不再冷冰冰的了，商羽有些安慰。
　　他的女人怀了别人的孩子，可是他表现得也太淡然了些。
　　商羽心如乱麻，心思很快就从那对好看情侣的身上转移到自己的事上。有那么一瞬间，商羽觉得夏老师一定是在骗她。故意拿爱人吓唬她，好叫她自动离开，事实上他爱人可能什么也不知道。可是也不对啊，他们两个月以前才上床。才两个月，就厌倦了想要摆脱她？
　　看得出来，妈妈的男朋友对她是厌倦了，一直躲着她。因此妈妈总是魂不守舍的，一点儿也不开心。可是他们也交往了四五年了，更何况，妈妈已经老了不是吗？
　　两个月，偷偷摸摸上了几次床，他就意兴阑珊了？
　　“阑珊”这个词，夏老师教的，意思是“快结束了”。
　　假如商羽回过头去看看自己的“情史”，她就会陡生自信。她上初一就有人追，同学追，街边的小贩也追，家里有钱的小开也追；影楼的老板每年都喊她去拍艺术照，挂在橱窗——都是免费的。
　　她美得随随便便，又轻而易举。
　　她或许脑筋比较迟钝吧，或许是父母都不在身边没有人教吧，或者简单地概括她就是不懂事吧：她收了人家的礼物，又拒绝人家的追求；拒绝了无数人的追求，又突然跟其中的一个上了床。
　　夏老师才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绕是她不只有过一个男人，绝大部分的时间里都还是孤身一人。并没有人与她厮守，去照顾她。有人会为她大手笔，她也有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
　　可是只要她想，只要她肯对那些趋之若鹜的男人一个好脸色，只要她稍作逢迎，她的资源、前途会远胜过妈妈。
　　可是妈妈不同，妈妈求稳。妈妈离了男人不能活。
　　对于商羽来说，漂泊无依的宿命已经刻到骨子里。那些个大学毕业后结婚生孩子，一口一个老公亲爱的，那样的人生，商羽很少去设想。
　　此刻，学校大门外，她站着发呆，仍然对夏老师的爱人在知道情况后那样要死要活感到困惑。
　　她害怕了，烂摊子将由自己亲手收拾，就像假如在校园里被夏老师的爱人剥光衣服，那也是只有自己再去穿上。
　　这不是跟一个人上了几次床的问题了，假如夏老师没有厌倦她，为什么要吓唬她？假如他不是吓唬她，那他愿不愿意替她挡着？根据她自己和妈妈的经验，她不太坚定地认为：一个男人不会那么快厌倦一个女人。
　　商羽将大拇指塞进嘴里，她本是可以转过身便离开的。可是她还想见见一个人，去跟她打听打听，她商羽的脏水有没有泼到她胡冰皓的脚下。
　　暮色渐沉，学生基本回教室了上自习去了。校园安静下来。
　　胡冰皓那个傻姑娘，一定又在自习课上混时间。她不敢想假如她现在走进教室，再喊她出来，会激起怎样的反应。
　　胡冰皓就是这个时候从电动门一边的小门走出来的，她这个时候应该坐在教室里上自习课。她在电动门外停住脚步，陌生，冷漠地看着她，还莫名地有些气鼓故。
　　就算光线暗淡，商羽也看得出来她哭过。
　　最亲的人最后知道，看来校园里是传遍了。这么想来，夏老师的爱人也应该去校长室闹过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危险过去，接下来只要她退学就可以了。
　　胡冰皓一定是受到了牵连，否则不会这样恨恨地看着自己。她早就不心疼她了。
　　胡冰皓的确是很恨商羽的。商羽什么事情都做到绝，她现在连为了她跟那些嚼舌根的人吵架都没有词汇。
　　她就会没有水平地重复：“说谁是婊子？你才是婊子呢！”
　　商羽就是啊。商羽跟老师上床，还是她勾引的老师。她被人唾弃不是十分应该的吗？好的，几千人的学校，就胡冰皓跟她站在一边，这没问题，可是她要怎么维护她呢？就只有骂回去。
　　可怜胡冰皓长这么大不会骂人。商羽一走，胡冰皓单枪匹马，可怜兮兮，孤军奋战。
　　可是胡冰皓知道，自己是毫发无损的。他们知道，胡冰皓无论怎么维护商羽，都无力至极；他们还知道，胡冰皓跟他们一样接受不了这种放荡污秽的事情；他们还知道，胡冰皓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他们现在甚至知道了，胡冰皓重情重义。
　　胡冰皓委屈得双眼红红的。她看得出来，商羽对她的维护一毛钱的情都不领。
　　她将拇指从嘴里拿出，她云淡风轻的的样子一丝亲近感激的意思也没有透露。
　　两个人远远地对望了很久，商羽叹了口气，终于走上前，去安慰这个小傻瓜。
　　“我现在没地方住了，身上的钱也快没了。”
　　胡冰皓也叹了口气，从书包里搜罗零钱。她知道此刻她不能流露出责怪或是心疼，商羽不吃这一套，商羽显然没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更不需要别人来同情她的处境。
　　当初两个人好好的，是胡冰皓故意疏远她。既然当初如此，胡冰皓现在怎样都没有意义了。
　　她跟夏老师的事情，总归是在胡冰皓跟她断交之后发生的事情。为此，胡冰皓或多或少有些自责。
　　要是她不那么孤独-----。
　　其实她也没那么坏-----，换个角度，她语文那么好，夏老师关心她，给她单独辅导也是人之常情；她只是个孤独的可怜虫，当然也希望有人能给她温暖。
　　胡冰皓可笑的责任心啊！人家商羽现在哪里又不好了？
　　一共只找出了三百多块。胡蝶给了四千，除去手术等费用，只剩下几百块。加起来一千还不到。
　　勉强解决三天的吃住问题了。
　　商羽接钱的时候问胡冰皓，你这个时候怎么出来了？
　　“我听杨一澜说你站在学校门口，就出来看看你。”
　　商羽点点头，又说：“我宿舍那些东西，你帮我处理一下，有用的就给你，没用的就扔了吧。”
　　她宿舍的那些东西：要么破破烂烂，要么价格惊人。哎，真不知道她过得是什么日子？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去找你妈妈吗？”
　　“不去了。她连自己都没法收拾，还来管我？”
　　“那你住哪里？”
　　“先找个便宜的地方租着，然后找个事情干。”
　　“书真的不读了？”胡冰皓的声音有些颤。
　　“不读了。哎，你别这样。”
　　好环境长大的孩子就这样，一点小事就哭；转个身又会忘得一干二净。商羽烦得很。
　　“你有了落脚的地方之后，通知我一声，我去找你。”
　　“现就这样吧，我走了。”
　　商羽转过身就走了。来的时候没有想过胡冰皓拿钱给她，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商羽以前穷到极致的时候，也会问那些靠近的人要钱。
　　有些人是想给了钱占些便宜的，也有人是真心想要给她钱用的——单纯的男孩子出于对她美貌高攀不起的仰慕——不是所有给她钱用的人都别有企图。
　　拿胡冰皓的钱，不比拿那些男人的钱更有尊严。可是她还是这么做，免得那傻丫头总想要弥补她，安慰她，责备她。坏的关系越早结束就越自在。
　　胡冰皓单手提着书包，怔怔地站着。她很想对商羽的背影喊一句：“方商羽，我又不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