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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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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楼。
青瓦,飞檐,镂窗,朱门。
巷弄深长,楼院深深,有女搔首倚绮户,檐下茜纱宫灯随风轻晃如同女子皓腕招摇般,迷了行人眼。
楼名红袖招,长袖善舞,歌舞升平,竞夜未息。
此时不过黄昏,宫灯便徐徐升起,一脉延开,如同星落。
牙板轻颤,弦歌已起,姑娘们的莺声燕语软侬,男人们的身骨便如姑娘们的腰肢一样柔软下来。送往迎来的姑娘们总是一副缠绵缱绻的痴情模样。
竹青痕进来时正是楼中歌舞正盛,酒正酣之际,他一身白衣如雪,冷冷清清,顿时满场喧哗立歇,满目繁华竟不及那一身雪衣的风华。
远离邪跟在他身侧一脸煞意,本来与竹青痕正浓情时,他却倏地翻了脸非要来这风月场所走一走,见识一下远二少以前的风光,风流。
“哟,二少庄主,您可来了!”老鸨一看远离邪便挥舞着红香帕扭着不再柔软的腰肢上前,脸笑成一朵雏菊。“我们家的姑娘们可惦着你呢!”一边呼唤着红玉、相思、凤儿一连串名字,一边道,“二少庄主看你们来了!”姑娘们哎一声围上来,玉臂缠上来,口中叫道:“哟,二少庄主可想死我们姐妹了!”
莺声燕语一片,香风扑鼻。若是平时,远离邪会非常享受投怀送抱的艳福顺便向兄弟们得瑟一番,柳浪闻莺啊!
可此时,这艳福如同骨鲠在喉,咽不下却又吐不出来,看了看身侧袖手旁观的竹青痕,胸口越发淤了口浊气,难以抒解。
竹青痕不仅袖手旁观,还退开三尺远,笑眯眯的看着,似兴致颇高。远离邪满怀郁卒,推着身旁的姑娘,推得了一个另一个已如蛇般缠上来。
“哎呀,这位公子面生的紧哪!”老鸨看竹青痕与远离邪一道前来,便知是贵客。“可是第一次来?”
竹青痕点点头,老鸨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灯火照耀下,白衣乌衣越发显得如琼花玉树般。心中不由暗赞好相貌,一边颇殷勤的问道,“可有相中的姑娘……”
“他,没有!”远离邪见状也顾不得身旁围绕的莺莺燕燕,一个飞身拦在竹青痕面前。惹起空中霓裳翠袖一片如绛云突落,姑娘们哎哟一声撞作了一处,衣袖飞舞。
“没有?”老鸨也不意外,扭着肥胖的身子抛了个媚眼道,“那妈妈为你介绍一个!”
“你……”远离邪怒目相向。
“那有劳妈妈了,我想见曲歌姑娘!”
“曲歌!”
“曲歌?”
一惊一乍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神情。
老鸨看了远离邪一眼,他也曾做过曲歌的入幕之傧。想不到……于是笑眯眯的问道:“二少庄主呢?”
“见!”远离邪咬牙从怀里取出一大锭银子塞到她手里道。
老鸨拈了拈,然后挥手叫来一个青衣小婢道:“我家姑娘脾气不好,见不见妈妈我做不了主!”
远离邪是老主顾了自然不需她言明,竹青痕却亦是有所耳闻的,便随着那小婢往内里行去。
曲歌是头牌,头牌姑娘身娇肉贵,大凡都有脾性,没有脾性的姑娘再美也坐不了头牌位置。曲歌自然不例外,而且,她相当的专横,莫说红袖招,便是这城里所有的青楼亦闻名。但她亦有一样好,她从不拒绝客人,挑三拣四的,只要他们出得起银两,流觞阁便大敞门户。
流觞阁独立小院,临水而建,一与外院相通,桥畔花红藤青,兰草丁芷,极是美丽。
二人随着青衣小婢上了竹桥,竹桥晃晃悠悠,仿佛桥下绿波依稀晃荡,蓝天白云,芳草绿树皆在其间。
流觞阁在花丛深处,飞檐下琉璃灯盏在风中浅唱低吟,门口两个青衣小婢恭立两侧,朱门大敞,屋内灯火通明,听得人说话声,稀稀落落,更显得这院落宁静安谧。那青衣小婢先嘱他在外头等待然后才盈盈上前禀报,云云,再折身回来躬请竹青痕。
二人跟在青衣小婢后进了朱门,前庭轩敞,轻风逶迤而过,客人们是在正堂侯着曲歌的。二人便也随着婢女进到正堂,堂中或坐或立有十余人,高矮胖瘦不一,年纪大的已显龙钟之态,少的不过十五六岁,无一不华衣锦服,珠光宝气,显然都是富贵人家。
原来,进了流觞阁的人不一定见的到曲歌,候着的众人需取出一件贴身物什置于盘中让青衣婢女递了进去。姑娘挑中了哪件物什,婢女将之悬于堂,那物主便雀屏中选,入曲歌香闺,春风一度。
远竹二人入内后,便有婢女捧着盘盈盈上前,竹青痕从腰间摘下一块半旧的锦囊。囊上绣着萧萧疏竹,远离邪看得目放赤光,这是竹青痕一直随身携带的,在别人眼中是有值钱的物什,但他知道竹青痕宝贝的紧。他就这么想见这个曲歌吗?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他唯有攥紧了拳头才忍住没将盘上物抢回。
婢女的眼光一闪便有些鄙夷,这种东西既不值钱且是旧的,这人看着长得好,却恁的小气。想着盘子停在了远离邪面前,婢女鞠了一躬:“远二少庄主,好些时日没来了,姑娘惦着呢!”
远离邪面现尴尬,瞥了眼竹青痕,却见他只是看着那挂珠帘,心下便略松了一些。匆匆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锞子掷过去。
那婢女不由一怔,远离邪已转过身去,拉着竹青痕入座。心下道那个曲歌素来势利,定是瞧不上他那半旧的锦囊,待事了后,还得仗着往昔的情面讨回来方好。心中不动声色的盘算着,一边紧紧的攥住竹青痕的手。
在座的众人见他二人长身玉立,相貌不凡,不由齐齐盯了二人看,满是提防与妒忌。待见二人掏的物什皆是平常至极,不由稍稍放下些心。又见二人神情亲昵,不由暗暗奇怪。
却不想那边厢珠帘响动,已有婢女俏生生的提了盏灯笼出来,灯笼下挂着的正是一个半旧的锦囊,锦囊随着灯晃动,如同竹迎风。
众人哎呀一声叫道,满是诧异,那个素来爱财的曲歌竟然挑中了这个破锦囊。几乎不敢置信,众人目光一变,怒目视向竹青痕,即妒且恨。
竹青痕嘴角噙笑,理了理衣襟起身。
“青痕!”远离邪使劲拉住他。
竹青痕朝他微微一笑,握了下他的手,然后慢慢的直起身低眸看了眼那提灯婢女。
那婢女身子微微一颤,脸慢慢的红了,慌忙低下头却又忍不住不看,乌溜溜的眼珠偷偷的转过来看,看白衣男子浅浅倦倦的笑,清冷的眼神疏离而淡漠,有一种人任是无情也动人。心中不合时宜的想着,一边敛首低眉对着竹青痕一裣:“公子请随我来!”
哗一声珠帘挑开,又出来一位青衣小婢,对着聚而不散愤愤不平的客人们裣衽一礼,曼声道:“我家姑娘今日已选定人了,诸位公子请回吧!”
姿态虽撩人,但婢女的神色却颇是冷漠,然后将珠帘一放便同先前婢女引着竹青痕走向曲歌绣房。
竹青痕跟在二婢身后,穿过回廓曲院,假山叠嶂,时有流水豁然而出,曲水流觞,叮叮咚咚或急或徐,琳琅作响,这院落建于水上,水中又有分流,院中另有丘壑,别具匠心,一路行来,似把山水楼阁尽览阅。
重檐飞阁,雕花镂窗,楼上有楼,朱漆栏杆逶迤而上,曲歌的绣楼颇有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感觉。
竹青痕抬头,只见阳光从上蜿蜒投下,照得那幽暗的转角陡地亮堂起来。转过转角便看到楼梯口站着一个人,盈盈而立,阳光从她身后投来,一时看不清她的脸,只见光穿过罗裳,罗裳轻薄如羽衣般透明,一时,满堂的光芒便全集在她一人身上,不须看她容颜便已倾倒,有一种美丽,惊鸿一瞥便已深刻心底,辗转难忘怀。
“姑娘!”执灯的婢女惊呼一声,显然没料到曲歌亲自出来迎接。
曲歌只是幽幽看着竹青痕,看着白衣少年拖曳着一缕光影而来,衣摆拂过如白莲冉冉盛开。南来北往客,她阅人无数,然而,她从来没见过如斯男子,风华成绝代。
“红牙,你们下去吧!”曲歌终于开口,却是对那两引路的婢女所说,目光仍是不错睛的看着竹青痕。
两婢脚步一顿有些诧异却仍是弯了弯身裣礼道:“是!”
曲歌微微颔首,红牙抬起头正好看到她尖尖的下颌白生生的皮肤,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有些冷,忙又低下头。
“好生守着,莫让人进楼。”
“是!”
竹青痕便站在楼梯上候着她们说完话,再俟两婢蹬蹬的下楼,才慢悠悠抬起眼看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