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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5 ...


  •   三十五

      “琅琊曾说这是情毒,你万不可动情,上一次是我吻你,这一次又是我吻你,两次毒发皆是因为我,青痕,你还想说我们之间没有关系?”

      竹青痕身子微微一僵,然后缓身而起仿佛什么也没听到般道:“那又怎么样?”
      远离邪但觉怀中一空,那人的衣物在耳边沙沙作响摩娑而过,然后是那句淡如水的问话:那又怎么样?
      一刹那几乎以为是错觉,满眼白月光,晃得脑中也一片空白。
      那又怎么样?
      原来兜兜转转他最终不过得这五个字而已,远离邪心中忽然一沉,刚刚沸腾起来的热切心情倏地冷落,一片死寂,原来两人的感情始终只是他一人剃子担子一头热。

      “趁外面一片混乱,你走吧,远二少!”竹青痕似乎不知道他万念俱灰的心情,继续道,“这浮屠门进的容易出去难,半空个性刚强,睚眦必报,你小心了!”

      远离邪抬眼看他,忽然问道:“你不想知道外面来的是什么人吗?”
      “半空会处理!”
      “你能这么信任他,为什么我不行?”
      “因为你是远离邪!”竹青痕蓦地转过身来,眉眼斜挑,眸底一片冰冷,睥睨着他。
      远离邪只觉得脑中哄地一声,眼前一黑仿佛又回到初见时那个黑暗的夜晚,崖上风急,一人衣红如血兜风扬起如同飞天,风声、涛声、琴声,月绽出一弯如同女子新描的眉,光浅浅,如梦似幻,他的杀气顿消,如同着魔般看着那个背影,看那黑发在空中盘旋,衣撒开如同绯云轻雾,他看他宽大的袖袍曳下露出一截玉似的手腕,手指轻拢慢捻琴声悠悠;他看他衣红如焰人静如水;他看他……远离邪胸口一窒,忽地明白原来早在那个时候,远在初见时,那抹红就已化成他胸口的一颗朱砂。
      竹青痕也好,玉二也罢,他始终陷在同一个人的情网里,可这个人却要象当初在琴台峰那般挥挥衣袖便离开他的生命了,他永远这样,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完全只凭自己高兴,而他,永远只能作个看客。
      相识相逢相遇,似乎只为这一刹那的失之交臂。
      胸口猛地一抽一阵锐痛传来,如同将心活活撕开两半般,远离邪的泪毫无预警的落下来。

      “你……”竹青痕眼中的冰冷被惊愕取代,他看到远离邪的眼中忽地掉下泪来,大颗大颗的泪珠滚滚落下,他哭得象个孩子,不由大吃一惊。
      “你怎么了?”
      “你别管我,我心里难过!”远离邪抽抽答答的道。
      竹青痕想问他难过什么但话到嘴边便咽了回去,他从未看到有男人掉眼泪掉得这么稀里哗啦的,更没想到这个人会是远离邪,而且落泪的原因很有可能因为自己,顿时手足无措,嘴巴张了几次,觉得说什么都不适合,于是只好沉默。

      “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半晌,竹青痕看他还未收住落泪的趋势,不由期期艾艾的开口,“你看你现在象什么?”
      “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远离邪答道,“痛了苦了为什么不敢说出来,男子汉大丈夫有担当为何不敢承认?”
      “你,”竹青痕轻叹一声,“你怎么象个孩子一样呢,说风就是雨!”
      “你当然巴不得说我是孩子,这样日后想起来负了我也好坦然,安心。”
      竹青痕咋舌,他与远离邪一起的日子皆是远离邪照顾着他,从未想到这个人有如此稚气未脱的一面,转念一想是了,他是家中幺儿,从小被宠着长大,人世间的艰苦丑陋一面从未见过,自然保持着纯真率直的一面,虽然很多时候他以大侠自诩,豪气干云的模样,那也不过下意识的模仿他父兄的样子。这样一想也不知是该喜该忧,隐隐觉得自己趁现在他还未一头载进来的时候掐断情丝是再正确不过了。

      “远离邪……”他刚一张嘴远离邪已拉过他的衣袖擦眼泪,一边道:“我娘说,流血流泪方是男儿本色,痛痛快快的流过了才能迈大步向前走!”
      “那,你流好了吗?”竹青痕看着自己的袖子被他紧紧攥在手中抽也抽不回来只得小心的问。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也知道你心中怎么看我,可是,你不如我!”远离邪抬起头,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如同水泊中黑珍珠亮得惊人,“竹青痕,你不如我!”
      “你在别人那里受了伤就爬不起来了,以为每个人都是他会为了人情世故抛弃你,你以为每个人对你的感情只有那么一点点!”
      “你以为我也会象应天阙一样为了这些那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抛弃你,所以,你想爱不敢爱!”

      竹青痕蓦地睁大眼,瞳孔却急遽的收缩着,那一段感情曾是他生命中的全部也曾是他最重的创伤,死而复生后心成死灰,然而那个创伤始终不敢去触也以为无人能触,然后,创伤会随着时间流逝终成云烟。却不想,远离邪说出来了,远离邪一说出来,他才发现不是淡忘了,而是已化成脓,附疽入骨,一牵扯便是带动骨血连着筋肉,鲜血淋漓。
      “远离邪,你……”

      “玉二,你根本不象我初次见到的那个玉二!”那样嚣张放肆的红,那样狂妄的张扬着仿佛可与天匹肩,这样的男子,天上地下唯他一人,可是,这样的男子原也是俗人,遇到情爱却徘徊不决的懦夫。

      远离邪忽然觉得好笑,便大笑起来:“玉二啊玉二,不,不,你即非竹青痕更非玉二?”
      即非竹青痕更非玉二?
      竹青痕身子一颤,慢慢的垂下头,他原先身子挺得十分直,肩膀绷得紧紧,此时头深深垂下去,远离邪从旁看过去显得那双肩耸得突兀颈子似折断了般头无力悬着,心里不觉亦是一疼,针刺般。
      竹青痕揪着被单的手缓缓松开慢慢的抚上脸,他究竟是谁?是竹青痕还是玉二?又或者,哪怕放弃了玉二的身份,他亦回不到竹青痕了?
      “是啊,我到底是谁?玉二?竹青痕?”声音从指缝间断断续续逸出去如风中断絮。

      竹青痕想起年少时的困顿,想起镖局里快活的日子,想起那两年在朱府受到的百般凌辱生不如死,想起应天阙之后对他的呵护,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就象是魔咒在这刹那间被解封般呼啸而来,排山倒海几欲令人窒息。他身子颤抖的厉害,那些或不堪或快乐的剪影哪一个才是他,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是竹青痕还是玉二?
      红衣张扬的寂然,白衣沉寂的疏狂,似乎每一个都是他,似乎又不是。失了应天阙的玉二回不到竹青痕;缺了应天阙的竹青痕也成不了玉二。原来,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摆脱应天阙,也摆脱不了应天阙,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将自己变成了应天阙的影子,只是影子而已!皮之不存,毛之焉附?

      泪慢慢的渗进指缝,竹青痕忽然低低笑起来,肩膀夸张的抽动着。
      笑声如闷雷般沉沉砸在远离邪胸口,想开口让他别笑了,却更紧的咬住了唇,他和他都没有退路,仿佛站在悬崖的两端,脚下深渊万丈一片黑暗,背后无路。
      竹青痕仍然在笑,指间一片濡湿,影子?
      影子!
      影子因何存在?

      月光悠悠晃晃在他身上投下一个淡淡的阴影,影子斜拉过来盖住了远离邪的眉眼。远离邪便愣愣杵在他的暗影下,如同石雕般沉寂。他的拳头在被子下越握越紧,指甲掐入掌心,濡湿一片。他不知道自己能容忍这笑声多久,就象他不知道自己站在这悬崖上能坚持多久,可是,不除去应天阙这个心魔,竹青痕就难以再站起来。他不管他日后是变成竹青痕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的玉二,但总比这个不死不活畏首畏尾的病鬼好!
      他已经输给时间一次,这一次便是抢也要赢一次!

      “竹青痕的命是应天阙救的,玉二的名是应天阙给的!远二少,我跟他的关系就是这么简单!”
      一条性命,一个名字,就这么简单!
      竹青痕抬起头,手腕后露出的眼深若渊,暗如晦。

      远离邪缓缓闭上眼,黑暗袭来心中忽然有种脱力的感觉,空荡荡一片,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不敢想,然而在这恍惚间他却恍然明白了竹青痕与远离邪之间的羁绊。
      一个姓名,一条性命。
      没有姓名,踯躅世间的茫然少年将如何自处?
      没有性命,身侧的少年早已尸骨不存,又何来青萍山下的相逢?

      竹青痕竹青痕,玉二玉二,他心中叫了会竹青痕又叫了会玉二,当初便是知道了竹青痕是玉二时心情亦未曾这般复杂,只以为,叫什么还不是这个人!可,终究还是不一样的,他跟父母跟好友都可以大声说:竹青痕从未涉足江湖!他说的理直气壮毫无愧疚,可竹青痕换了玉二呢?难道他可以说那个提起来便令江湖人胆寒的玉二从未涉足江湖?应天阙用“玉二”保护了“竹青痕”,可是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如果玉二回不过去竹青痕的时候,谁来保护玉二?
      竹青痕距离玉二不过一步之遥,玉二距离竹青痕……
      不,远离邪心中一激,也许在应天阙心中玉二就是个该除掉的威胁!
      玉二距离竹青痕却是不归路!

      眼,猛地睁开,月光乍然涌进来竟有些微晃眼,远离邪眨了下眼,看到竹青痕的脸干净苍白,眼神倦倦,是见惯了的神色。似乎刚刚的失常只是做了一个短暂的梦。可是,他知道竹青痕在难过,象他这样的人身上总有个坚壳层层包裹着自己,越是难过越要装作冷漠。

      竹青痕,这些年你就是这样过来的吗?所以,你才把我的真性情看作孩子气?
      远离邪忽然想起小小年纪的竹青痕如何苍白着一张脸从睁开眼睛开始就要接受未知的磨难来临,他的母亲又是如何仓惶着一张素脸……
      远离邪睁得大大的眼中慢慢又溢出晶莹的液体,竹青痕看他又大有泪如雨下的趋势,忙道:“你又哭什么?”
      远离邪摇头:“我不知道,我想到你就心痛,痛得很!”溢满眶的泪珠正欲坠不坠的,他一摇头就滑出眼眶,平时总带着灿然笑意的眼睛如同雨洗过的天空沉静忧郁,深深的看着竹青痕。

      竹青痕心中一跳,突然一阵心浮气躁,为掩饰这仓促间不适的感觉他装作不耐的道:“我就在你身边,你想什么?”
      “你坐在我身边,我还是想你想得厉害!”
      竹青痕一怔,继而也说不清心头浮上的到底是什么感觉,越发不耐烦的道:“你到底想什么?”
      “我想抱抱你,亲亲你!”
      竹青痕蓦地睁大眼,脑中一片空白,这个回答……
      他有种身悬半空脚无立锥之地摇摇欲坠正以为自己会摔得粉身碎骨时却听人说:那只是一个台阶,脚一踩即着地。
      那种剧烈的失重感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这个远离邪……

      远离邪的手臂伸过来了,他一向言必行,说想抱抱长臂就伸过来捞着尚未回魂的竹青痕往怀里拽,一手抚上他后脑将他的头揽在胸口心跳处。
      青痕!
      他唤着,低头轻吻他的发际,青痕,至少你现在还有我。

      竹青痕算是怕了他来势汹汹的眼泪,心中暗叹一声,怎么会有人如此小孩心性,他该有怎样幸福的童年啊!

      “别闹,我倦了!”终于放弃了挣扎,竹青痕几乎带着自暴自弃的口气道,“你,天亮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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