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海录Ⅰ轮回始》若云起

4、旧锦何处（下）

　　公子雪的瞳孔瞬间收缩了一下……
　　轮回帝国皇室上任君主蔺清祁只有一子一女，去年登基为帝的蔺玉溪……
　　以及，曦海圣女……卿歌公主蔺玉陌……
　　可这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在界都之外……
　　那面前这二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会使用丹灵禁的人，除皇室中人外，根本不做他想。
　　公子雪只觉得脑海中有些发蒙，他怎么都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惹到与帝国皇室有关的人……
　　更何况，那样的人怎么会在半年前出现在仓华州……
　　还有时间追杀了他半年之久……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女孩手心丹灵禁已然成型一半，绝壁峡的地面，却突然轻微的晃动了起来，转眼间便蔓延到周围山脉中，峡谷最顶端的岩石不断传来阵阵嘎吱声，无数碎石粉末随之落下，砸到了众人周围。
　　少年和女孩的同时一惊：“不好，山脉地动！”话未落，少年已经向商队上方飞身而起。
　　此时的商队已然一片混乱，惊呼声此起彼伏，有人试图向峡谷外冲去来避过头顶不断坠落的碎石，可绝壁峡全长足有上百里，他们根本跑不过从天而降的石块。
　　上百里的绝壁峡，原本微微向内合拢阻隔了绝大多数阳光的顶部，随着剧烈的地动，出现了一道道裂缝，在嘎吱声中，山石一块接着一块碎裂成大小不一石块，带着快与空气摩擦出火花的速度，向下坠去。
　　一束跟着一束光柱透过裂开的缝隙，投向了峡谷底部，照亮了从天而降的陨石。
　　商队中最先冲出去的几人，在不断的被细小的碎石打到头破血流后，不得不在真正的巨石降临之前退回原地。
　　而此时，一道墨青色的身影在半空中闪烁，辗转挪移之间，已然在商队上方撑起了一片天，少年不断的将所有在这片区域落下的会威胁到人们生命的巨石击碎，虽然依然会有石块落下，却都已是些不足以伤人生命的。
　　半空中，望着头顶黑压压的碎石，少年虽已尽力阻挡，却依然有些吃力，不仅因为先前他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更因为，他面对的，是天威！
　　绝壁高有三百丈，从天而降的巨石带着一束束光明而来，却是意图带走一条条生命，每一次挥出手中长剑，少年的手臂都会被巨石的冲击力震的一阵酸痛，却根本来不及缓解。
　　少年只能紧咬牙关继续冲向下一束光明洒落之地，而头顶无数碎石形成的一层黑压压的石层也在飞速得逼近。
　　少女看了一眼手中还未完成符咒，轻轻咬了咬银牙，终是手一挥，符咒化为了云烟，抬脚将公子雪踢到紧贴着山壁的角落躲避陨石后，转身飞向了商队。
　　少女抵达商队上方后，刚好看到少年身后落下了一个巨石，带着无与伦比的冲击力，狠狠地砸向了底下一堆无力抵抗的人。
　　手中宝杖再次出现，一团剧烈的白光冲了过去，巨石随之化为无数细碎的小石子向四周飞射出去。
　　随后，她跟着白光出现在了商队正上方，一层带着弧度的光幕在少年与商队众人之间散开，拦住了砸向众人的碎石。从天而降的碎石落在光幕上，带起了一圈圈涟漪，然后便顺着光幕，向其他方向滑落。
　　女孩手中宝杖上一团团白光飞出，与巨石碰撞后便会爆裂开，连同石块一起化为粉末。
　　少女的攻击完美的弥补着少年来不及击碎的巨石，二人一同牢牢地护住了商队上方。商队百人中，不过有十数人在最开始之时被少量碎石砸伤，此时，从天陨落的石块，再也没有一块会给他们造成伤害。
　　大家望着头顶的少年与少女，所有人的眼神都慢慢变得激动而痴迷，有人控制不住的低喃了一句：“他们是神！我们的神明！”
　　是的，悬浮于商队正上方的二人，此时此刻，对他们来说，就是神明，若没有他们，这场地动，足以夺去绝壁峡中所有的生命。
　　不多时，地动的强度缓缓弱了下来，头顶已经没有巨石再增加，可在此时，少年却突然注意到，公子雪身上的混沌光芒在逐渐增强，随着哗啦一声，公子雪身上的铁链在白光中断裂开来，爬起来便向远处飞身逃去。
　　少年心底微顿，刚想出手，眼睛余光却看到了自己身下商队的百余人，以及头顶上方剩余的六七巨石，眨眼间，便放弃了追击的想法，手中长剑白光闪烁，又是不停的两剑劈出，两个巨石化为碎块。
　　可就在他放弃追击的同时，商队上方的光罩瞬间消失，凝成一团，光芒闪烁之间，化为了一道箭矢的样子，流星一般瞄准公子雪的后背射了出去。
　　与此同时，少女的身体出现在一个即将要砸向商队的巨大石块面前，与巨石撞在了一起，眉心夜蓝色宝石光芒闪烁，撞击在女孩身上的巨石瞬间化为粉末，她狠狠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后，又继续冲向了另一个落下的巨石。
　　刚刚劈出最后两道剑光的少年听到声音回过头后，便看到了让自己心神具裂的一幕。
　　胸前染满鲜血的小姑娘，狠狠地与一个巨石撞到一起，虽然下一刻，巨石便化为了粉末，可女孩也随着一口鲜血的吐出，身子失去了支撑向下落去。
　　“陌陌！”悲鸣声中，女孩落入了少年的怀中，勉强看了一眼眸色泛红的少年，女孩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看着胸口处尽是鲜血的小姑娘，少年的双眸变得通红。
　　下一刻，绝壁峡中突然刮起一阵风，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流从开始的缓慢，几个眨眼间就变成了一阵风暴，开始疯狂地向少年怀里女子的身体涌去。
　　感受到这阵风暴，少年突然冷静了下来，眸中血色褪去几分。转头看了一眼已经被混沌箭矢穿心至死的公子雪，面庞之上怒意翻涌而出，却在下一刻，被自己狠狠压了下去。
　　公子雪当时刚刚恢复混沌之力，更是只顾着逃跑并未掩饰后背，他根本没有想到忙于救人的二人会有精力来分心攻击他，所以，一箭毙命，没有丝毫生还的可能。
　　这场持续了九个月的罪孽，到此刻，终于尘埃落定……
　　这场风暴持续了足有半个时辰，被救下的一百多人不知何时静悄悄的将二人围了起来，跪坐在地上，始终没有一丝声音发出。
　　半个时辰后，风暴逐渐停息，在风停的下一刻，少年抱着女孩站起了身，看了一眼众人，沉声说了句：“麻烦你们帮忙将公子雪的尸体送到官府。”便准备离开。
　　人群中却有一个声音响起：“公子，这位姑娘……”
　　少年脚步微顿，看了一眼怀中面色依然苍白呼吸却已平稳下来的女孩，轻声念了一句：“她不会有事的！”仿佛是在回答，又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下一瞬，他便抱着女孩飘身向峡谷出口飞去，根本不给商队其他人再开口的机会。
　　三天后，凉城一座小院中。
　　一间朴素却处处透着精致的房内，床榻之上有一个女子安然沉睡，眉眼处仍然依稀带着几分沉凝。
　　床边，一名少年斜靠着床栏，微阖了眼睑，呼吸清浅。
　　轻纱微动，沉睡了许久的女孩，睫毛微微颤抖几下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依稀还是昏迷前最后一眼看到的场景。
　　女孩艰难的动了动手，惊醒了靠在床边正闭目养神的少年：“陌陌！”轻悦的惊呼声响起，带着一丝终于安心了几分的放松。
　　望着少年眸底掺杂着几分还未褪去的担忧的喜色，女孩强撑着露出了一个微笑：“抱歉，让你担心了！”声音沙哑而微弱。
　　少年倒了一杯温水，将女孩半扶了起来，喂她喝了几口温水，方才有些嗔怒的开口道：“明知我会担心你为何还要那样做？”
　　女孩浅浅的喝了几口水，方才觉得干哑的嗓子舒服了几许，此时闻言，抬眸定定的看了看少年：“救百名无辜之人和杀一个穷凶极恶之徒，在那样的情况下，黎生哥哥觉得该如何做？”
　　少年皱了皱眉，嗔怪得说道：“救下其他人，凶手逃了可以再追，为什么要拿自己的性命去博？你若出事，可曾想过后果？”
　　少女闭了闭眸子，喑哑的声音响起：“那如果我们这次让他逃走，他会继续杀害十人百人甚至千人呢？”
　　男孩还未回话，空气中响起了一个声音，清冷到极致，不带一丝温度，房门微启，那人的话也传到了二人耳边：“那便是他们的宿命。”
　　闻言，女孩面上露出几分倔强，毫不犹豫地回眸望向来人：“难道千回的死也是宿命吗？”
　　白衣男子在床前站定，微默了片刻，唇角吐出了一个字：“是”
　　听到这个回答，女孩突然有些激动的说道：“不！那是我们的失误！所以，我绝不会为救百人而放过一个有罪之人！救与杀，我一样都不会放弃！”
　　来人听到这番话，眸中罕见的染上了一层薄怒：“所以你选择放弃保全你自己，来周全你的都不放弃？
　　就因为你知道自己体质特殊只要没有当场毙命就不会死？
　　所以你就可以任性的拿你自己的生命去救人和杀人？
　　公主殿下如此作为，可曾想过你的兄长与父皇若是知道了该作何感想？”
　　话音刚落，一旁的少年面色微变：“师父，陌陌才刚刚醒来，我们让她好好休息一下，这些事可以以后再说。”
　　女孩眸色深了一瞬，怔了怔，偏头看了一眼少年，突然笑得灿烂，眨了眨眼睛俏皮的转过头对来人说道：“远叔叔你背后的衣服脏了呀，要不要赶紧去换一件！太影响远叔叔的形象了。”完全无视了那人的一番质问。
　　话一出口，来人便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看着笑颜如花的姑娘，不由得觉得有些冷的异样。
　　沉默了许久，白衣男子终是轻轻的叹息一声：“无论如何，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你刚醒来，好好休息吧。”说罢，便转身离去，留下了一句：“你跟我去取陌儿需要用的药。”却是对一旁的少年说的话。
　　女孩扬着笑容一直看着来人踏出了房门，少年抿了抿唇，站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温声开口说道：“师父是担心你……这次你受的伤太严重了，不管怎么样，以后先顾全自己可以吗？哪怕是为了我们。”
　　女孩乖巧的点了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吧，远叔叔肯定还在等你呢！”
　　少年出了房门，向着不远处正在等侯他的白衣男子疾步走去。
　　“黎生，你劝不住她的，因为她始终对那人有所希冀，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他，也逼自己，放弃。”
　　“师父，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祈叔叔会……”
　　白衣男子偏过头，打断了少年的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这是陌儿的宿命，曦海时空，是她必须走完的路。”
　　少年望着白衣男子不容置疑的神色，藏在袖中的手指蜷缩了几下后，终是松开来，沉默得跟着白衣男子的步履向前走去。
　　也许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宿命，哪怕是他自己，都有逃不掉的东西，避无可避，必须去承担。
　　他不知道她的宿命到底是什么，才让所有人都讳莫如深。他能做的，也唯有陪伴罢了。惟愿，她眼前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锦绣花明前的片刻柳暗……
　　……
　　看着少年出了房门，女孩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坐了起来，转过头望向离床不远的梳妆台，静静地注视着镜子里的姑娘。
　　过了许久，只见铜镜中的姑娘，嘴角缓缓扯出一个微小的弧度，越来越明显，直到整张面孔都染上了娇柔绚烂的完美笑容，却在转瞬之间收敛。
　　移开目光，少女透过窗深深地望了一眼正东的方向，重新躺了下去，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公主……”声音压抑在喉间响起了两个悲凉而嘲弄的字眼。
　　从三年前，远叔叔带着黎生哥哥与她踏出皇城，游历四方开始，她就再未接到过任何来自父皇和兄长的消息。
　　轮回帝国共设十三州九十九城，皇城界都为第一百城，居轮回界正中，界空东尽林木、西尽岩石、北尽冰海、南尽荒漠。
　　三年了，他们走尽了南方荒漠，入了西方岩石山脉区域，如今，恰好行到了帝国正西方。
　　数次生死一线，受过多少伤，流过多少泪，可都等不来他们的一丝问候。
　　身为一个被放逐的皇室成员，居然到了现在，还在渴望来自界都的消息……
　　当真，可笑至极……
　　她早已，不是那个被父皇捧在手心里，受一点小伤整个皇宫都要跟着鸡飞狗跳的卿歌公主了……
　　……
　　“诏，卿歌公主，承天厚命，得运之择，混沌所钟，着，即日起加封曦海圣女，位尊于帝，可受万民臣拜。悉，泽被轮回，不负此名。”
　　“诏，曦海圣女蔺玉陌，既承天命，当履汝之责，着即日起，出使四方，福泽万民，无诏，不得入界都千丈以内。”
　　……
　　两封诏书，她有生之年只接到过两封诏书，一道下于她六岁之时，一道下于她十二岁，如今，她十五岁。
　　“……当履汝之责……出使四方……无诏，不得入界都千丈以内……”
　　不过是放逐而已，哪来的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两封诏书，天翻地覆……
　　明明，曾经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现在啊，她总觉得，自己心里有那么一角，一直漏着风……
　　寒风从中呼啸而过，带起一道道钝钝的疼痛，提醒着她那谁也填补不了空洞……
　　蔺玉陌突然觉得脑海中有些恍惚……
　　有些不太明白，到底怎么，她就在这个地方了呢……
　　怎么就开始，无数次毫不犹豫的去拿命拼了呢……
　　为救人不错，可为什么，似乎，还有点……在期待着什么……
　　也许，一开始她是在赌气，在撒娇，在闹脾气……在等……
　　那现在呢……现在呢……是习惯了吗……
　　明明已经没有奢望了啊……为什么还要有……期待呢……
　　也许，从她接到第一道圣旨之时，便注定了今日的局面……
　　还记得那些年……轮回帝国，曦海圣女……
　　从九年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