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语》迟慕安

3、第三章

　　“这个孩子有灾难后遗症，而且初步鉴定还有轻度臆想症。”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拿着温言的病历，向对面的男子陈述着他的病情：“这种情况我们建议继续留在医院观察，最好有人能陪陪他。”

　　男子唯唯诺诺道：“都听医生您的。”

　　“林医生……”男子起身离开时，有些迟疑地回头道：“这个孩子的母亲……”

　　“嗯？”林医生从一堆病历中抬眸，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他的母亲有人格分裂症。”男子咬了咬牙，眼一闭心一横，索性都说了出来：“他的外婆也是。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就伴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现在不过就是被激发了。而且我们家这个经济状况也负担不起这个孩子的医药费了。”

　　“所以……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了，就请林医生不要再治疗了。我们也不会再管他了。”男子长舒一口气，手撑着桌子，勉强将摇摇晃晃的身形稳住：“这个孩子，我也不能要了。就请林医生帮我把他送去孤儿院吧。”

　　这番话说的可真是感人至深。林医生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眸中满是嘲讽之意：自己在市中心有套房子，出门开着的就算不是什么豪车，也是辆小轿车，动不动就去什么酒吧等地方。好歹也是有房有车的人，更何况自己姐姐姐夫留下的钱也不少，竟然还说自己养不起一个孩子？！

　　真是笑话。

　　男子看见他半天不说话，以为他是不肯答应。急红了眼，近乎哀求道：“林医生，这个孩子我不能要啊。我最近才谈了女朋友，她娘家不同意留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要是留下了，女朋友就要跟我分手。而且我养了他半个月 ，他妈妈当年又做出那样的事情，被父亲早就赶出了家门。我对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林颜安心中厌恶，一点也不想再看见这个自私自利的人。反感地皱了皱眉，冷声道：“知道了。温先生，你说的事情我明白了。你可以离开了。”

　　男子闻言喜笑颜开，连连道谢：“谢谢林医生，谢谢林医生！”

　　林颜安头也不抬地敷衍道：“嗯。”

　　男子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眉飞色舞道：“喂，小陆，我这边搞定了！嗯……对……等会去咱俩慢慢聊啊！”

　　他推开了温言的病房门，心下畅快极了：终于摆脱这个小兔崽子了。

　　白寂斜睨了这个男人一眼，将怀中的温言捂的更紧了些。

　　傻逼。白寂默默地下了个结论：还是个自私自利的傻逼。

　　温言有些不解地戳了戳白寂捂在他耳朵上的手，小声道：“白寂，我舅舅来了。”

　　白寂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狠狠捏了把他的脸，没好气道：“是是是，少爷您的舅舅来了。”

　　——你这个有舅舅不要哥哥的小崽子。

　　白寂幽幽地叹了口气，放开了手。

　　看着温言连声叫着“舅舅”，眼神变得有些犀利。

　　——这个小崽子怎么什么也不知道？人家都不要他了，怎么还上赶着黏着人家？

　　完全忘记了是自己堵着人家耳朵的白寂一边暗自嫌弃人家蠢，一边在心底谋算着：不过还好我知道。这样的话，就算医药费用完了，我还有些余钱，也不至于让小哭包流浪街头。

　　温和哲察觉到白寂的目光，眼皮一跳。向他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温和哲按下心中的慌乱，不屑地想到：不过是个小毛孩子，能看出什么？
　　气氛怎么变得这么沉重了？温言看了看温和哲，又看了看白寂，低头沉思了片刻。扑到白寂怀里撒娇道：“白寂白寂，你不要这样嘛，笑一个好不好？”
　　他伸手扯了扯白寂的唇角。
　　白寂身子微微向后一躲，温言重心不稳，整个人都摔在他的怀里。
　　看着小哭包这个笨手笨脚的样子，白寂眉眼一弯，轻笑出声。
　　温言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哼哼唧唧地要从他怀里爬起来：“再也不理白寂了，白寂是大坏蛋。”
　　“那你就是小坏蛋。”白寂逗他道。
　　“你才是小坏蛋！”温言挥了挥小爪子表示不满：“白寂坏！”
　　白寂点点他的额头：“说我坏？你明天还想不想吃蛋糕了？”
　　“唔……”温言咬着唇，思考着这个世界难题：是要蛋糕，还是继续坚持自己的观点？
　　“吃不吃了？”白寂促狭地笑着道：“不吃我明天一个人吃完。”
　　温言一把抱住白寂，糯糯道：“不好。要吃！”
　　“那我还是不是大坏蛋了？”
　　“不是了！”在美食面前毫无节操的温小言：“如果今天吃，白寂就不是大坏蛋了！”
　　“好吧。”白寂无奈地笑了笑：“今天就今天吧。”
　　温言喜滋滋地抱着白寂，笑的像只得逞的小橘猫。
　　“一言为定！”他扑在白寂身上，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蹦蹦跳跳地跑出了病房。
　　白寂愣了一下，苦笑着摸着被温言亲过的脸颊：算了，大不了我护着他。
　　大不了……护他一辈子。
　　不过，温言余光轻扫斜上方的温和哲，眸光微暗：现在要提防着这个人……
　　温和哲冷眼看着温言的背影，慈爱的表情瞬间崩塌。他快步走到白寂床前，满脸戾气：“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白寂：“怎么，做贼心虚？”
　　温和哲：“我不管你和温言，什么关系，这件事，你还是自保为妙。”
　　白寂唇边旋开了两个浅浅酒窝，眉目清朗：“叔叔你在说什么啊？我为什么要自保？”
　　温和哲看着面前这一脸人畜无害的孩子，只觉太阳穴在突突的跳。思绪全都乱成了一锅浆糊。
　　——刚刚不还是挺刚的吗？怎么现在这么怂了？
　　“舅舅……”一个尚带着几分稚嫩的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呼吸一顿，侧脸看去。
　　——温言孤零零地站在门口。脸上血色全无。苍白的唇轻轻颤抖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字字泣血 ，声声哀鸣：“……你不要我了吗？”
　　温和哲哑口无言。在那双小心翼翼中带着丝期望的眼眸里落荒而逃。
　　你不要我了吗？白寂鼻尖一酸，掐着掌心的指尖有些发白。
　　多么相似的话啊。白寂又加深了几分力道。他静静地看着温言，沉寂的双眸宛若千年的湖潭。微风拂过，水波荡漾。
　　——是不是所有折翼的孤鸿，都会在最后的黎明前被卷入泥泞。
　　从此光明不再，万劫不复。
　　心底划过浅浅叹息，记忆的齿轮缓缓转动。命运早已为他画下回忆的最后一笔。
　　真是拿你没办法啊。白寂懒懒张开双臂，清冷的嗓音一如既往：“言言，来，哥哥抱。”
　　话音未落，那个红了眼的小奶猫一头扎进白寂怀里。
　　姿势之猛，冲击之大，直把白寂撞的向后踉跄了几步。
　　“好了好了，不哭了。哥哥抱。”
　　白寂拭去他眼角的晶莹，故作轻松道：“他不要你了我要你 ，以后哥哥带你走遍千山万水 ，看尽这人间繁花四月开。”
　　小奶猫把脸埋在白寂的怀里。听着他一声声的心跳，急促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
　　他伸出小拇指，勾住白寂寞的手指，吸了吸鼻子：“那我们拉勾。”
　　白寂噗嗤一笑，眸光宛若阳春三月的暖风：“拉勾。一百年都不会变”
　　真好呐。温言勾着白寂的脖子，略带疲惫地瘫倒在他的温柔中。
　　真想一直这样下去。
　　真想逃离这个世界，和他住在一个小木屋里，养一两只猫，在泉响鸟鸣中慢慢死去。
　　……不过，那大概是不可能的吧。
　　像我这种被众神抛弃的罪恶者，怎么配和他一起站在光明下。
　　夕阳微斜，透过玻璃窗洒进屋内。白寂在阳光下无言看着他，洁白的衣裳在风中飞舞。宛若误入凡尘的天使。慈悲而又怜悯地俯视着自己的信徒。微风拂过，温言被掀起的窗帘遮入黑暗。指尖轻动，在阳光下闪着灼人的光。刚刚破茧的幼蝶屹立在亮光中，稚嫩的双翅在微风中轻轻颤抖着。
　　——黑夜中微弱的烛光，在风中晃动着，却又坚守着最后的希望，等待着那个救赎的到来。
　　——天真又愚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