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蔷薇》打醮翁

4、chapter 4

　　chapter 4

　　走廊一片昏暗，尽头的房门中透出微弱的光。

　　门没有关，虚掩着。

　　章知意打开门，方文静顺着他胳膊的间隙，看见一个男人鬼鬼祟祟的背影。

　　那人在卫生间门口，拿着电动改锥，将卫生间门上了锁。
　　完事后，他拍拍手，直起腰，舒服地叹了口气。

　　回头，看见门口伫立的人影，他吓了一跳。

　　“谁啊你！”

　　方文静从章知意身旁钻进去。
　　她用冷冷的目光盯着对方。

　　显然，那人认出来她，开始心虚，手中电动改锥试图往身后掩藏。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攥紧了手，盯着对方。

　　“这是我的房子，我来看看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把卫生间封上？”
　　“胡说什么！我好心修一修门，那锁坏了，你这丫头，不识好人心！”

　　他走上前来，去推方文静，骂骂咧咧：“你们这些打工仔，好好的房子，死了人，晦气得要命，你要搬就赶紧！”

　　方文静脸色发白。

　　章知意一只手抓住房东胳膊，懒洋洋道：“大哥，对小姑娘动手，不好吧？”
　　“你谁啊你！一边去！”房东脸拉得老长，挣了半天，发现这人力气很大，铁箍似的，他完全挣脱不了。

　　“疼疼疼！”他脸色都青了，“哥，我错了，你松手——”

　　方文静深吸一口气，声音发抖：“谁说我要搬了？”

　　“你不搬？”
　　“房子还有三个月到期，我交了钱的，为什么要搬？”

　　“不是你自己说退租的事——”
　　方文静冷冷地盯着他：“还没退，房子就还是我租的，你偷偷进来，我可以报警。”

　　“哎呀，多大点事，大哥我就是好心，死了人么，我不放心你小姑娘家，你还不识好人心了！再说了，人家警察多忙，哪管得了你这鸡毛蒜皮，我劝你赶紧搬走，死了人，你住着不瘆得慌啊！”

　　“章警官，这种情况报警要怎么处理？”方文静看向章知意。

　　房东脸拉下来，“你还较真了，一个小丫头——”
　　“想去派出所一趟么？”章知意一手插兜，一手将人拎到一边，“大晚上跑进人家女生住的房子里，你是房东也不行。人家可以报警。”

　　“巧了，我就是警察，可以当场受理。”

　　房东脸上心虚闪过，咕咕哝哝，“警察了不起啊。”

　　章知意皮笑肉不笑：“警察不了不起，也就是普普通通打工仔，维护治安，为人民服务罢了。”

　　房东更心虚了。

　　“还不去把卫生间的门打开。”章知意下巴一点卫生间方向。

　　方文静让到一边。

　　房东揉着胳膊，龇牙咧嘴，不情不愿地走过去，三两下又将卫生间门锁开了。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做吧？”章知意道，“人房子还没到期，你就这么赶人呢？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知道？诚信待人，怎么一点信誉都不讲？欺负小姑娘，不嫌丢人？”

　　“警察同志，我这真不是故意的——”
　　“还狡辩呢？行了，王羽绵这事，人都不在了，你要有点良心就把房租和押金好好退给人家，搞这种违法行为，人姑娘报警了，我们就到派出所谈，拘留还是处罚按规定来知道不？以后你小孩还想不想考公务员了？”

　　“我知道了，知道了——”

　　他看了眼方文静冷漠的眼神，缩了缩脖子，灰溜溜地趿拉着拖鞋走了。

　　方文静抿唇，“谢谢章警官。”
　　“我们当警察，给人民大众解决纠纷，应该的。”
　　他吊儿郎当的，拉长了声音戏谑道。

　　“不过你们那租房合同没有写清楚这种不可抗力该怎么履行，他要是铁了心不退租金，换个跟他一样无赖的三天两头闹一通，兴许还能拿到，你这样儿的拿他没办法。”

　　“都是些老油条，欺软怕硬。”章知意啧了一声。
　　“嗯。我知道。”

　　方文静视线从他眉眼扫过。
　　那仿佛是一双天生的笑眼。
　　张扬，洒脱，不羁，带着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自信。

　　五月的夜晚，风暖融融的，高高的天上一轮弯月，凝视着地上的人。

　　路边的石榴花随风摇曳，白海棠在路灯下开出瀑布般壮丽的花海，猥实花一簇簇挤着绽放，粉白色花瓣像工笔画家一笔一笔描出来的，秀丽而高傲。

　　长长的昏暗的小道上，一前一后，只有两个人，一高一低，缓慢地走着。

　　方文静低着头，额头汗水顺着眼睫滑下，刺得眼睛发疼。
　　她停下，将肩上沉重的包裹往上拽了拽。

　　忽然，肩头一轻。
　　她眼睛蜇得发红，抬头，章知意的脸映在路灯下，花影摇曳，他有些不高兴地盯着她。

　　他轻轻一拎，对方文静来说压得喘不过气的被子和床褥就被他轻而易举拎在手上。

　　方文静抹了把眼睛上的汗，“谢谢章警官。”
　　她立即上前，去取他另一只手里装衣物的袋子，那个也不轻。

　　章知意躲开了。
　　他拧着眉，居高临下，嘲笑她：“你这细胳膊细腿，我随手一拧都能断了，咱能不逞强吗？”
　　他长腿一迈，方文静只能小跑着跟上。

　　她的脸色涨红，摇曳的石榴花仿佛都在嘲笑她。
　　或许是夜太深了，今天的一切都太不真实。

　　手机震动，她扫了一眼，是一条好友申请。
　　她停下，点开。

　　【我是赵凌楠，你妈妈介绍的。】

　　方文静感觉浑身热气散去，脑子突然清醒过来。
　　她点开头像，是一个戴着墨镜，站在华山上的男人身影。

　　她熄灭屏幕，心里乱糟糟的。

　　“方文静。”青年拉长了懒洋洋的声音，表达不满。

　　章知意站在她前面不远处，隔着几棵高大的槐树。
　　风吹着树叶，哗啦啦响。
　　树枝间吊下来的“吊死鬼”（一种虫子，吐出的丝挂在槐树枝上）晃晃悠悠。

　　他长身玉立，影子拉出很远，眼睛直直看向她。

　　手机又传来一连串震动。
　　方文静手心出汗，攥着手机，缓缓向他走去。

　　“给谁回消息呢？直勾勾盯着手机，半天不动，男朋友？”
　　他的眼睛深深地盯着她，情绪晦涩。

　　“抱歉。”她又试图去拿章知意手里的包裹，被他举高了，她踮着脚也够不到。

　　章知意突然弯下腰来，凑近她，声音带笑：“真是男朋友？”
　　“不是。”方文静向后退了一步。

　　章知意眉头舒展，嘴角扬起，迈开长腿，笑了一声：“还不快点，是想累死人民公仆不成？”

　　方文静走到他身旁，道：“章警官，谢谢你。”

　　章知意调侃：“不客气。”

　　“你都知道我是警察了，我还不知道你做什么工作的，做人要礼尚往来。”他懒洋洋地拉长了声音。

　　每次他这样说话，都有股玩笑劲儿和幼稚的不满。

　　“普通文员。”方文静道。
　　章知意脚下一顿。
　　“你老家在哪里？”

　　他如果不是警察，方文静多余一句话都不会回答。
　　她总是对陌生人充满了紧张感。

　　她说出了一个偏远小县的名字。

　　“你在桐城上的大学？”
　　“不是。”

　　章知意的声音让人放松警惕，很容易就被他身上慵懒的气场影响。
　　“巧了，我也不是。”他道。

　　方文静看了他一眼。

　　“按照一般聊天流程，你该问我在哪上大学了。”

　　方文静唇角忍不住勾了一下。
　　她立即抿唇，压了笑意。

　　“原来你会笑的？”章知意挑眉，“我还以为你是‘不会笑的公主’呢。”

　　“你在哪上大学的？”方文静淡淡道。

　　章知意喉咙里发出愉悦的笑声，洒落一地，震得“吊死鬼”们都随风晃来晃去。

　　方文静脸色涨红，雪白的脸颊氤氲出云霞的粉，耳朵也红了。
　　她装作毫不在意地扭过头。
　　她总是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尴尬。
　　莫名的自尊，让她无时无刻不在紧张。

　　“北京。”章知意看着她说。
　　方文静一顿。

　　章知意视线落在她侧脸，黑框眼镜让他看不清她眼睛里的情绪。
　　她穿着V领掐腰的黑色法式长裙，腰肢纤细。

　　浑身都充满了书卷气。

　　“我也在北京上的大学。”方文静道，“北京外国语。你呢？”
　　章知意眼睛里一片雾蒙蒙的情绪，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不笑了。
　　“北师范。”他懒洋洋的。

　　方文静诧异地看向他。

　　“怎么？不像？”章知意哼笑，“我就不能当人民教师了？要是知道我这么帅的大帅哥当老师，学生不得高兴疯？”

　　方文静嘴角一抽，不知道说什么好。

　　气氛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

　　她和章知意走着，却没有人说话。

　　一直都是章知意在找话题，他们之间才出现了仿佛熟人之间的轻松氛围。
　　她捏着手机，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她从来都是冷场王。

　　这种沉默仿佛有无形的重量，压在她心上，让她想要做些什么，却手足无措。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到无措。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报北师范？”章知意突然开口，一双恣意的眼睛懒洋洋垂着，看向她。
　　“为什么？”方文静缓缓开口，对上他琥珀色的水晶一般剔透的眼睛。

　　“我是为了一个人去的。”章知意笑了一声，低下头。

　　那一瞬间，方文静感觉心脏被无形的存在击中。
　　“喜欢的人吗？”
　　“不然？”章知意失笑。

　　“你们结婚了？”
　　“那倒没有。”

　　方文静干巴巴道：“哦。”

　　到楼下了。
　　章知意哼笑了一声，指示她从自己裤兜里拿门禁。

　　方文静伸出手，接近他时又缩回，道：“章警官，东西放下吧，这点距离我可以的。”
　　章知意看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没说什么，将东西放在地上。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从裤兜里拿出门禁刷开门。

　　方文静已经提着一袋子衣物放进里面，乖乖地替他抓着门。

　　于是，章知意心里那点烦躁便消失了。
　　他一只手随意地将包裹一拎。

　　电梯还在上行。
　　两人安安静静站着。

　　方文静攥紧手机，任由一连串消息震动。

　　“你想知道结局吗？”昏暗中，章知意的声音有些沙哑。
　　方文静感觉很奇怪，氛围很奇怪。
　　“后来呢？”她仿佛蜗牛伸出小心翼翼的触手。

　　“后来，我去了大学也没有见到她。她本来就没有告诉我自己在哪个大学。是我猜的。”
　　方文静愣住了。

　　她顺着他的话思考。
　　所以章警官是暗恋？不知道人家在哪个学校，自己猜了一个北师范就报考了，还猜错了。

　　“叮——”

　　电梯到了。

　　方文静还在思考。她觉得是她想错了。
　　章知意戏谑：“我骗你的，你信了？是不是有点感人？”

　　方文静：“？”

　　章知意笑得前仰后合，整个电梯里都是他的笑声。
　　方文静脸色涨红，四处张望，像是害怕有人钻出来骂他们扰民。

　　电梯快到十二楼，章知意还在笑，方文静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章警官，别笑了，很晚了。”

　　章知意：“你怎么这么好骗？”
　　方文静不理他了。

　　她提起两个包裹，电梯门一开便走出去。
　　没想到走得太急，手机从手里掉下去。

　　她忙弯腰去捡。
　　有一只手，却比她更快地捡了起来。

　　章知意挑眉：“这么紧张？有什么秘密？”
　　他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手机本来已经递出去了。
　　方文静紧张的脸色让他扫了一眼。

　　妈妈小号：【你们见面没有？】
　　【人是不是不错】
　　【工作也很稳定】
　　【符合你的要求吧】
　　【多见面，多了解，争取今年就结婚】

　　章知意攥紧了手机。
　　方文静立即抽过去，摁灭了屏幕。

　　她脸色发红，尴尬得不行，忙退出去，一脚深一脚浅地提着两个包裹放到门口。
　　正慌里慌张开门，章知意将包裹放下，斜倚着他家的门，语气带笑：“在相亲？快结婚了？”

作者有话说

　　前面三章重新写了，不看的话可能会不连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