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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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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铿地一声双剑相交,寒光冲破九霄映照了半座山头,惊散云雾如断流,随风戾叫着四处奔散惶惶。
琅琊仍是懒懒倚石观望场中的对决,沙飞石走,日月无光,混沌中只见两道剑光尤如游龙相争云端,群山低昂颤栗。
真奇怪,人都死了还争他对手一名作甚?玉二其实没有对手,他有的只是心魔难过。
这边厢那两人斗得你死我活,琅琊反而难得有闲心的想起与玉二的初见。
琅琊居住琅琊山翠竹轩,除了采药后鲜少出门,在年少的时候他曾四处云游,悬壶济医,只是在被逐出医谷后,他便发誓不再救一人,于深山中隐居,过着两袖清风不闻世事的生活。医谷在师弟的带领下淡出江湖的事他大抵也是清楚的,师父跟师妹在无为寺中修行的情景他也知道,只是,在他们原谅之前,他却只能作不知,曾经的事他忘得七七八八,但是,曾经的伤害却如同屋前的石峰般,历历在目,永亘心间。
翠竹轩前除了鸟雀栖鸦外亦鲜少有人来,当晨雾初开,日光照进竹林间,一片轻绿笼金,光晕氤氲,鸟鸣啁啾。琅琊山素有蓬莱之后无别山之称,景色奇丽蔚然深秀,他呆在山里不知日月长。
那个极是寻常的清晨,他闻到了不寻常的声音,是脚踩落叶的声音,有人缓步而来。
琅琊令药僮煮茶待客,能闯过他精心布置的五行八卦阵之人自是非寻常人,他虚席以待,一边拈了棋子落下。
茶摆上石桌,他落子无声,专注的模样似乎忘了还有外人闯将进来。那人便分花拂柳行来,出现在视线中,一袭白衣如同白云出岫飘飘摇摇从翠色深处行来,阳光穿过竹林光芒氤氲,竹影婆娑,他披一身青绿拂一肩落红。
“在下竹青痕,特诚拜访琅琊公子!”那人对着他恭恭敬敬行一礼。
琅琊也不起身亦不抬头只是微微一笑:“山中日月长,我在山间不知过了几载,今日可是第一次见人来,尊驾有心了!”
竹青痕亦微微一笑,也不作答,施施然步到他对座坐下,也不说来意,竟捡了子跟他对弈起来。一边悠然呷着茶,明明是初见,有求而来,他的坦然模样看在外人眼里定以为他们是至交好友不拘小节。
这个人不是脸皮太厚便是胸有成竹,琅琊心下暗道,却也不开口问他何事,无事不登三宝殿,即是有求而来,要开口时自会开口,只是,他抬眼看了眼对面的少年,年纪轻轻未及弱冠,行事倒沉稳颇有大将之风。他在他这般年纪时,若有如此脾性心计,那么,当年也不会铸下那般大错,想着心下不知怎的有些唏嘘起来,这一恍神,落子便有欠考虑。
“嗯?”竹青痕微微一惊,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棋盘道,“这子落得有些玄,待我斟酌一下。”话虽如此,手下却丝毫不软,迅速吃了他一子。
“你倒不客气!”琅琊知道自己闪神了让对方有机可趁当下重打精神道。
“所谓倾盖如故,我与你如是。”竹青痕笑道,眼微微弯了起来,令人如沐春光。
琅琊便也笑,他的笑有些冷,他说:“还有一句白首相知犹按剑!”
白首相知犹按剑!
彼时的琅琊不过看竹青痕笑得灿烂一向古井无波的心中竟起了丝孩子气,如同风吹涟漪般不大却也按捺不下,于是,便脱口而出,却想不到一语成谶。
一道剑光冲天而起,割破重重迷雾,远离邪冲天而起,衣白剑白,乍看间一时竟分不出哪是剑哪是人,剑气呼啸风卷残云。应天阙跟随而起,双剑炽光万丈,如同九日落空。
琅琊微微眯起眼,这两人旗鼓相当,不知会鹿死谁手?素来听说应天阙武功卓绝,远离邪不学无术,想不到他消失三年复出时便有如此本事,可与应天阙相抗衡,难怪,当初玉二答应与他琴台峰一战。
那么,他当初有无想到等来的却是应天阙的一剑穿心?
琅琊微微低下头,默默念了声“白首相知犹按剑”又念了声“倾盖如故”,这两个正生死力搏的人似乎皆可以用上,只是阴差阳错间的一遭际遇却更添辗转,一时竟已痴然。
那一次一棋局下来已是日暮,竹青痕偶尔开口评点棋局或是赞一下琅琊山色,三言两语间不显锋芒亦不见藏拙,连他都有些彼此交久的错觉。这个少年在拉拢人心上果然独有一套手段,他想。
竹青痕在竹轩连住了七日,他没有挽留他住下来,却也没有驱赶他,镇日里娱文弄墨,琴棋书画的倒也相处融洽。琅琊的师父惊才绝艳,一代传奇人物,他自小蒙师父倾囊相授自是造诣不凡,只是隐于深山间,无人唱和往来,好不萧索寂寞。这个竹青痕倒也堪称奇才,涉猎极广,非但是文才上,便是机关术数也颇有研究,两人此番正是棋逢对手,惺惺相惜之余便也难免起了争胜之心,你来我往一番只觉得畅快无比。
知音难求,两人这往来间竟只提娱乐丝毫未及他事,他依然不清楚竹青痕的来历,而竹青痕眉眼飞扬间似业已忘了另有要事般。他生得俊俏风流,芝兰之姿,兼得这般神采,一时令人看得移不开目光,琅琊自己也是好相貌竟对着他的容颜恍神起来。
第七日,竹青痕摆了个珍珑局让他解,他苦思冥想一日始终不得解。第二日问询竹青痕,他却随手一拂棋局,黑白错杂,棋局已乱。
“你这是做什么?”琅琊不由微微吃惊。
竹青痕笑道:“破局重来!”
破局重来?
琅琊一怔,看着满盘残棋,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他有一下子的错谔,慢慢回过神来,看那人眸光清清亮亮看过来,眉角眼稍带着少年特有的狡黠心下一软,算来,自己也长他近十岁,不必太过计较。只是,那他这一日的执着算什么?心下这般一辗转,渐觉出他话中别有深意,强笑道:“你倒豁达!”
竹青痕淡淡摇头,他不豁达,他本有求而来,步步为营,待开口之际却忽然犹豫,贪恋起这七日之情。却听得琅琊继续道,“无解之局便是,你又何需来这手段?
“我想知道你是坐困愁城,还是破局重来!”
“话中有深意啊!”琅琊微微敛眉,抬手重拈指,“是来让我‘解’还是‘解’?”前者说的是解棋,后者则是解局,解棋囿困于局寸步难行,解局便是破局,虽然同一字,意义已差千里。
竹青痕道:“本无解又何解?”
“既如此,缘何又摆局让我解?”
“你日日皆在解一无解之局,我,不过,顺手推舟而已!”
“你……”想不到一个残局让他认识到了过往时光中那些负疚悔恨不过是自困愁城,琅琊有些唏嘘。
竹青痕微笑而立,竹影婆娑落于地上仿佛开了一地的竹花,他的身影隐于其间,光影澹澹,摇曳生姿。
“罢了,罢了。”他挥袖,棋扫地。
“我一生无朋,见到你无端的亲近,不知道这是不是朋友的感觉?”他却已移开话题,琅琊蹙眉:“然后呢?”
那人眼光一闪如光影落入眼中般泛起一丝涟漪,他蓦地上前一步举手作揖道:“奈何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青痕告辞!”
琅琊又是一怔,原以为两人之间这般形势必定有一番长话好谈,竹青痕亦会趁机说出来意却不料那人利落的转身而去,当真干脆!
“等等!”琅琊叫住他,“你便这么走了?”
竹青痕止住脚步却没有回道:“你若不是琅琊我必使上十二分的手段也要捉你回去,可你偏偏是琅琊,奈何?”风在竹林中轻吟,无端的惆怅,琅琊心下虽知他欲擒故作,却偏生了几分不忍。
“怎么看你也不是一个轻易放弃之人!”
“嗯!”竹青痕点头,“可我一旦说出来后,你我之间的情份便不再,好生为难!”
“你我之间的情份便真这么重要?”琅琊这几年来第一次有人以朋自居更是第一次有人这般珍而重之其情切切,心下虽警惕却也觉得受用,便扬声问道,“听你这般一说,我若不问你有何事,倒显得我薄情寡义了,你倒说说看是什么样的事儿让你这般为难?”
竹青痕微微垂下头,乌黑浓密的发丝在阳光下发出淡淡的墨绿光圈,与翠竹青影交织一处,柔软而美好。虽然明知道其言不可尽信,但他心中却蓦地一软,想这竹青痕非但生得好相貌,性格也沉静,人前不显锋芒亦不见藏拙,一颦一笑间尽是真性情,这般便想起他的好处来,琅琊在这一瞬间依稀觉得面前的人情真意切。
“我来的时候便想无论如何不择手段也要请得公子出山,因为大哥的伤除了你无人可医!”
“嗯?”琅琊拧眉,自从隐名埋姓后江湖上已无人知晓琅琊乃医谷传人,这竹青痕倒端得厉害,便道,“果然是有备而来,你这样一说倒显得对我越发情深义重了!”冷冷的话声听不出是嘲还是赞。
竹青痕沉默了,他纵使嘴上说放手离去,那一转身也尽显洒脱,可心中凄苦那脚步只觉得重逾千斤,举步唯艰,闻得琅琊的话也知他心中气苦,当下越发觉得心中难受。与琅琊七天的情谊自比不得与那个人的生死相许,可一旦失去还是觉得可惜。
他沉默琅琊便也不再开口,有风穿过林梢在两人之间舞动,衣襟纷飞。
“生死由命,但愿你我后会有期!”竹青痕终于沉沉开口,然后提步,衣袂携风而起。
琅琊眼中一跳,忽然心悸,有种不祥的预兆。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吗?”
“重逾性命!”竹青痕一字一句。
“哦!”琅琊摇着扇子颇玩味的思忖一下道,“你便这么放弃那我岂不受宠若惊?”说着话中也带着似真似假的喜意,须知竹青痕费尽心机查得他的过往及隐居处,又耐着性子相陪七日,临了,却因为不忍伤彼此情谊而放弃,这般说来,这情谊二字倒真是无价宝了,是以虽然脸上冷哂心中倒有些动容了。
“不必,我算计在先,此番放弃也是心有忌惮,公子秉性温和却最是冷漠不过,我若强迫你出山,只怕他死得更快!”
“你倒知我!”以扇掩面琅琊吃吃笑道,不愧是竹青痕,有眼色,善决断。
扇上墨香扑鼻,低眸却是琅琊顽石四字,还是竹青痕所赠,眸光微闪,心中另有疑问升起:“可依你心计,应该还有后招才是!”防患于未然,他即能不择手段的要请他出山,便不仅是如此而已。
“你说的是无为寺吗?”竹青痕的声音有些冷,琅琊不由打了个寒噤,果然!他倏地合上扇子,勃然作色。
“你又何必这般惺惺作态,直接提条件便是了!”手紧紧捏住扇柄,琅琊咬牙道。
竹青痕微微叹气,果然无为寺中那两父女是他死穴,一击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