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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小庭花·算账 ...

  •   小庭花
      第廿五章小庭花·算账

      常府,账房。窗外绿竹猗猗,鸟语花香。
      休沐日,工部尚书常林一手拿着银票,一手飞快地拨动算盘。

      “老爷,对账这种事情交给我们这些底下人来做就行了。”
      伺候笔墨的小厮想着在主子面前好好表现表现,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您在朝堂上已经十分劳累了,又何必再费心神亲力亲为呢?”

      尚书大人一脸市侩相,唇上的小胡子一撇,精明的眸子瞪得溜溜圆,眉宇间掠过一道阴翳之色。

      不悦。

      “多嘴的蠢货!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主子做事了?”

      工部尚书常林有个不为外人道的爱好——敛财,数钱,数钱数到手抽筋。

      古今文人雅士多称颂清高,此人绝对是满朝文官中最无文人风骨的一个。但谁又能想到,二十年前,“常林”二字,便是一代文人之风骨。

      常林自幼家境贫寒,却娶了一位富家千金。千金小姐为了下嫁常林,不惜与父母断绝了关系。夫妻二人虽生活困苦,感情却蜜里调油。后来,大才子常林登科及第,他为官清廉,两袖清风,是个难得的好官,与糟糠之妻的坎坷情路一时被奉为美谈。

      娇妻为他产下一子后,却身染恶疾。常大才子头一回被钱给绊住了。这一栽下去,便是一辈子。

      贫病交加,他终究是没能留下妻子。

      爱妻去世后,常林就变得极为爱财,且越来越疯魔。

      他并非没有手腕,此后长袖善舞,覆雨翻云,青云直上。从在朝中毫无根基至今日官至三品尚书,家财万贯,库中银钱几辈子也用不完。

      常林再不是当年那个一穷二白的小子,也再也没有那个与他举案齐眉,相濡以沫的温柔妻。

      此后好好将他那带着债降生人间的儿子拉扯大,好好做官,好好敛财。

      好好算账。

      常林对着账,眉头越拧越紧,抬头问侍候的小厮:“少爷今日支了五百两黄金,这么大的事为何无人通知我?”

      小厮见他生气 ,内心惶恐,搔搔脑袋道:“老爷,您忘了,少爷行加冠礼时,您说少爷已经成人了,从此之后来账房,便不用经您同意了……”

      这么一说常林似是有了些印象,精明的眼溜溜转了一圈,又问:“这五百两黄金,少爷是拿着干什么去了?”

      “买画去了。”

      小厮研着墨,一五一十将常禄今日所行之事报告给常林听。

      知常禄是支了钱去买绾月的画。常林气得将茶壶都摔了。小厮来不及躲,被迫惹上一身茶香。

      “这个逆子!”

      凡是和银钱相关的,总叫常林想起他那位因为没钱看病误了性命的夫人。于是每每遇上常禄做散财童子,他便总会生出一种“他这废物儿子散的不是财,是他娘的命”的感觉来。

      常林一时怒火攻心,便忍不住将气都往这些壶啊、盏啊的死物身上撒了。

      他跺脚大叫道:“逆子!孽障!就知道寻欢作乐!”

      老爷噼里啪啦一通发作。桌上茶盘中那套盏,无一幸免粉身碎骨的命运。常林摔完了东西,气消了大半,看地上狼藉一片,又开始心疼起这些拿钱买来的东西来。

      仿佛地上那堆白色的碎片,不是瓷片而是撕碎的银票。

      “哎……”常林的老眼垂了下来,指着地上对小厮道,“还不、还不快去将这些东西收拾了!”

      小厮生怕老爷生气起来自己要受些皮肉之苦,诚惶诚恐,连连倒是。殊不知,常林深知自己迁怒戚别人来,非要往死里打不可,不管是打伤了还是打死了,损失的都是他自己的银子。

      倒还不如摔摔茶盏,摸在手中有实感了,知它贵,倒是能收手了。

      小厮弯下腰去伸手捡瓷片,爬到门口便见着了一双精致的靴子。

      抬眼去看来着,不是常林那逆子常禄又是谁。

      “爹,你这是怎么了?”

      常禄推门便见这满地狼藉,抱着扇子,小心翼翼绕开地上的碎瓷,提着衣袍不敢再往前走。

      常禄小心翼翼道:“爹,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回府一听管家说他老子在账房对账,常禄便心知不好,编排了一套万全的说辞以备不时之需,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这不,老爷子已经气上了。

      常禄叹了口气,挤眉弄眼支开了一身茶香的小厮,腿弯一软跪在了常林膝下。

      这逆子向来不肯服他,这回怎如此乖巧。常林半睁着一只眼,奇道:“宝善,你这是做什么?”

      常禄依偎在父亲膝下,抱着他爹的腿,故意将说话声音放小:“父亲,孩儿知你是生我的气,但这次你真的是冤枉孩儿了。”

      金克木、水克火,若说这世间有什么是克他爹的,常禄知道,那便只有他娘了。他虽生下来便没见过娘,但常听人说自己长得有六七分像娘。

      凭着这张俊脸,饶是常林丧妻后脾气暴躁,他也从未挨过打。

      因此这回便又故技重施。

      常林对着这张酷似亡妻的脸,果真动了恻隐之心。但不至头脑发昏,被他忽悠了去。

      他冷冷道:“冤枉?上一次,你花了一千两银子造了一辆大花船,”脸越拉越长,“你也说是冤枉!”

      常林冷哼一声,质问道:“结果呢,一千两银子,只是为了那红袖楼的青竹姑娘在上元节的花灯会上夺个状元娘子的噱头。”

      常禄低下头,抠着手指,小声纠正道:“……不是青竹姑娘,人家叫红竹。”

      常林将手中的算盘一甩,用手指头怼着他儿常禄的脑门道:“我管她叫什么竹,那一千两银子,总归是打了水漂!”

      常林恨铁不成钢道:“还有上上次,你从账房支了一百两金,拿给长乐坊的寡妇开客栈,害得你父亲我好几日在朝臣面前抬不起脸来!”

      常禄揉着袖子,小声嘟囔道:“那可不是一般的寡妇,那是个俏寡妇……”

      他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抄起手边的算盘便要往常禄狗头上扔。眼见自己脑袋要开花,常禄急急护住头,跪地求饶,

      “爹爹饶命,孩儿真的没骗你。红烛姑娘国色天香,我助她在花灯会上夺桂,以后不管她进了哪位大人的府中,父亲若是想问些什么,自然也会方便!”

      一串话说的极快,狗抢食似的。常林看着常禄惊慌失措的脸,到底还是没忍心下手,重重叹了口气。

      见老爷子眉头稍微舒了舒,常禄底气也足了,站起身挺直了腰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

      “还有长乐坊那俏寡妇,生的也是闭月羞花,孩儿并非是将那百两金白白给她的。”

      常林皱眉,嗤笑:“那是借的?写借据了没?”

      常禄摇头微笑:“非也非也,我是与她做了约定,若她以后盈利了,与我四六做分。”

      常老爷捻着胡子眯着眼,眉头终于平了:“我儿不是个读书的好材料,却是个做生意的好材料啊……”

      常禄见老爷子心情好了,还不忘吹耳旁风:“反正这些银子放在库中也是些死物,孩儿拿出来些许出去,既能博美人一笑,又能替爹爹赚些什么回来,何乐而不为呢?”

      知儿子非是被真的被女人迷了心智,将他辛辛苦苦得来的银子拱手送人,常林心中郁结解了不少,连带着说话语气都平缓了。

      常林:“那你这次拿五百两黄金,去买幅画是意欲何为啊?”

      常禄推开扇子,露出那副猴子捞月,神神秘秘道:“爹爹与左相大人同朝为官,我买下绾月小姐义卖的画,想必姜大人也会高看我们常府一眼。这是其一。”

      常林摸摸胡子,摇头淡淡道:“我儿还是把姜正熙那老狐狸想的太简单了些,你示好他也未必会领情。只怕还会多心!”

      “爹爹莫着急,且再听其二。”

      常禄胸有成竹,微笑道,“绾月小姐此举是为宁、济二州的流民筹集善款,”常禄向常林眨着眼,“孩儿听说此事不仅姜家插手了,戚家和宁安侯也曾去过西郊,我常家与他们站在一起,定是不会错了。”

      常禄又道:“再过几日,便是戚老夫人的寿辰,孩儿听闻老夫人最爱这些舞文弄墨的花架子。绾月小姐,不仅人长得美,也绘得一手好丹青,戚老夫人定会喜欢她这画,届时便将此画奉上,也显得我们常家用心。”

      他说罢朝姜正熙笑笑:“父亲大人,你说这一举三得的生意被孩儿撞见了,岂有不做的道理?”

      常林捋了捋胡子,若有所思,不置可否。常禄见父亲不再发怒,松了口气,摊开汗湿的手心。

      账房外,猗猗绿竹掩映处。黑衣少年身手矫健,足尖点壁,越墙奔宁安侯府而去。

      *

      如常公子所言,绾月此行扭转了京中流言的势头。

      街头巷尾的百姓从对绾月品头论足,谈论丧母返京、闺中嫁娶那点私事,到将她的名字与造福宁州、济州的百姓系在一起。

      更有好奇者,专门去查绾月母女二人这十四年的际遇。这不查不要紧,一查吓一跳。

      绾月丧母进京背后之事,实在令京中百姓对那个“不甚规矩”的柳氏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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