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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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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远离邪当晚趁夜出发,竹青痕身边多了一名丫鬟一名小厮,照顾着饮食起居。
第二日一早,远明浩便去了抱拙园,竹青痕彼时还未起床,小厮斜倚着房门睡觉,丫鬟在一旁用小炉火熬药,看到他过来,忙趋前行礼。
“竹公子呢?”
“二少说竹公子有起床气,得等他自己醒了唤人才可以进去!”小厮乖巧的答道。
远明浩想了想道:“也罢,他醒了,你来告诉我一声,我再来!”话音未落,便听到房里的人说话了。
“请大少庄主稍待片刻,青痕这就来!”
那小厮却也机灵,忙推门进去服侍了。
远明浩站在房外一边听着里面的动静,阳光从檐角梳理下来,照着他的脸一半明亮一半阴沉,他心里躇踌。忽听得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竹青痕俏生生立在门口神情平静似乎早已知晓他会来般。
“大少庄主!”
远明浩有稍微的一迟疑,随即随着竹青痕入了房,分别落座,小厮奉了茶,竹青痕喝的是药,浓郁的药味将茶的清香冲的荡然无存。
远明浩忽然觉得手中茶苦涩难以入口遂放下茶盏看着竹青痕喝药。
竹青痕喝药时眉会紧紧戚起一脸严肃闭着眼睛一口饮尽,那架式倒颇象手中的不是药而是毒一般,不知怎的远明浩有些想笑。
“你的身子怎么样了?”
“还好!”
对答后便又沉默了,远明浩在斟酌如何开口,竹青痕是一向不多话,问一句答一下。
“我已寻到罗圣手,他现在巴蜀一带。”远明浩终于又开口说道。
竹青痕淡淡应了声,似乎不大感兴趣,远明浩看了他一眼只得继续说下去:“我一早收到他的飞鸽传书,说是那边事忙脱不开身,让我把你送过去求医。”
竹青痕闻言也不意外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远明浩噎了一下,他的意思表达的不够清楚吗,“你看这样可好,我让人护送你去巴蜀求医?”
他这样一问,竹青痕倒答了,可他的回答是:“我要等二少回来!”
“你不必等他的,求医一事宜早不宜迟!”
“我只是同他道个别,没别的意思。”
远明浩苦笑,如果告个别就能分开也不用这今次这般煞费苦心的分而攻之了,一边耐着性子道:“我会同他言明的。”
“二弟一向最紧张你的身子,若是得知你为了求医不告而别,也会谅解的。”
竹青痕目光澹澹看向窗外,镂窗后绿影婀娜,花婆娑,初升的阳光洒下来,照见秋露莹莹,湿润的柔软的一如晨光旖旎。
“我曾答应过二少在不二庄呆上一年,我平生从未失信于人,于他,我更不愿失言!”他慢慢的开口,清朗的声音似蒙上水雾般带着点难以描述的温存。
远明浩听得心中一凛,他这般不动声色,含而不露倒一时拿捏不定是否挑明了说话,心中闪电般打转着念头,嘴上还是温言劝慰道:“二弟并非铿吝之辈,他肯为你不惜千里求医,又怎会误你病情?他若在此,我看是恨不能长双翅膀送你过去。”
竹青痕淡淡一笑,话已说到这般地步,真要挑明了倒也无趣,遂颔首道:“但愿如此!”
远明浩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道:“马车我已准备好了,竹公子收拾一下便可以上路了!”
竹青痕施施然站起来道:“行李我已收拾好了!”
远明浩愕然,一张白玉般的脸不由涨得通红,尴尬不已。可惜竹青痕专爱给人刺受的,他拂过珠帘从里头取出一个薄薄的青布小包裹。道:“我的东西不多,一路上承蒙二少诸多关照,实在感激不尽。”云云。
说得远明浩羞愧满面才停下嘴来,挑着眉眼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看着。
“你早就知道!”远明浩半晌才颓然道。
“知道什么?”竹青痕反唇问道。
远明浩顿时语塞,半晌才起身拂袖:“我派两个武功高强的家丁护送你前去!”
“不需要!”竹青痕道,“我不要拖泥带水!”说着重新入座,“有些事心照不宣便是,你给我准备一匹马!”
“可是……”远明浩有些迟疑。
“你可是不放心我?”竹青痕忽地睁眉立目,咄咄逼视着他,“是也不是?”
远明浩怎么也没想到他说变脸便变脸,任是他平时机灵善变此时亦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是不放心竹青痕,自从他来不二庄后,他没少派出情报网去搜索他的信息却一无所获这个人象是平空而降般,然而,要是他当面承认,面对着这样一个人,又觉得实在为难。竹青痕微微仰着头自有股不可侵犯的凛然,这让他又隐隐觉得不安,这个人凌厉起来如同出鞘的剑般锋芒不可拭。
他不由躇踌,竹青痕在旁见状连连冷笑,一揖手道:“告辞!”
“请等一下!”远明浩忙拉住他。
竹青痕愤愤看着他抿紧唇不说话,远明浩拽紧了他衣袖又有些无措的松开,干巴巴的道:“你不要误会!此去巴蜀路途遥远,你又无武功身上有恙,若不派人护送,我不放心,也不好对离邪交待!”
他这番话确实也是出自肺腑,所以说得情真意切,竹青痕却只是甩手道:“我没有武功身上又有恙,你尚且如此防备,我若是有武功又安康体健,我今日可还出得了这道门?”
他这一呛,远明浩再好的脾气也不禁变了脸道:“我防备着你,那竹公子又何曾对我们敞开胸襟过?我看连离邪也尚不知公子的来历吧?”
竹青痕微微眯起眼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果断的转身,远明浩伸出手却颓然在中途留下,捅破了那层纸,两人之间便再也没有什么好谈了。
“对了,还请大少庄主告诉二少一声,竹青痕曾经答应过为他做三件事,这个承诺依然有效,日后,不管我身在何处,他只要放出声来,我便为他去做!”
远明浩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睁睁看着竹青痕出了门,身子掩进绿丛中,慢慢的消失。
“大少庄主!”小厮见他二人话渐不投机起来不敢吭声,直到看不到人了才怯怯出声。
远明浩摆摆手:“二少庄主回来,我会向他交代的,尔等只要依我言行事便是!”
“是!”小厮与丫鬟齐齐躬身应道。
远明浩这才放心的步出门,刚转了个弯便有两个家丁模样的人躬身面前:“大少庄主!”
远明浩轻嗯一声目光往竹青痕消失处一瞟,那两人即会意,将手一拱,猫身蹑步追随而去。
远明浩目光闪烁了下,终于叹了口气,有些怅然。
却说竹青痕出了不二庄有一下的茫然,巴蜀那么大,圣手神医到底在哪一处,远明浩没有言明,也许从一开始他便没有真的想把他送到罗圣手处,又或者,其实他也并不知道。不过不愧为名门正派的表率,这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面面俱到。忽然想起远离邪,日后大抵是再也难见面了,相忘江湖未必不是好事一桩,可终究还是欠了他,可若给不了,不如趁早一刀两断,这也是他轻易应了远明浩的心思答应离开不二庄的原因。不二庄人多嘴杂,虽然他于抱拙园中足不出户,又有远离邪守着,可是,那些人用什么目光看他,他分辩的清楚,那些人顾忌着远离邪的颜面不敢多嘴,但竹青痕没有那么大的面子,随意往那个旮旯一站便可以听到那些流言蜚语。那时开始,他便知道他要离开了,可惜远离邪仍是毫无知觉,一径的按着自己的心意行事,他越如此不加掩饰,竹青痕知道离开的日子越近。
想着悠悠叹一声,他这一生,对他好的人屈指可数,他未必会承情,心中却是紧紧记着的,此番不告而别,远离邪也许认定了他的无情,也许会恨他吧!竹青痕胸口一阵抽痛,怅然若失。
他在街上茫然行走随着人流,从东街晃到西街,哪边热闹往哪边凑。终于晃到了瓦子,勾栏里正热热闹闹的开锣,旌旗飞扬处银枪寒,人走马灯的出来,蹬蹬蹬踏响。瓦子最是热闹场所,吹拉弹吹,说唱演,聚者如云熙熙攘攘,接踵摩肩,竹青痕一钻入人潮中便如游鱼入海般,不一会便没了踪迹。那两个一直尾随着盯梢的人大急,拨开人群寻找起来,却哪里还找的着。
“他溜了!”远明浩得到回报却也不意外,只令人加紧探查,一边又道:“他极有可能会去巴蜀,尔等要密切注意去巴蜀的路途。”
“是!”
“见到了他也不许惊动,只须在暗中保护他到巴蜀即可!”远明浩暗叹一声,但愿竹青痕如离邪所言非江湖客。
却说竹青痕借着人流甩掉两个盯梢后又慢悠悠的四处闲逛起来,如今看到巴蜀是万万不能去了,虽然一开始便没有想往巴蜀行。
竹轩,如果这天下真有他的容身之处也便只那一处了。竹青痕淡淡的挑唇,几许落寞几许自嘲。
城中大河三横四直,郡郭三百余巷,竹青痕一路逶迤而行,心中慢悠悠的似沉淀了这方江南悠韵,他穿过一个狭长的巷陌,两边高墙遮住天光却挡不住墙内的绿树红花,秋色喜人。
忽然,他立住脚,抬起头,巷口有人!
巷口狭窄,人不够站,便排了两排,前排个矮,后排高,两排人打扮迥异,高低胖瘦错落,密密斜斜投下两爿阴影,参差如同獒犬张开的牙。
竹青痕定定看了他们一眼,人其实不多,七个,只是巷口过于狭窄才看起来很是拥挤。
竹青痕上下逡巡了一遍,才发现,人其实也不少,和尚道士贩夫走卒书生红颜,还有一个垂髫童子,白白胖胖,滚圆的上身仅着一件大红肚兜,笑嘻嘻,天真烂漫。七个人,芸芸众生已囊括,竹青痕想起江湖上有一句顺口溜:“南秃北刁老毒物,中间书生笔下朱,贩夫走卒非寻常,红颜小儿嗜白骨。”
红尘七煞!
竹青痕的目光慢慢沉凝下来,恍如那两爿阴影正正落入眼中般,抬脚,一步一步迈过去,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秋意萧瑟,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