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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科重番外:一史当记 ...

  •   当冰石门从里面缓缓关闭的时候,我最后一次睁开眼睛,看着这一世的结束,看着半透明的门外,那个石碑若隐若现,上面的字似乎更加的清晰起来。夏鼐,那是我一生中最爱的女人。

      我十岁去江门拜师学艺的故事与其他人并没有不同,我出身贵族,是当时有名的大户人家,因着性格低沉孤僻,父亲并不重视我,因此我去江门学艺的事情很顺利。

      家中兄弟十人,唯有我是正妻所生的嫡子,看惯了父亲十五个妾室的勾心斗角之后,我带着厌倦,离开家门,那一刻,我感到如此轻松,十岁的我,对这个家再无一点眷恋。

      我人生中的十年给了一个如戏台般喧闹的高墙深院,而我的后半生的十八年,我都给了另一个人。爱恨情仇,世间没有永恒的定理,爱就爱了,即便是从来得不到对方的回应。

      相遇的那一年,我十岁,她才七岁,一个如此精致美丽的女孩子,有一双世间最闪亮灵气的眼。而我喜欢她却是从她对我的那一回眸一笑开始。

      有这样一个道理,我比谁都懂得,一个人也许从不曾缺少围绕,也不缺少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他的孤单和寂寞无时无刻都需要一种倾泻,像是困顿了千万年,有时候也许只是沉默,那也是一种发泄的途径。而有一种恰巧就是这样,可能对方并不是故意,却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安静而准确的到达了我内心中最柔软,最脆弱的角落。如轻羽飘落水面时候的点滴荡漾,也如细雨轻轻划过枝头的那一丝撩拨,那一刻的深刻,无人能解,便是我自己,也不能。

      鼐十岁那年,师傅给她改了名字,我不喜,所以从不叫她“薲”,我就是如此固执的一个人,只要是我认定的,就算是星转斗移,翻天覆地,我只管我的一心一意,永不更改。

      她好静,喜欢白色,一身宽散的白衣总是如雨后的翩蝶一般,停留在我的视线之中。有时候她陪着我看雨,我们坐在台阶上不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雨细细如轻丝,密密如散珠,她伸手去接,袖子滑落,露出瓷白细腻的手臂。绝美精致的侧脸,那双如合欢花般长长睫毛把那双绝代的眼隐在其中,她眯眼,嘴角上扬,似乎在笑。

      我看的入神,如此美好的女子,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神女,可观而不可亵玩。

      她突然转过脸,眼色如水“师兄,这雨水冰凉凉,就似你。”说完笑的轻轻,如烟般渺渺。

      我开口“鼐,你想要什么?”

      “要一个我爱的人,恰好那个人也爱我,就象我爱他那么爱我,为我生,为我死。”她说的淡淡,似乎那么无关轻重的一个期望,而我却知道,这已经是人世间最极致的感情了。

      为你生,为你死,鼐 ,若干年后,当我也能做到这一切的时候,为何你已经不再我身边了?

      我不懂,如何也不能懂得,那么深爱她甚于爱自己的我,只是错过了你?还是根本就不是那个你爱的人?

      对于我说,父亲的爵位,家族的生意,那些都是如此虚幻的东西,我曾经无数次看见珠光宝气的母亲坐在房间里那忧郁的脸。也许就是在那些时候里我懂得了金钱换不来一切,就像爱情和生命,如果能换,我愿倾其所有。

      我的天赋甚高,师傅在众多弟子中最器重我,玄术的东西我轻车熟路,但我的愿望是以后能站在玄术界的最高点,一起与鼐俯瞰这个冷酷而薄凉的世间。

      时间也许并不是最难跨越的,我终于懂得人心才是世间最难与跨越的,我对鼐的依赖始终是空无,有时只是看着她安静的翻书也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幸福感,她不是不懂我的心思,我宁愿相信她故作不懂。

      不过这无关我的心思,人生可遇见的刻骨深情并不多,我始终坚信我的感情,这一翻深情就算没有大波大浪,可十几年的相处下来,深彻的已经不再需要理由,我很清楚自己对她的爱,固执而坚持。

      可那一年的相遇彻底的改变了我曾经期望的那个故事,娟裕十五年的时候,师傅曾经让我带着鼐去给崩世的皇妃设术,这一去,便成错。

      桃花飘雨的季节,鼐遇见了轩辕修,我站在鼐的背后,看着她嘴角缓缓扬起,那笑容,就像是飞在天上的蒲公英,满心的欢喜,却不管风终究会把它们吹向何处。

      轩辕修的性子我很清楚,如此远离尘嚣的脾气说是做个世外高人尚可,如果是个未来的皇帝,这恐怕绝对是亡国之君。

      娟裕这朝皇帝昏庸淫逸,后宫女子无数,莺莺燕燕,终日歌舞升平。后宫的争战似乎从来就不会比战场上逊色,老皇帝整日流连宠幸的妃嫔的内殿,乌烟瘴气的后宫已是无暇顾及,因为他早已连朝堂之上的国事都懒得操心,通常是十几日才上朝一次。

      前有外扰为患,内又后宫各股势力相互倾轧,年进六十的老皇帝膝下却只有三个儿子,除了轩辕修已成年之外,另两个皇子最大的才不满十岁。

      而我这次能和鼐一起为皇妃设术就是因为此,这皇妃曾十分受老皇帝的宠爱,可惜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留下三岁的皇子怪病不断,老皇上到底还是有些良心的,顾念着旧情还在,请我们入宫解决。

      设术本就是非常简单的事情,我们给皇妃设术,不过就是按照古法对死者的灵魂以术招魂,守灵送安之后就可以安然下葬。送葬当天皇宫内外白帆飘荡,怀景园里哭声震天,可惜我们到的时候皇帝才离开,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他也就只有上柱香观了礼而已。取代他的是皇太子轩辕修,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一个端正的人,沉闷的人。

      鼐的情绪变化在最初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不妥,或许是她隐藏的太好,或许是我根本没有想到她能与轩辕修联系在一起,我的心思放在皇帝身上。

      我并不在乎功名利禄,但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站在玄术界最高点,这是我的目标。而玄术师在那个朝代里若是想出人头地就一定要取得皇帝的信任和大力重用,我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这一次一旦我进了皇宫,便不会空着手从这里出去。

      皇帝的昏庸是我未曾想到的程度,贵妃刚死,他在新宠溺的妃嫔的后殿里边歌舞升平,只留着太子在外面主持大局,见我们来也并不在意,只是听我说了控魂术之后便格外的感兴趣。

      这世间昏庸的皇帝都是一个样,无法很好的治理国家,但却期望整个国家可以在他为所欲为的掌控下由着他的性子来。我就是清楚的了解到这一点,所以才决定把这些东西陆陆续续的都说给皇帝听,时局动荡的朝廷本来就是他心里的一根芒刺,如何能不担忧?就算再昏庸,这个江山他还是想一代代的传承下去的。果然,皇帝听了我的一番建议非常感兴趣,尤其是见识了当初我经他同意之后制作的阳尸,让他彻底对我信任。

      我不过是从中取利的一方,我用玄术帮助他治理朝廷,镇压动荡,他对我便日益的信任和重用,我们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岂不皆大欢喜?

      就是因着此,我跟鼐才在皇宫里暂时的住了下来,她事情不多,多半时候都跟着在后苑休息,只是有些时候才跟我一起出来。

      我喜欢每天忙完之后都路过她的窗前,看里面晕黄的灯光下,一个玲珑别致的侧影,我从不进去打扰她,只是从外面看着就感到心里的踏实。

      我有时候会特意赶回来陪她吃饭,她总是笑,微微偏头问我“师兄,世间独一人当真就那么好?”

      我点点头“我稀罕的东西,我一定要做到最好,而我不喜欢的东西,就算是价值连城,在我的面前也不过就是废物一堆。”

      这时候鼐会笑的格外的开心“这样很累,我不喜疲倦,我喜欢安定和平静,就好比不会动的磐石那样,不管什么时候回头看一眼都是稳稳的定在那。”

      我知道她的想法,我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前所为用的情感涌进我的胸口 “一切都会有的,之需要一些时间而已。”

      鼐看着我只是笑,她什么都不说,就像是说了也无济于事。

      皇帝重修陵园的重任交给了我,视死如视生,富贵之人总是想活着的时候享尽荣华富贵,死后也要带到阴曹地府去。他准备的那些陪葬的的东西堆砌成山,就连人殉葬就有五百余人,宫女,侍卫,后妃,那将是一场血色漫天的屠杀。不过我不关心这个,别人的生死从来与我无关,在我的心里只有那一个青莲独立的身影。

      墓中设玄术并不很难,美观,防盗,而且要有最吉祥的寓意,还祈求能升天成仙。我极其不屑,朝中外忧内患,外面民不聊生,留着这么一个废物还想着升天成仙继续快乐悠哉?

      我一面答应他设计不同的墓术,一面悄悄动手脚,他又哪里懂得这么多,只管是金银财宝的一箱箱送来。我并不稀罕这些,但却看重一块灵气十足的飞天玉屏,屏不大,如扇面般大小,上面是飞天图,做工极其精细,玉质玲珑剔透,温润盈盈,皮肤轻轻附在上面便能感觉到丝丝浅浅凉意渗透肌肤,这绝对是千年难遇的好玉。

      我思索了几日,心中已有打算,便拿去改。

      皇帝对我的信任和重用已经惹起朝中大臣的诸多不满,一些敢怒不敢言,一些敢言的也无外乎就做了炮灰。还有绝大部分人朝中为官自然也有眼色三分,那边的风大哪边倒,无不是对我点头哈腰,恭敬有加。

      就连皇上也对我依赖无比何况这些底下的奴才们呢,于我,等到天下无惧之时,便是天下独尊之时。

      别看这老皇帝国事不上心,可那些星相玄术的东西却是既勤勉又信任,宫中星相师就有五人之多,还有法师之类。

      这些人物无非就是混吃等死的,人人争着报喜不报忧,都说国泰民安,洪福齐天,实不知外面的边境已是战火连天,皇帝跟前谗言障目,美语掩耳,还自以为天下太平。

      我将此事跟鼐说起,她不喜,认为我的做法太过冒险“师兄,这么一来,你这一句到底要葬送多少无辜人的性命?便是你不与他们争,他们也只是任你踩在脚下的,这么做又何必?”

      我看她“规矩难立,总要死一些人,就算不是为了我一句话送命,为了之前谗言欺骗皇帝又何尝不是死罪一条?我不过是借了一个丑陋的理由完成一件正义的事情。要死,他们早可以死千百次了。”

      “师兄,你可是为着天下好?当真?”

      我笑,伸手拂她的脸“天下不及你一分,我只为着你。”

      鼐不再说话,一双风姿绰约的眼,半含眸的看着我,是犹豫,是疑惑,是说不清楚的一些情绪完全落入我眼。

      “从今以后我只为我们的以后而活,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亦相随,不离不弃,我重璟今日便对天……”

      我话未说完,纯白的袖子挡在风中,那一刻的决心无人能懂。鼐的手掩住我的嘴“别说”

      我不问原因,我不问理由,我只知道,我能做的,总有一天她都会懂得。

      玉兰甜香,甜腻的味道萦绕在她的发间发梢,也落在我的袍子上,可这一转眼又淡的不见了踪影。

      我逆其道而行,大胆向皇帝告了一恶状“此祸难避,谗言者当诛。”

      轩辕修侧眼看我,话到嘴边却始终没有说出口,他似乎在笑,很淡,一乍而现。

      皇帝大怒,诛杀星相师为首的三人,我安然站在殿中,看着自己铺的这一路通坦无虞。

      一月后,敌军将领惨死帐中,传说中一种似鬼魅的怪物将其撕裂,溅了满帐的血。一路上杀的昏天黑地,遍地尸体,无一齐全。传闻那怪物刀枪不入,不倦不累,力大惊人,无人能敌。主将等人惨死,军中无将,必乱军心,那一仗,弱势的国军竟也第一次取得了胜利。

      消息传回京城,皇帝喜得大设宴席,我设术的阳尸被门中人带往前线的功绩自然是最大的一笔。他对我更加信任,便是军令也毫不犹豫的交给我。人人都知道皇都里有个惊为天人的玄术大师,顺手拈来,小计大胜。
      就是如此同时,皇帝将他世代密藏的宝贝交予我保管,我第一次见到那张巴掌大的薄蚕娟,几欲透明,轻极无重。上面墨线勾勒,我心里很清楚这是什么,我淡笑,对上皇帝那双信任的眼“微臣定当不负众望。”

      我甚至这天脉图的重要,几经考虑将这图用极薄极快的片刃一分为二,分别纳入两块巧设机关的乌金冥石之中,而更无人可知的便是,这两块藏有秘密天脉图的乌金冥石打开的钥匙便是我拿去将玉屏改成两只一摸一样的镯子,这个秘密无人可知。

      人总要为自己留后路,便是对着这么个没用的皇帝我也不会掉以轻心,只要是老虎总会咬人,这就是老虎和猫的区别。如果,我只是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处境不明了,这两个骖沅就素我最大的挡箭牌。

      我去的时候鼐在桌边发呆,静静不动,好似画中一般。我把锦盒放在桌上,抬手覆上她的肩膀“鼐,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鼐轻扬嘴角,瓷白娇嫩的手指拂过盒子,盖子打开,里面一只莹白温润的半透明镯子,她愣了愣,半晌,淡语“好奇特的一只镯子”

      我笑笑,上前拿过镯子牵起她的左手,轻轻一提,镯子刚刚好套入手腕。我太了解那只纤细的手腕的尺码,牵过一次,我铭记终生。

      她抬起手腕,镯子顺着白净的手臂滑了上去“师兄最近的礼物多到快堆不下去了,不过这个镯子最是特别。”

      “你喜欢就好,一式两只,天下独尊”我签她胳膊,她起身,被我拥在怀里“鼐,这一路这么多年,你曾经的陪伴无以为报,我愿许我终生。”

      鼐的身子僵了僵“何以许终生?也许我们的一生并没有多久,师兄前途洪广,也许,以后就大有作为了。”

      “鼐,重璟此言绝非戏言,你可信我?”我在她耳边轻语,音调事轻,可我却是这一生中最为认真的一刻。

      “师兄,如果将来薲也有自己的路,你可许我这个愿?”她说的飘渺不着痕迹。

      我怕并没多想,点点头,只应她“许”

      无人可预见未来,便是我也不能,玄术迷人心智,可控人行为,操无知觉的形体,却没有办法改变命数。

      庆宴上皇帝左拥右抱,台下声色热闹,轩辕修步上前跟自己分父亲请一门亲,我端坐皇帝右下,细品美酒,一双眼不住盯着这位无用的皇子,心里暗忖:用不了多久,你就跟你的父亲一样,将会此生都受制于我,我安,你才安。江山你坐,帝位你坐,不过天下我来坐。

      门外有人入殿,一袭白色轻纱长摆,缓缓踱步而入。我眼光一过,手中杯子翻洒,溅了我一袍子。

      我不能动,如同石化,心中窒息梗痛,越发喘不过气,仿佛跟入肺的空气一起,慢慢让心肺僵硬如冰。

      我眼前的那个轩辕修口中心仪之女正是鼐,淡妆,简洁,那么干净精致的一个人。殿上光影交错,光亮如剑,刺得人眼睛发疼,而她的身影却像是踏着一路月光而来,我猛的站起身,不在意身边人的注视。

      “竟然是术师的师妹?”老皇帝轻抿一口酒,笑意若有似无“这岂不是亲上加亲,朕怎么能拒绝皇儿的请求?你们说是不是?”

      皇帝一语,台下文武百官,连连应和,声音此起彼伏,似乎淹没了我周围所有的声音。

      我看着鼐的眼睛,她站定台下,抬头,对上我的眼,那双眼,谜一样的伤,清澈似见底,可我分不清楚,那是底?还是这是一个倒影?究竟是我看透了她,还是她早已看透了我?

      她的眼神密密如隙,正如百万根细针穿心,似没有方向,却无一不正中靶心。

      我定了许久,抑制不住手臂的战抖,低头,皇帝的眼笑意浅浅,带着一份自信,我终于懂得。
      这是一场死路里追逐的游戏,我们相互残杀以为已经最后走出去的一定是自己,到最后才发现,本就是相互制衡的关联,任谁都没有占到一点便宜。

      “朕准了”

      一声,响彻大殿,我站在原位,心冷如铁。

      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不在掌握,窝囊的皇帝也是皇帝,掉了牙的老虎还有爪子,我被这老皇帝狠狠在背后拍了一爪,血肉淋淋。

      站在她的门前,我问不出一句“为何”,我虽不曾多说,可鼐在已经了解我的心意,再问任何都似飘渺。她推门,脸色有些惨白“我没有出卖你,我与太子之间的感情是真,皇帝的算盘我并不清楚,师兄,你可曾信我?”

      话轻意沉,坠的心已入谷底,我声音冷冷“缘何是他?你要的生死相许是他能给?”

      鼐一笑,这一笑倾国倾城“请师兄放过皇子,此时与他无干,我的感情,我自己清楚。这种感情你又何尝不懂,就算对方不愿给,我们也心甘情愿,不是吗?”

      我大笑,笑得眼角开始湿润,笑得心肺具碎,笑得世界崩塌“的确是心甘情愿,所以心甘情愿便该死,那是自作自受?”

      “我一生,我没有比现在更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从小便是跟着师兄的出色一路走来,那种相伴就像是一种习惯,你不开心,我也不会开心。你难过,我会感到落寞,只有给与你陪伴的时候,我才觉得那是我心目中所为的亲情温暖,师兄,原谅我,能给的,只有这么多。”

      再凝望这女人一眼,我心已成灰,清风一过,灰飞烟灭。

      我转眼,扫过她的手腕,竟还带着那个镯子 ,我的左手上依旧有相同温度的镯子,像是能感觉到那种体温的传递。

      转身,不是对身后的那段风景不再留恋,不是对背后的那个人的感情减损一分一毫,我内心中的深刻,谁人能知?连着那些激烈的疼,任其心中翻覆,绝望的满眼只剩恹恹苍凉。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谁的爱是真爱,谁的情是深情,若是真爱,赴汤蹈火又如何?若是真情,死去活来有何妨?倘若不是如此呢?奈何?

      “师兄,你不是说许我所愿吗?师兄,师兄……”身后的声音徐徐而来,可我却似乎再也听不清楚。

      娟裕十五年中秋,老皇帝猝死宠妃帐中,那一夜疯狂的寻欢作乐之后,药力过猛,皇帝那衰老而透支的身体再不能负荷,欢爱之后便开始浑身抽搐不止,我在第一时间被通知到,在御医赶到之前来到榻前,人已经不中用了,但还未死,只是间歇性浑身抽搐,呕吐的污秽之物从嘴里溢出来,流了一床。

      帐里空气污秽难闻,我用帕子掩住口鼻,瞥一眼娇滴滴的女子痛哭流涕,淡淡道“哭有何用,还不去装扮装扮走好这一程?”

      女子□□半露,玉臂盘上我的胳膊,声泪俱下“术师帮帮我,求您帮帮我,您要什么我都会给您,帮帮我吧。”

      世人都知道皇帝当初的殉葬之言,生前坐拥美女无数,死后也不甘寂寞,这些被选进宫里来的女人受尽宠爱,锦衣玉食,代价就是她们的生命。若是老皇帝活的久还好,若是短命,那些年华正好的女子们就是最好的陪葬品。

      我撩眼看她“帮?如何帮起?要帮,只能帮着你留一具全尸而已。”我捡起床边一块粉色肚兜“还不快去打扮打扮,这哭脸面,怕是没脸见了先帝。见了其他人也会被嘲笑”我侧眼“快把娘娘扶去打扮”

      女子哭的肝肠寸断,被身边的太监和丫鬟们拖出了门。

      床上的老男人,眼睛直直看我,我不确定他还究竟能否看见我的人,见他苟延残喘的样子,我嘴角愈发上弯,俯身,一手用帕子掩住鼻子,一只手拎起那粉色的肚兜,在他眼前晃了晃,轻声在耳边问“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终究你还是活不过我,何苦设计我那一次?”

      我家伙听见我的话有了反应,身体僵直,却呼呼直喘气,说不出话来。

      我呵呵一笑,痛上心头,满眼是恨。手指一展,肚兜顺势落下,掉落在那将死之人的鼻口处。他剧烈扭动自己身子,似乎清楚了我的意图。我不急不慢“饶是你这昏君在世间祸害的民不聊生,前生活的畅快无比,总要付出些代价,这辈子最后一程,容微臣送您。”

      笑容凝在我嘴角,变成冰霜,我的目光如剑,狠狠刺进他的眼。

      手伸了过去,毫不留情的按在了肚兜之上,下面的人无法呼吸,抵死挣扎。我不顾,手上的力道愈发的大,笑的狰狞“放心,这一辈子你还没过够,我还有时间留给你呢,就让你尝尝阳尸的滋味,那不是你的最爱吗?呵呵……”

      我明显感觉到自己手掌下的挣扎渐缓,僵直的人动作变小,不出一会儿,便一动不动。

      他两眼怒睁,双眼赤红,血丝在他停止呼吸的一瞬间凝固在眼珠上,像是蔓延的藤。

      我放手,撩起帐帘擦手,不屑的瞟了床上的死人,顺手扬了他遮体的被子。赤身裸体的皇帝,浑身僵直,黄中泛紫,呕吐不止,这分明就是媚药过量导致的中毒。那个肚兜还覆在他的鼻口处,像是闻香不舍,这一幕真是荒诞至极。

      太医大臣赶到时,我立在床边“皇上已经……”

      太医见我如此,猫腰上前,探了两眼,把了脉,跪地痛哭。

      后面的臣子不敢多看一眼,跪了一地,哭声震天。

      轩辕修登基,改年号蛰远。

      老皇帝的墓室玄术为我所修,我也是唯一御任处理这件事情的人。我独自给皇帝超度过后,皇帝安然下葬,而我早在当初独自超度之时偷换了皇帝的尸体。

      金漆的棺材从大殿里被抬出,里面却是一具太监的尸体,我望着前面披麻戴孝的轩辕修和鼐,还有其他子女,那种心情说不出来何种滋味。

      我恨,我是如此憎恨这对父子,可我没法恨鼐,时久,爱不成减少,反而浓稠的几欲溺毙我自己,唯一一点埋怨,这被无尽的爱淹没不见。

      阳尸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一种东西,的确是死透了的人,是行尸走肉,是怪物。

      剥皮,涂药,抽骨,剖开他的腹腔,在心脏里下术,一张牵魂术的符咒就能让这个心脏依旧跳动却已经死了的人变成另一种东西。

      我曾发誓,一定要让这个朝代颠覆,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尝尝失去这一切的滋味,国破,我一定做得到。

      鼐曾来找过我,她求我不要那么做,我和她都是学术之人,很多东西都是相通的,我怀疑她已经听到了些风声。

      我每每面对她都感到胸口剧痛,倒不出,止不住的疼。

      “如果说,再有一次重新选择,你可会选我?”我淡问,心中却已经翻滚难抑。

      “我会依旧”她不多话,只是简单的回答我。

      “就算知道我会如何也不曾改变一丝心意?”

      “不会。”

      我隐忍,勉强控制自己情绪“若是你肯跟我走,我就放弃这里一切,带你远走高飞,不然,我绝不会罢手,这个仇,我一定会报,除非我死。”

      鼐抬头,一双眼水雾氤氲“你与皇上都是我此生中最爱最亲的人,我不愿意伤害你们任何一个,你若是执意,我也不会改变我的心意,共生,同死,这就是我的心。”

      她翩然转身,这三年,她不曾有过任何名分,轩辕修也不曾纳过任何嫔妃,宫里宫外,两人就如同闲云野燕般自由自在,活在他们自己的天地之中。

      “同死?无能的皇帝只能给你一个悲惨的结局,他不闻不问朝政,不管边境战事,难道是一心求死?如此之人,还有何好留恋?”

      她侧脸“若能选,他又何尝愿意生在帝王之家?江山代有人才出,有能者,我们愿让。”

      说完她翩然离去,我不解,难道这就是所为的仁?愿让?这分明就是愚蠢,就是无能。

      战火从边境上慢慢染入中原,到处一片视野遍地的惨象,轩辕修竟是如此的皇帝,久日于后宫,从不过问国事 ,俨然一副送货上门的架势。

      从他父亲那里接过来的国家早已经千疮百孔,国家没有像样的军队出战,他不抵抗,倒也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死伤,可对于一个国君来说,投降意味着什么?亡国,亡国之君。

      春末,我离开皇宫,金蟾寺是这一朝龙脉的穴位所在,我之前早已安排了我的后路所在。鼐不回头,此国是破,还是留,对于我来说还有何意义?

      庭中繁花似锦,处处飘香,风过,花雨林林,我带着身边的人从正门而出。

      回头,城门上一个白色身影,我抬首,看风吹衣摆飘,看人立如青莲临风,她不动,我不动,久久。

      此生无望,我再无他求。一个人一旦他已经别无所求,那么整个世界对于他来说还剩下什么?只剩下空洞罢了,一口比静夜还要漆黑的大洞,吸食人的灵魂,深陷其中。

      两半骖沅,一半我留存在皇宫之中,那颗鼐最喜欢的樱花树下,另一半带在我的身上。这个秘密将被我的死彻底掩埋,以后便无人能知,那只是历史的一个片段,很刺眼,却没有任何踪迹可循。

      我生平所著《易玄经》也被分了两部分,一半随我,一半给了我座下最得我心意的大徒,希望他能在我死后将我的玄术发扬光大,自成一派。

      人生有多少个十八年?人生能遇多少刻骨难忘的有缘人?我坐听雨声,如敲玉盘,像是滴在我心上,敲出深深浅浅的疼痛。

      也许是我太执着,也许是我太自私,这一生,终究如此过了,那种血肉般依赖和刻骨的深情既不需要被世人所理解,也不需要被传诵,哪怕是留下千古骂名我也在所不惜,我科重就是如此之人,做了,就是做了,不后悔,也不曾惧怕。

      鼐,这一生,我们不是擦肩而过,你我是相对而别,无数次站在你面前时的苦楚,你都不曾知道。就如同你为了轩辕修可以共生同死一般,我为你走到这一步,依旧无悔,我只是得不到,得不到你,我连整个世界都可以不要,包括我自己。

      “师傅,时辰已到,请入灵室。”

      我起身,淡问“宫里面的那个东西如何还没有到?”

      身边人有点不稳“怕是路上出了岔子,您要不要再等等?”

      我笑笑摇头“不等了,我等了太久,太久了。走吧,进灵室。”

      灵室门开,寒气逼人,我定了定身子,回眸一望。你为他死,我为你亡,这一世,你不得超生,我便留下陪你。

      我转过身,对着身后吩咐,封门。

      身后的青石砖门缓缓关上,我嘴角上扬。此仇,我曾发誓此生必报,那人,我发誓用我之命去爱。如果你将来真的能活着带着镯子来到我的灵室寻我,我终究还能认得出你,引领你一步步来到我身边,让我再看你一眼,只一眼,便万年,生生世世,生死不变。

      后人补记:

      科重璟,年少天资绝世,早有大成。少有美容仪,时人皆慕之。位于术师,荣极时久。先帝崩,璟留而侍主。蛰远三年,春末离宫,查无所踪。初夏,国破,为敌军所灭。帝崩于青薲殿,有女唤薲,迹绝。

  • 作者有话要说:  稍后是沈掬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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