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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长安月·自欺 ...

  •   小庭花
      第卌二章长安月·自欺

      张嬷嬷来时,绾月已经稍稍平定了心情,由着花奴帮自己挽着头发。

      杨氏知绾月酒醒了,便特意吩咐了嬷嬷送些吃食来,不可不谓体贴。

      绾月正描着眉,张嬷嬷放下食篮瞧着镜子中的丽人,怎么看心里怎么喜欢。

      真快啊,这才不过一季,她一路照顾着给接回姜府的大小姐就要许给别人了。

      张嬷嬷朝梳妆台边上走了几步,半开玩笑道:“小姐,您可知您现在又是京城有名的风流人物了!皇上给您和宁安侯定亲的消息传出来后,全京城的人都在议论呢!”

      绾月正点着口脂的手一抖,嫣红的点子落在了唇角。

      她怕街边巷尾传的是她醉酒后衣不蔽体与男子共处一室的事儿,支起耳朵皱眉问张嬷嬷:“这回又说我什么?”

      花奴见绾月将口脂点在了脸上,立马放下梳子那巾子蘸了水,替绾月擦去脸上的唇脂。

      张嬷嬷接过花奴手中的梳子,上前替绾月拢着发。

      老妪侧头看着镜子中的绾月板着的一张小脸笑道:“传宁安侯实在是好福气,能娶到我们绾月小姐这般好的女子!”

      绾月舒了一口气,幸好幸好,不是那件事。

      花奴附和:“宁安侯实在是好福气,我们家小姐啊,就是小福星。”

      她蹲下身替绾月拭去口脂,笑道:“我昨日在井边打水时听府中的大娘子们说,宁安侯一个少将军,现在既不领兵,又不打仗,只顶着个空空的爵位,一辈子的出息也就这样了!但侯爷若是娶了您,没准皇上又会还他军职,准许他到北疆带兵打仗去了呢!”

      绾月皱皱眉:“他既不好,又没有出息,京中贵女们怎还都想着嫁给他呢!”

      花奴一面捧着首饰盒子供绾月挑着,狡黠地向着张嬷嬷打趣道:“张嬷嬷你快瞧瞧咱们家小姐,这人还过门,就开始替侯爷说话了!”

      “花奴你才多大,净打听这些事!”绾月分明还未上胭脂,脸却先红了,将手中挑的簪撂下,气鼓鼓道:“再胡言,我便拿浆糊将你的嘴给糊上!”

      花奴哪里怕她,却佯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瑟瑟道:“可怕死我了!嬷嬷救我,我再不敢了。”

      说罢端着锦盒躲到张嬷嬷身后去了,探出半个脑袋笑。

      张嬷嬷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合:“昨个小姐吃醉酒,是宁安侯一路将小姐抱上马车的,诸位宾客们可都瞧见了!谁不知道侯爷虽是个冷情的人,却拿咱们家小姐当宝贝宠着!小姐原也早就与侯爷因玉结缘,”

      她用手点点花奴的额头,笑骂道:“人家两人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这不知死活的小丫头,在绾月小姐面前说侯爷的坏话,这不是找骂嘛!”

      绾月羞赧万分,嗔责道:“嬷嬷!”

      花奴吐了吐舌头,也是笑得花枝乱颤,见势不好赶紧端起铜盆抽身而退了。

      张嬷嬷笑哈哈道:“不说了,不说了!”替绾月梳好发髻后,笑道:“夫人还叫我到温师傅那里一趟,时候不早了,我得先走了。”

      她放下梳子,扭头嘱咐绾月:“小姐宿醉方醒,脾胃虚得很,饭菜要趁热吃,千万记着。”

      绾月应了声。

      张嬷嬷不放心地看了眼,又嘱托了几句,才告了辞。

      开门透进来一地金灿灿的阳光。绾月坐在桌前喝粥。

      花奴端了盆回来在屋里左顾右盼瞧了一圈,悄声问绾月:“小姐,张嬷嬷走了?”

      绾月手中箸一停,看着一脸古怪的花奴道:“夫人有事叫她般,便先回去了。”

      花奴点了点头,望着门外出神。

      绾月疑惑道:“花奴,你怎么了?是找张嬷嬷有什么事吗?”

      花奴:“没、没事。”交叠的双手不住得揉搓着。

      绾月将信将疑喝了口白粥,忽想起来昨日迷迷糊糊听花奴说起过“宁安侯如何如何……”

      这小丫头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又是沿街乞讨出身,在人前向来是只说好话。往日也没少听她在自己面前称赞宁安侯神武不凡、俊逸出尘,今日怎似乎对宁安侯颇有敌意?

      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绾月放下箸,问:“花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花奴叹了一口气,妥协道:“小姐,虽然有句老话说宁毁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但您和宁安侯……”

      小丫鬟摇了摇头,抿抿嘴道,叹了口气:“哎呀!还是算了吧。”

      绾月向花奴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严肃道:“快说。”

      花奴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开口,怕反悔似的一口气全说了出来:“您可不要喜欢宁安侯了,之前他几次三番护着小姐,我本以为坊间那些传言都是假的。可我昨日撞见了宁安侯和老爷讲话,听到宁安侯说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他就是为了能当姜家的女婿,好让老爷帮他才说要娶您的!”

      “小姐,您可千万别被他给骗了!”

      花奴跪坐在绾月面前,苦苦劝谏:“他这般坏,他之前救您之事,说不定、说不定就是宁安侯专门设计的呢!”

      “花奴,你又胡说了!”绾月皱眉皱眉,心像是被尖锐的刺扎了一样,徒地痛了一下。

      她不敢往深处想。

      花奴见绾月生气了,立马解释道:“小姐,我真的亲耳听见的,且少爷说今晨老爷进宫的时候已经请了皇上收回成命,取消您和宁安侯的亲事呢!”

      绾月放下碗,小声道:“花奴,我胃有点不舒服,剩下的这些饭菜你拿去给大黄吧。”

      大黄是绾月收养的流浪狗,已是迟暮,没几天活头了。一次出门她碰上瞧着怪可怜的,便一直接济着。

      花奴看着自家小姐无精打采的样子,心中十分懊悔。她摇了摇绾月的袖子,内疚道:“小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绾月轻轻摇首:“没有,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她拍了拍花奴的肩,浅浅笑了一下:“去吧,再晚些小黑又要与大黄抢东西吃了。”

      花奴拎着食盒一步一回首退了出去。

      余霞漫天,绾月就坐在黄昏里,唇角弯弯,脸上却并无笑意。

      她忽想起萧瑯在洗绿湖畔对自己说的那句:“小月儿,我不会娶你的。你放心便是。”

      原是这个意思。

      因为他只当她是棋子,而并非妻子,所以算不得是娶。

      绾月垂眸,头也跟着低了下去。

      从未觉得腰间那伴她挨过漫漫寒夜的羊脂玉牌如此碍眼。

      ------------------------------

      宁安侯府。昨日从姜府回来,萧瑯便就一头扎进了书房,枯坐一夜。

      伍一站在书房门口迟疑着要不要敲门。

      忽听门中传来萧瑯的声音:“还不快进来,是想站在外头当蘑菇吗?”

      伍一抿抿嘴,推门进去,向萧瑯颔首道:“主人。”

      几案上的杯盏中还有未喝完的浓茶。萧瑯抬眸瞥了伍一一眼,揉着眉心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打听到了。”

      伍一弯腰恭敬道:“今日下了早朝姜相便进了御书房,向皇上重提了您和姜小姐的婚事。”

      萧瑯放下捏着眉心的手,支在桌上,平静地望着伍一:“怎么说的?”

      伍一:“姜丞相说您与姜小姐性格不合,相识的时间尚短、彼此之间并无甚感情,且当时柳夫人将女儿托付给您,是因为担心姜府不会收留姜小姐才出此下策……”

      他说到此处抬头看了一眼萧瑯,见萧瑯脸上无甚表情,又继续道:“姜丞相还说,现在姜小姐已经回归姜府,姜府自会庇护她的。他请陛下……收回成命。”

      话音落后,书房中一片沉寂。

      伍一担心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一颗心悬了起来。

      萧瑯放下揉着眉毛的手,盯着伍一,目光不甚和善:“谁让你说这个了?”

      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结果。”

      伍一脑筋一转,答:“皇上没直接答复,说要好好想想再给姜丞相消息。”

      萧瑯微微颔首。

      伍一抬眸看了一眼萧瑯,欲言又止。

      萧瑯见他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觉得十分碍眼,皱了皱眉头问:“还有其他事?”

      伍一蹙了蹙眉头,压低了声音:“主人,容属下多一句嘴,眼下您还有要事在身实在……”他别开视线故意避开夏朗的视线,心中的话不知该如何说起。

      伍一这小子是当初在战场的死人堆里捡回来的。那是十分惨烈的一战,敌军来势汹汹,我军险胜夺回了沦陷的城池。

      但,敌军屠了城。

      萧瑯那时也不过是才拜访人世间十余载的少年,本以为战场厮杀血肉横飞已经是极恐怖之事了,但未想到这人间地狱还是吓得几夜合不上眼。

      满城皆是腐烂的气息,血肉模糊死状各异的无辜百姓、无人打理血迹覆染的粮食果蔬……

      寸土之上一呼一吸皆是令人作呕的难闻气味。

      伍一那时还不叫伍一,他只是一个在这场屠杀中幸存的孩子,被萧瑯从死人堆里挖出来,捡回了一条贱命。这孩子性格倔强,知萧瑯是镇北大将军之子后,便非要认他做主。

      至今六七年过去了,当初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孩童,现在也已练就一身好武艺,再非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萧瑯心知伍一这孩子虽沉默寡言,但心中的恨意却从来都没消失过。他恨那些屠城的敌人,恨坑害北疆将士的叛国奸臣。

      拉伍一出死人坑之时,萧瑯曾对伍一许诺过,有朝一日,他要平定四海,叫天下再无战事。而现在却被困在这皇城之中,一腔抱负无法施展。

      少年空有志凌云,未啸江湖身囹圄。

      萧瑯明白他内心对定疆的执念,在心中无声叹了口气。

      伍一也终于组织好了语言,生硬道:“主人,‘大丈夫何患无妻’,等咱们找出陷害将军幕后凶手,给将军大公子还有战死的兄弟们报仇之后您再……谈这些儿女情长也不迟。”

      萧瑯平淡道:“伍一,你是觉得我爱上她了?”

      伍一点点头:“您待姜小姐确实与待旁人不同。”

      伍一垂下了头:“犯桃花会是会影响正运的,自从您开始变着法地去找绾月姑娘之后不是受伤便是调查之事没有进展。”

      萧瑯闻这惊人语一哂:“我不认得她之时身上受的伤、碰过的壁可比现在多多了。”

      “年纪轻轻的竟就相信这些?”他嘴角露出一丝嘲笑,朝伍一抬了抬下巴,傲然地取笑道,“你个大男人别什么都怪罪到一个女人身上,小家子气。”

      伍一:“我……”

      萧瑯笑了一下,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伍一道:“我本也不愿做着不仁不义欺师灭祖之行径,因此才一直拙作不认识她。昨日是她自己说心仪我的,要嫁与我的,这你听见了吧?”

      伍一点点头。

      “姜正熙和戚思瑜都知道那块玉牌是我的,若是我不站出来,小月儿心思单纯,难保不会一五一十交代出哪日与我相遇。届时我拿闭门思过当幌子一事便就被捅出来了。”

      萧瑯一哂:“你真当我只是为了替她解围,才站出来担下这门亲事的吗?”

      “原来主人早有考量!”伍一恍然大悟,“若您真的能与姜小姐喜结连理,想必姜丞相也会对您更加诚心诚意!”

      萧瑯摸摸脸上被姜正熙打过的地方,微微勾起唇角:“是啊。有了姜绾月这颗棋,便再不担心我尊敬的老师不为我所用了。”

      姜相一直中立,始终是心腹大患。若他倒戈了,萧瑯先前交付给他尊敬的老师多少信任,便会被伤得多惨。

      机会只有一次,容不得他心存侥幸。若姜绾月能让姜相这颗摇摆不定的棋子落到自己这边的阵营,他也可安心些。

      伍一道:“只是不知道皇帝心里是如何打算的呢?他向来都挺敬姜相的,不知此次会不会依着他。”

      萧瑯一瞥,似笑非笑:“他向来也喜欢不顺我的意。伍一,不若我们赌一赌。”

      “我就赌皇帝不会撤回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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