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欣然如许

2、第二章

　　去报社是我爸送的，看到大楼之后我果然如此前预料一般，很失望。

　　不是高级写字楼，而是一栋略显旧的大楼，也不是车水马龙的高级地段，而是隐在居民楼中，只有上面几个大大的《北京周刊》略显气派。

　　“去吧，你能行。”我爸说。

　　我冲我爸勉强的笑笑，进了报社。

　　很紧张。紧张到我从一个骄傲的人变成了一个笨嘴拙舌的软妹。

　　是一个周姓中年男人带我进了办公室，他有点秃顶，文质彬彬，跟“报社”这个关键词很搭，“进去了叫老师就行。”他说。

　　进了办公室，绕过一堵墙，我穿过桌子上高墙一般的报纸，看到了也正在抬头看我的主编。

　　是个女主编，短发齐耳，超过50岁，戴着眼镜，长得不算好看但是匀称，浑身都散发着我读了很多书的气质，同样非常符合“女主编”的人设。

　　“刘老师好。”我说话声音非常轻，怕吓跑了这份工作。

　　“你好，听说你爱写东西，正好，抓紧适应适应。”刘老师说话很爽快，语速不算很快但是利落，每个字都带着笑意。

　　我想回答她，她又问，“我们这分家居板块和地产板块，你看你对哪块比较感兴趣？”

　　“如果让你挑家居或者地产，你就选地产。”我忽然想起那天见小姨，临走时她这样告诉我。

　　“地产吧，其实我也不太懂。”我对刘老师说。

　　听完我的回答，她有些犹豫，但仍然说了好，“那你就跟着周老师多学习学习。”顿了顿，她又说，“先练练手，你就写一写我们周边这个小区的二手房情况。”

　　我脑子嗡的一下震了好几震。

　　房地产是个什么玩意儿我一无所知，这房子是怎么来的，是谁在卖谁再买我更是一无所知，让我写二手房情况？

　　接下来的一下午都没什么人再搭理我了。

　　我观察了一下大致情况，这个办公室分成两拨，一拨做家居，归赵老师管，一拨做地产，归张老师管。整个下午，张老师都在办公室吵吵嚷嚷，跟女记者逗贫，给刘老师拍马，而赵老师也给刘老师拍马，但是更多时间是花在楼上楼下跑来跑去。

　　周老师一直很安静，他不跑来跑去，始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后来周老师跟我说每周只有周二下午和周四上午上班，周二下午来做版，周四上午来开选题会，其他时间在家写稿。

　　我确实很失望。那种踩着高跟鞋穿梭高级写字楼的体验到底是没了。

　　不过眼下最让我提心吊胆的是主编交代下来的那篇稿子，晚上到了家，我鼓起勇气给周老师打了个电话，问他该怎么写，他给我介绍了一个人，说是这方面的专家，让我联系他。

　　他叫张伟，我给他打电话，他没接。打了几次都没接，我发了条短信：张老师您好，我是陈倩，北京周刊新来的记者，不知道您是否方便想问您一些关于二手房的事情。

　　我等了一个晚上加大半个夜，始终没有等来回复。

　　我心越跳越快，迷迷糊糊一直到早上6点，起来洗漱了一下，又看了眼手机，还是没有回复。

　　8点的时候我给周老师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张伟没有没有回复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半个小时之后，我的邮箱里收到了周老师发来的一份表格，一个很朴素的表格，里面有一些房价情况。

　　我火速写了稿子，大概只有500字。

　　交稿一个小时后，刘老师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这个稿子不对，不能这么写。

　　我心里有些忐忑，却马上被改稿催动着无心多想。我按照刘老师的要求重新改了稿子上交，此后久久没有回音。

　　隔天去开选题会的时候，我第一个到办公室，刘老师已经在了，她跟我说：“那个稿子给你上了，虽然不能这么写，但是既然我说了你就改，那就肯定要给你上。”

　　我很开心，这是我见报的第一个稿子，我期待它出现在报纸上的样子。

　　选题会按时举行，对于个别迟到的同事，刘老师颇有些严厉，她对迟到这个事情有些底线，我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万万不能迟到。

　　大家每个人都发言，针对这一周的情况报上各自的选题。轮到我时，刘老师还是礼貌的询问了我，“陈倩有什么想法？”

　　“我稿子里写二手房市场有些波动，我觉得这个可以关注一下。”实际上我什么都没说出来，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前面那些老师说的我甚至都听不懂，我又怎么可能冒出什么个人看法。

　　刘老师也没为难我，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我一个人默默地来，又一个人默默地走，从始至终就刘老师跟我搭几句话。

　　下午回了家，发现电脑里弹出一封邮件，是□□邮箱发来的，右下角有一闪一闪的发件人头像，是个小狮子。

　　是谢靖。

　　“倩倩，我还有半年研究生毕业，在过去的两年半，我除了读书就是与你相处，我的整个研究生生涯就做了这两件事。我正在做毕业课题，是一个庞大的电路设备，我打算用你的名字命名这个毕设。想你。”

　　我一愣，这是哪一出？心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距离我俩分手已经有小半年了，那会儿是夏天，现在已然入冬，我难过的情绪早已经没有，现在萦绕在我心头最大的难题是，我不喜欢这份工作。

　　我没精力跟谢靖纠缠，我很担心他来纠缠我。

　　提心吊胆的过了一个多礼拜，这期间我没有收到谢靖的邮件。我猜如果不是我换了手机号，他会给我打电话。

　　这一个多礼拜中，我最大的成就就是我的第一篇稿子见了报，虽说不喜欢这份工作，但是看着自己写的东西能见报还是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只有那么一丢丢的版面是我的，在一个角落。哪怕是这样，也很满足。

　　自从那篇稿子之后，我再没写过稿子，因为我找不到选题，也没有人愿意给我一个选题。

　　我只能再去求助周老师，他在电话那端沉思了一会儿，交给了我一个选题让我操作。我很感谢他，欢喜的领了选题去做。

　　谢靖还是给我打了电话，我没问他是怎么拿到我的新号码的，我猜想我们之间曾经动用过能动用的一切通信设备，在我重新绑定手机号之后，他作为一个工科生，应该努努力可以发现新号码的蛛丝马迹。

　　“倩倩，我很想你。”

　　“谢靖，你别闹了。”

　　他打电话时的表情我甚至都能想象，那时我一点都不平静，心砰砰跳得厉害，我从未处理过感情的事后问题，在我的观念里，好了就好好的，分了就永远别再联系。

　　他一直在跟我说话，说我们分手的日子里他是怎么过的，他有多么难过，他有多么珍惜我。

　　这我就非常反感了。

　　作为一个天蝎座，我喜欢你的时候你说什么我都喜欢，不喜欢你的时候你做什么都是错的。一个我不喜欢了的人反复通过电话告诉我非常思念我，非常珍惜我，我真的特别不适应。

　　可是我没忍心说太狠的话，我只是一直在跟他周旋，试图打消他想复合的念头。

　　不过他始终没有明确说出“复合”这个词，我是从他的态度中感受到的。

　　他说了半个多小时，我找了个借口把电话挂掉了。心里仍然很忐忑，我怕他再打电话，怕他再说想我。实在是招架不住。

　　刚把谢靖的电话挂掉，周老师的电话就打进来，他语气有点着急，但还是极力控制，“陈倩你这个稿子不能这么写啊。”

　　我心里一跳，认真听完周老师说的内容之后挂了电话。不到十分钟，小姨的电话又进来，她说周老师说你的稿子写得不对，我又跟小姨聊了一会儿。

　　那篇稿子没有上版，我周二去做版的时候，周老师拿着我改过的稿子跟我说：“导语是交代你为什么要写这篇稿子，你看看这些报道，导语的作用。”

　　我拿过周老师给的几篇文章看过，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叫导语，是这种作用。

　　我模仿着重新写了200字，周老师看过之后说好多了。

　　这篇稿子虽然几经修改，却仍然没能上版，我倒也没怎么失望，觉得明白了导语是什么还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起码学到了一些东西。

　　后来我接到周老师的一个短信，大概内容是去参加一个“奠基仪式”。

　　我超级激动，脑子里首先冒出来的是华丽的舞会，像电视剧里的那样。

　　我把简易衣柜的衣服全都折腾了一遍，选了一件明黄色的呢子大衣，配了条黑色打底裤和高跟鞋，又精心的抹了隔离霜——隔离霜有美白的效果。

　　到了集合地点，我上了大巴车，车上人不多，在我上车之后陆续又上来两三个。

　　坐在我前座的一个姐姐带着口罩，上车就开始睡觉，她解开了皮筋搂了一把头发，她发质可真好，又滑又直。

　　大巴车越来越偏，行至一个大工地，终于停车了。

　　前座的姐姐摘了口罩，回头看了看我，“你是哪家媒体的？”

　　“北京周刊。”

　　“怪不得呢，我发现你们报社的姑娘都很会打扮。你们那是有个叫沈丹的吧，她每次出来也特别隆重。你今天也这么好看。”

　　说得我非常尴尬。一来我不认识沈丹，二来我打扮的是不是过于隆重了？

　　下车之后有组织者给了车上每一位记者一个信封。

　　莫名其妙，我当场就拆开来。

　　“快看看是多少。”坐在前座的姐姐此时就在我身后。

　　我打开信封一看，几张全新的人民币。我心里一惊，赶紧合上信封。转头去看其他人，他们都默默的将信封放在了包里。

　　我没敢多说什么，有样学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