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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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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却说应天阙和琅琊一行人一路逶迤徐行,这日终于到了青梗峰,正是深秋时节,青梗峰望过去一片青黄交加,深深浅浅的翠色与黄色错杂着,煞是宜人。
一行人登上去,站在青梗峰上,彼时将近日暮,雾很大,抬眼白茫茫一片,青石隐约,一时只觉得云绕周身,风急,云涌。
应天阙站在崖端,俯瞰下去,似风云在脚下啸聚,他袖扬指点江山,一时只觉得胸中豪气纵横,不由纵声大笑,笑声震散了云雾,却以更快的速度聚涌起来,长风起云发扬。
笑声传来,引起松涛阵阵,整个山谷亦是他的笑,仿佛天地间只有这么一个人,这么一声笑,应天阙仰首望天,衣袖如垂云,玉二,总有一天我会站在天下的最高点,而不仅仅是这小小的山峰!
玉二死后心中隐隐觉得的失落在这一刻被风云抚平,应天阙踌躇满志。
“当真是端得意气风发,但不知宫主这一声笑与当日玉二折剑坠崖前一声长笑相比,哪一个更豪迈?”琅琊一上青萍山便异常沉默,此时倚着石壁闻得应天阙的笑声不由开口讽道。
应天阙不以为忤,只是哈哈一声朗笑:“琅琊,如果你站在我这高处,也许做的比我更绝!”一山不容二虎,一宫不能二主,所以玉二必须死!
“若没有玉二,玉阙宫恐怕早已毁于一旦!”琅琊嗤道,“狡兔死,走狗烹,应天阙,你还没得到天下呢,就先大开杀戮!你也太迫不及待了吧!”
“壮士断腕,不得而为之!”他放眼天下,必先除障碍,玉二固然帮他挣下半壁江山,却也赢得宫中上下人心,长此以往,宫中只知有二公子不知有宫主,应天阙隐而不发,实是为今天这一击即中布署已久,隐忍已久。
“琅琊,我说过我也痛,断腕之痛,若有玉二,事半功倍,可是,他太危险,不得不除去,虽心有戚然,然,无可奈何,便是红莲,至今亦常戚然。”
琅琊不听只是连连冷笑,他素日温文谦和似乎从不曾如此气愤过,倒把一张如玉般的脸挣得一片铁青色:“那是因为红莲怕自己会成为第二个玉二!”
“红莲成不了玉二,他无才无德,成不了大事,亦收不了人心!”应天阙回首伸手拉他,“你过来!”
并肩站在崖顶,看脚下云海变幻,应天阙道:“我可以与你与红莲共享这天下,唯独玉二不行!”
琅琊看着脚下云海茫茫,只觉得一颗心也如坠五里云雾,说不出是怅然还是悲愤,半晌全化成悠悠一声叹,无声的叹:痴人啊,痴人,你可都听到了?
“他从没想过跟你争!”
“他即便不想,他身边的人未必没有这个心思,琅琊,江湖事你不懂,你还是乖乖的在我身边研医问药。”
“如此说来,倒真是玉二的错了!”琅琊忽然纵声大笑,笑声凄厉在山谷间震荡,引起脚下风云急,“他不懂得藏拙,不知道收敛,太过锋芒毕露,死有余辜!”
“他识人不清,有目如盲,便是枉死也咎由自取!”
风打着漩涡从脚下狂啸而过,卷起云雾如涌,漫过两人眉睫,一切便迷糊在迷雾里。唯有琅琊的声音在耳边不停的盘旋,说不出的尖锐刺耳如同夜枭哀鸣。
应天阙眼中一片迷茫,琅琊一向是温文尔雅的,从未见他说过一句重话,然而此时,他却凌厉的如同出鞘的剑,恍如曾经的玉二,却又多了分莫名的怨毒。
也许,这个人也不象平时表现出来的那般单纯无害。应天阙低眸,掩过眼中复杂的情绪,眼皮底下便是万丈深渊,穿越迷雾后是无尽的黑暗,玉二,便葬在了那里。
琅琊也垂眸看着脚下:“他临死前曾说过什么?”
应天阙眉梢微动,说的做的可多了,可没有一句象是遗言,那个时候他倒真想知道玉二在死的时候会想起谁,可似乎都没有,这个人好象孓然一生,无亲无故,除了琅琊外还真没见过他跟谁亲近过。想了想道:“没有!”他的声音不无遗憾,现在想起来,和玉二之间原来隔着那么远,那么陌生,好似从未交集过般,然而,他们却是玉阙宫两大领头人,所以,这一场搏杀是迟早之事,他不过先下手为强而占尽先机罢了。
“杀他,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应天阙道,“但是我布署了很久,着实费了番心思。”
他想起当时的情景,他精心设下连环局,步步杀机。
玉二一脸冷凝肃杀,踏着九十九石阶血路,一步一杀,终于杀出一线生机。
他站在高台上,俯瞰着下面腥风血雨,只是看着,双臂环胸,始终没有出手,只派人不停的追杀。
追杀!
一路逃亡!
追杀的队伍日渐壮大,武林正道,邪门歪道,还有江湖闲人三教九流的人各自埋伏于路途截杀,以期得到玉二身上的帛书。
应天阙其实没想到玉二可以逃到青梗峰,虽然他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在玉阙宫要了玉二的命,但青梗峰离玉阙山何止千里之距,玉二竟然在被白葭重创后仍然到了青梗峰。他运筹帏幄,要的便是引起整个江湖动荡不安,他才好暗中行事。玉二果然没有令他失望,只可惜,越是这样,玉二便越是非死不可,应天阙从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
“你在遗憾!”琅琊似乎平静下来,对他述说的截杀玉二之事竟没有发怒。
“有点!”应天阙点头承认,只是心中到底是因为少了一个倚重的下属还是因为少了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而遗憾,他有些不明了。
“是兄弟还是对手?”琅琊果然厉害,一言中的。
应天阙目光闪烁了下,沉默了会道:“都不是!”他一直说不出玉二给他的感觉,他心中所有的人只分为两种,一种是对他唯命是从的玉阙宫从属,一种是除之而后快的敌人。玉二即是他的从属又是他忌惮不已的对手,即矛盾却又奇异的存在,就象玉二其人给他的感觉一样,心心念念,搁不下又拿不起,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在为怎么处置玉二而烦恼,若不是红莲的巧提点,他如今兴许还在摇摆。
“应天阙,你听着,也许你这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但是,那没有关系,玉二死了,他也解脱了,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不要回头!”
琅琊的声音随着风声一齐灌入耳中,有种遥远的飘渺感,应天阙心中却突地一跳:“什么意思?”他紧着看琅琊,目光似要穿透他直看到心里般。
“意思就是,”琅琊峻声道,“应天阙与玉二再无干系!”随即,他的脸上便露出一个飘忽的笑意,“所以,这一次,你见不到他,这个赌,我会赢!”
应天阙眉头紧锁,不知怎的琅琊这样子让他想起玉二割袍断交的情景,彼时他应得豪气,只觉得玉二这般虚张声势,他和他又没有什么私交,现下一想却隐觉得另有深意,有什么似乎被遗忘了。转念一想忘了便忘了吧,他从不回头看,应天阙重又豪气干云。
“你错了,琅琊,今后你只能留在我身边!”他蓦地转身,风从悬底吹上来,掀起他衣发随着流云飞,傲啸寰宇,“你是,我,的!”
他衣发间穿过的风丝丝离离打在琅琊身上,如同幻动的阴影般,琅琊的脸上明明灭灭,他嘴角缓缓勾起,往日云淡风轻般的微笑竟然锐不可挡。
应天阙微微挑了挑眉,原本喜欢他,不过是喜欢他的温顺柔软,想着玉二那般的人竟然有琅琊这样的朋友,温润如玉,濯濯如莲,比起玉二的阴狠歹毒,这个人有太多的美好,值得他追逐。开始只是游戏心态,孰知这人便是软硬不吃,天天挂着那不咸不淡的笑容,嘴角的弧度也是那般不高不低,看起来很好说话,实际上却是冥顽不灵,就这样你来我往,真真假假的追逐,倒生生把他一分真心变成了三分,七分负气,琅琊越是这般他应天阙越是非他不可。
却原来,这人还是有棱角的,同样的笑,轻描淡写,却笑出眉眼峥嵘,应天阙忽然想起琅琊时常执于手上的白玉扇扇面书着的琅琊顽石,那字他认得是玉二的笔迹,玉二写的一手好字,笔走龙蛇之势出满纸云烟,他从来不知道这样一个心思九曲十八弯的人能写出如此落拓潇洒的字体。他对玉二,知之甚少,越少,便知玉二这人越危险,时至今日,他才知,其实对琅琊也知之甚少,这块美玉也许真的是未经雕琢的顽石。
可,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时间,琅琊若太温顺了,便是到了手也觉得无趣,若说温柔,这天下还真没有人比的上红莲,即有红莲,何需还要到他人处寻求温柔。想着,笑道:“我不会输,今天,我要把玉二的尸体运回去,还要把你也带回玉阙宫,你等着,琅琊!”说着朝那四大护法一招手道,“把东西取出来!”
“是!”四人一应声,取下背着的大包袱,琅琊心中微觉讶异,一路上见四人背着这样的大包袱,一路锒铛声不绝于耳,想来里面也是铁器之类,却不知作何用处,心中揣摩不停,此时见他们打开包袱便用心瞧过去。
包袱打开却是铁锁链,一圈圈盘绕着,盘一圈便有一对巨大的铁钩,四个人一运气抓起那长铁链一抖,一阵咣铛声不绝,震得人耳朵发麻。
“我从这边攀下去,一步一步下去,还能见不到玉二的面!”
应天阙朗声道,睥睨着琅琊,琅琊眼中讶色一闪而过,很快便恢复一脸漠然。
应天阙只道他心虚,便也乐得作大方,命令四大护法将铁链拴好,准备下去搜寻。
“不必那么麻烦!”一道声音从空而降,几个人心里一惊忙回首望去,正见一人从山石后转出来,白衣临风,如琼花玉树,洒洒然缓步迈来,人未近,声势已夺人。
“我直接送你下去见他,岂不快哉?”
“什么人?”应天阙沉声问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敢在青梗峰出现,必是有备而来。
四大护法呼啦一声挡在了人面前,看着来人,虎视眈眈。
“从崖上坠到崖底就象乘风而行,不过一眨眼功夫,很快,很快,你便可以见到玉二!”白衣红里,风吹起他的衣袍猎猎,那个人笑得朗朗然,眼微微眯起,看着应天阙,目光如同夜海般,沉寂,却又暗潮汹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