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臣郎》过期白开水

37、父为慈

　　苏构趁着天色还不算漆黑，先回了朱雀巷的老宅，大雪深重，积了许多在她的肩头，被她轻轻掸去了，在门前微弱的光亮下定了定神。

　　阿福回了洛阳，厉长青被她谴去了晋州，却仍然有人温柔地为她点着一盏灯笼的亮。

　　老宅的大门吱呀一声阖上，苏构站定在屋檐下，瞧着空中的雪花不声不响，末了轻轻垂下了头。

　　方明接了宫里头的旨意，递给了秦誉便说道，“皇上突然有诏，殿下不如先行回宫。”

　　秦誉点了点头，吩咐了阿大看好信阳王爷，不许她出府。

　　阿大应承下来，秦誉便连夜回了宫里头。

　　文渊阁灯火通明，李敬之见到太子殿下一身常服过来，也不意外，推开门便领着他往里头进去了。

　　只见到陆匡义领着陆濯站在下边儿，案上是夜烛烧得久了，有一些噼啪声响。秦效淡淡扫了一眼进来的人，见到秦誉一身黑底绣了祥云进来，似乎有一刻怔了怔，不咸不淡地斥了一声放肆，

　　“一国太子，夜半私自出宫，成何体统。”

　　秦誉倒是模样乖顺，俯身揖道，“儿臣知错。”

　　倒叫秦效哼了一声，也不与他计较，只是骂了一句，“不求上进。”

　　秦誉只管称是，侧头瞧着一旁的陆家父子。

　　陆匡义瞧不上太子殿下的浪荡模样，碍于皇上在前头，也不敢多假辞色，只闭了闭眼。

　　秦效见人齐了，摆了摆手道，“陆卿方才求朕做主的事，如今与太子殿下也讲一遍。”

　　陆匡义躬着背，跪在地上，说道，“求皇上做主。”

　　秦誉站直了身子，视线从跟着一道跪下的陆濯身上掠过，平淡地往陆匡义身上瞧。

　　“禀皇上，老臣一生治学，藏书如命，今日信阳王爷闯进府中，伤了小儿院中仆役，还纵火烧楼，险要殃及藏书阁，若成了真，多少千古先贤，历代文豪的一生心血免不了尽付火中！”

　　见秦效不语，陆匡义更是悲声道，“老臣少年入仕，到如今半截身子入了土，由来肺腑都是报效皇上，报我大裕，信阳王爷如今公然闯府，这是要叫老臣寒了心，是要叫天下读书人凉了一腔热血！”

　　话未尽，先将天下文人皆伤情，满朝文武皆寒心的两顶大帽子扣下来，倒是声声悲切，颇有老泪纵横之意。

　　秦效便安抚道，“信阳确实胡闹，陆卿言重了。”

　　秦誉闻言不过是笑了笑，抬手便向座上祝道，“儿臣要恭喜父皇。”

　　秦效睨他一眼，见他半张懒散的面孔仰起来，便知道他约摸是要讲些难听的话，“太子又有何话要讲？”

　　秦誉扮的模样倒是诚恳极了，“儿臣是要恭喜父皇得良臣如此，信阳闯府带走了陆大学士次子，想来也不会料到陆大学士事事以皇上为先，以天下人为先，不讨亲生儿子的公道，先讨治学藏书，再讨陆府颜面，此等高风亮节，是我大裕之幸。”

　　词都是好词，话却不是好话，不偏不倚地刺中了陆匡义的心上，叫他气的胡子都抖了起来，一拜后向秦效解释道，

　　“老臣的庶子言行无状，不识尊卑，幸有长子体谅，代老臣管教，昨日请了家法，本为家事，老臣不敢叨扰皇上。”

　　陆濯不紧不慢地跟道，“陆家治学严谨，家风甚苛，微臣的庶弟惹出此等事端，叫皇上见笑了。”

　　秦誉双手负在身后，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来来去去不过就是这么几句，左右不过是为了要向天子讨个人情，要将白日里头的事情当作家事抹了，又怕信阳不知轻重地闹将起来，伤了他陆府的面子，这才要拿着天下读书人说事，要天子伸手堵了信阳的口罢了。

　　秦效打量着立在下头的秦誉，见他襟上祥云的花样掺了金银线，一路绣到领口，挨着他的下颌，被烛火照着亮堂出来，因而将他的面容模糊了一些，便另外将他长身玉立的英气独个儿拎了出来。

　　如松如山，站得笔直。

　　冷不丁像是听见有人向他叫了一声父亲。

　　他微微眯起眼睛，才发现是底下的陆濯扶着陆匡义，低声叫了一声父亲。

　　陆匡义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了。

　　一晃十五年，陆匡义如今也是老臣了。

　　他瞧着跟了他许多年的老臣子，如今跪在他的脚下，老泪纵横地求着他要讨个公道，不免有些伤怀，便开口叫了一声李敬之，“去给陆卿搬个座儿。”

　　他眯眼瞧了瞧外头深沉的夜色，说道是信阳这个丫头，无法无天。

　　“太子既来了，便也一道受一受陆卿的教。”他淡淡说道，“你这个做兄长的，平日里要好好管教信阳，先禁在府中一月，后头向陆卿府上借了家训，由你看着她，抄上百遍，再送去陆卿府上赔罪。”

　　这便是要允了陆匡义的请求，拿了信阳的错儿，高高举起的，给满朝文武也瞧个面儿。

　　算起来也不算罚得重，权是顾了陆大学士的面子。

　　陆匡义领着陆濯谢了恩，秦誉称了一声是，思索了一会儿又说起来，“陆大学士的次子既然不服管教，不如与信阳一并罚了，禁在王府一月，抄上家训百遍，儿臣一并看着便是，好叫陆大学士和陆大公子也宽宽心，落个一身轻，便当是儿臣替信阳道声不是。”

　　陆匡义闻言一时也不发话，陆濯抬眼瞧了秦誉一眼，说的是不敢劳烦太子殿下。

　　老臣子来讨人情，秦效不过是举手便允了，旁的事也并不往心上去，淡淡点头道，“既是陆卿的家事，便由陆卿做主罢。”

　　陆匡义一则讨了公道不好再伤天家面子，二则也不愿意再生枝节，便冷着脸拱手道，“谢过太子殿下。”

　　这是应允了。

　　秦誉缓缓笑了笑，恭维里头带了几分旁的话音，“陆大学士言重了，藏书阁珍贵，陆大学士得来不易，看紧些也是应当的。”

　　倒要叫不知情的以为其中有什么手段。

　　陆匡义一手指着秦誉，半晌也没有接上话，“你······”

　　陆濯开口接下了秦誉的话音，“父亲一生爱书，搜罗奇珍异志耗费数十年心力，自然是不易的，谢殿下抬举”。

　　“藏书阁里头的古籍珍贵，得来皆是不易，”秦誉轻飘飘地笑了笑，躬身向陆匡义揖过，似乎是讨教，“若是能进去一瞧，也算是秦誉的福气。”

　　这叫陆匡义的气顺了不少，当下斟酌着委婉道，“太子殿下难得求学问，本也是要应允的……”

　　“是，谢过陆大学士。”

　　倒叫秦誉抢了先，这便谢上了，叫那陆大学士好不容易顺下来的气儿又堵在了喉头，好一会儿没说上话。

　　秦誉像是没瞧见，仍是自顾自地说着话。

　　“如今夜深了，不便叨扰，明日秦誉再往陆府藏书阁求一求学问。”他拱手拜了拜天子的方向，又说道，“也好秉承父皇旨意，将陆府的家训一并请了。”

　　连消带打，便将陆匡义余下的话一并堵了。

　　“夜深了，陆卿回府歇罢。”秦效摆了摆手，开口吩咐了李敬之好生送一送陆匡义，便转过头来瞧着秦誉。

　　“老臣告退。”

　　“微臣告退。”

　　文渊阁的大门敞开了又阖上，漏进来一些冷淡的雪香。

　　“信阳那丫头，中意的便是陆家的庶子？”

　　他饮了口茶，低头不去瞧外头的天色，只说道，“身份低些倒无妨，瞧着性子是个不安分的，早些打发出府罢。”

　　他向秦誉问道，“你方才提到陆府的藏书阁，怎么起了兴致要去瞧藏书，朕记得你从前将翰林院的几个老师傅都戏弄了一遍，说是文史子集不受教，四书五经不入眼，天生是要做个富贵闲人的，如今倒是好学起来了。”

　　“父皇喜欢儿臣治学，儿臣便治学。”

　　秦效笑了一声，“你这嘴惯是会哄人的。”

　　便说道罢了，回宫歇着罢，招手向李敬之吩咐了替太子殿下取伞。

　　案上的烛火又是一声噼啪的声响，夜已经深了，秦效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向着回来的李敬之问道，“朕记得陆匡义府上的藏书阁，从前便在金陵城了。”

　　李敬之低着头回头，“从前是林氏的藏书阁，后来叫陆大学士收了地，连着藏书阁一道建了府，名儿还是从前的名儿，叫存心堂。”

　　“林氏。”秦效停了手中的动作，淡淡念道。

　　“回皇上，是前首辅，林正。”

　　“宁向直中取，莫向曲中求。”秦效淡淡道，“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只吩咐道将门关上罢。

　　今夜又是一个雪天。

　　外头红色的宫墙孤独伫立在白茫茫之间，方明替太子殿下撑着伞，文华殿在前头，瞧着是几步之遥。他的话向来要少些，不过是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陆家二公子是个可怜人。

　　秦誉负手走在前头，脚下一路踩过积雪，忽然说道，“父皇老了。”

　　方明一愣，劝道，“殿下慎言。”

　　秦誉的脚步没有停，瞧着仍然是不疾不徐地往前头走去，夜色中的雪光映照过他的面容，只是浅淡地拂过他垂下的眼睑，并不曾照进他的心里头去。

　　陆匡义老态毕现，父皇动了慈念。

　　是父皇也开始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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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波三折的更新来了，人狗双病，吃肉补补，虽然迟到，但还是要跟各位小天使说一声双节快乐～本章留言发红包，给大家讨个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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