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庭花》了是清狂

13、小庭花·相逢

　　小庭花
　　第十三章小庭花·相逢

　　“是粮食！大家快抢啊！”
　　“大家别挤，都有份，都有份！”

　　外面忽传来一阵吵嚷声，死气沉沉的树林子瞬时沸腾了起来。

　　狗蛋家的草棚子外聚集了很多流民。两个身着锦衣的男子被手拿棍子的流民围困其中，搓扁又揉圆。

　　正是押着粮车过来的戚思瑜和姜亭。

　　聚集在西郊的宁州流民们一直被长安城拒之门外，早就处于弹尽粮绝的境况。
　　先前见绾月和萧瑯进了狗蛋家的草棚，就已有人耐不住好奇在外面逡巡。

　　如今有粮车过来，被米面香味勾得双眼发绿的流民们，抄了棍棒便如狼般扑过去。

　　载着粮食的马车不知被谁掀翻了，米粮撒了一地。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抢啊！”。

　　等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饥饿的本能已经先过头脑，支配手脚投入到这场如鸡啄米般的粮食争夺之中了。

　　抢啊！
　　那是粮食啊！抢了不用饿肚子了啊！

　　姜亭和戚思瑜，一个是刚满十岁的稚子，一个是养尊处优的纨绔少爷，哪里招架得住这群亡命之徒的围堵？

　　二人兴冲冲运着粮食过来，谁知还没站稳脚跟，便被一群饿狼似的眼睛盯上，此刻被挤出包围圈又被挤进去，几次挣扎着想从人群中游出来，好不狼狈。

　　姜亭余光瞥见草棚里的绾月和萧瑯，生无可恋的双眼瞬间瞪得浑圆。

　　“阿姐！萧瑯哥哥，快救命啊！”话音刚落，不知哪个抢粮抢红了眼的推了他一把，姜亭一个不稳，重重向前栽去，幸好戚思瑜及时拉了他一把。

　　绾月见弟弟险些就要跌倒一时着急，不假思索便要往外跑。
　　未行一步便被人拉住手臂扯了回来。

　　“站住。”
　　绾月抬头撞上萧瑯一双淡漠的眼。

　　侯爷剑眉微蹙，语气中带点责备：“脚还肿着就想往外跑，你确定你争得过那群人？”

　　绾月侧眸瞥向外面那群如狼似虎的流民，嚅了嚅唇。
　　她想为自己辩几句，又说不出话来，只好急道：“火已成势，外头的局面已经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去了。亭儿尚年幼，我怕他出什么好歹。”

　　她的确是争不过流民，又关心则乱了。但若是姜亭出什么意外，且不说她心里该有多愧疚，姜丞相和杨氏夫妇又要如何心急呢！

　　萧瑯用指骨点了点她的脑袋，温声道：“我去便好，你就待在这里，别跟着添乱。”

　　绾月眉目低下，回道：“有劳你了。”

　　侯爷难得温柔，替她系了系大氅，柔声道：“听话，在这里好好待着。”
　　言罢，便离了草棚。

　　绾月微敛眸色，摩挲着手指，见他的背影越来越远，混入夺食的流民中瞧不见了。

　　她心里有些委屈，因他那句“跟着添乱”。好似在他口中她总是个麻烦精，是个无用之人。朱雀大街初见时便是如此。

　　她的初衷是想要救人啊，就想当初救下自己的“如圭”大哥一样。
　　可她还是太弱小了，以至于被人觉得是“添乱”的。
　　……

　　“笃！”
　　绾月正沉思，忽听外面传来一声巨响。

　　本疑心是萧瑯弄出来的，毕竟宁安侯脾气不甚很好，断做不出先礼后兵的事来。谁知掀帘去看时，映入眼的却是侯爷左手抓着戚思瑜，右臂夹着姜亭，立于粮车上的情景。

　　少年郎衣袂翩翩，鹤立鸡群。
　　萧瑯侧目看向绾月那边，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笃！”
　　又是极重的一声，木质的拐杖撞在山石上段成两截。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拄着拐杖走近夺食的流民。

　　绾月瞧见他的面容，眼睛一下子睁圆了。他是……

　　沈老先生？

　　“快住手啊！你们都忘了我们跋山涉水来长安是为何了吗？”老头声音如洪钟，苍老却坚定。

　　绾月认得这个老人，他姓沈，名自羲，是济州沧云县一个德高望重的私塾先生。

　　当初她在济州被那块玉牌的主人“如圭”救下后，就是被沈老爷子一家收留照顾的。沈老爷子虽家中清贫，但不曾短缺了绾月什么。见她有伤在身，身体虚弱，甚至将家中养来下蛋的老母鸡都炖了给她补身体……

　　绾月十分感念沈老爷子一家的恩情。

　　可好人怎么就难有好报呢？彼时还是身形微胖，面相丰腴的私塾先生，如今已经枯瘦成一个衣衫破旧、脸色青白的衰老头了。

　　她心知，沈老先生出现在长安的西郊树林，必是如今的济州也已是哀鸿遍野了——济州的流民也并进了宁州来的里。

　　“诸位今日行径就如那过境之蝗！”沈老爷子虽衣衫褴褛，但不失君子气节，字字泣血锥心，如杜鹃吟绝唱，“如此这般，要让朝廷如何相信，我们是来讨公道的良民啊！”

　　脸色黑黄的青年一棍子将沈老的拐杖拨开，语气不甚很好。

　　他尖酸刻薄道：“我说沈老头子，大家都快饿死了，谁还管你什么狗屁礼义廉耻的！你个臭教书匠，教书教傻了吧？”

　　另有一村妇哭道：“沈老先生人善，您若是不要这粮，就赶紧起开，多匀给我们母子一点。可怜我我儿日日吃那河泥和糠的饼子，已经五日不曾大解了呜呜呜呜……”

　　沈老拦在一小众流民前，挡了不少人的路。

　　叽叽喳喳上前来声讨他的人越来越多。群愤偏激，脸色黑黄的青年将沈老推倒在地。

　　“臭老头，叫你多管闲事！今日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便掂了掂手中的木棍。

　　绾月见他们要动手打人，来不及多想便冲了出去。
　　不巧的是，她刚从草棚里跑出来便被另一众流民给绊住了脚，被推搡着，摔了个大跟头。

　　救人心切，绾月此刻早顾不上什么，“继母给的新衣不好弄脏”云云的小心思了，血色罗裙上沾满了泥污，精致的绣花鞋上也溅满了泥点子，模样十分狼狈。

　　“住手！”少女急促清润的声音混在嘈杂的人群里。

　　可在萧瑯听来却十分显耳，不久前朱雀大街上也有一个相同的声音对他这样说过。

　　他扭头去寻那声音的主人，果然瞧见绾月红色的身影从流民中穿过，朝他这边奔赴过来。

　　侯爷的眉毛顿时便皱了起来，沉下一张脸。

　　方才他分明特意叮嘱过她不要出来，小丫头怎么就是不听他的。
　　是拿他的话当耳旁风吗？

　　萧瑯往绾月直直奔的方向一眼，见一个青年男子正举着棍子，欲殴打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

　　他霎时便明白了：原来绾月不是奔着自己或是姜亭来的，她是想去救那个老头。
　　又多管闲事。
　　侯爷心中不满，当即将手中的无甚用处的两个少爷公子哥往粮车上一扔。
　　萧瑯心情不好，自然没什么好声：“乖乖待着别乱动！”

　　姜亭忽被撂在马车上，一下子慌了神，声嘶力竭道：“萧瑯哥哥，你不能丢下我们啊！”

　　他的萧瑯哥哥没空搭理他，疾行几步一脚朝那向老人挥棍子的混蛋一脚踢过去。
　　戚公子却很闲，摸了摸姜少爷的头，安抚他：“没事亭弟，还有戚大哥在。”

　　姜亭看着萧瑯的背影，无望道：“戚大哥，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 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被这些流民踩到脚下的吗？”

　　戚思瑜：“……”

　　大忙人萧瑯刚才那一脚踹在了那欺老混蛋的手腕上，只听“啪嗒”一声脆响，混蛋青年的手以一种诡异的姿势高举着。
　　这明显是骨头断了。

　　“啊——”

　　惨叫声响彻云霄，几个本来也想掺一脚教训教训沈老的流民见出了血，险些没拿住手里的粮。

　　侯爷教训完小混蛋，放眼去寻绾月，只见满目人挤人人推人，唯独不见了那着红衣的小姑娘。
　　寻人不到，默默攥紧了拳头。他捡起木棍，往那山石上一击。

　　“笃——”
　　木棍上裂纹麻花似的从底部拧向萧瑯手中，至脱手时棍子已四分五裂。

　　“都给我住手！”宁安侯拎小鸡仔一般将欺老混蛋提到粮车上，“不听人言者，和他一个下场。”
　　手上用力，当场卸下了那欺老混蛋一条胳膊。
　　“啊——”又一声惨叫，林子里的鸟受惊，结队扑着翅膀飞走了。
　　呜呜泱泱的场子总算静了下来。

　　流民们不远千里从宁州来到长安，无非是想求一条活路，要一个公道。如今萧瑯以性命做挟，方才都清醒一些。

　　他们是来觅活的，不是寻死的！
　　于是停止了手中的动作，齐齐看向萧瑯和那青年。

　　萧瑯的视线并未在他们之中任何一个身上过多停留，他草草扫过人群，找那一抹红色。

　　绾月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手上的泥，提了裙便一瘸一拐朝沈老爷子那边飞奔过去。

　　老爷子方才被那群混蛋推倒在地，重重摔了一下，绾月小心将人扶起。

　　“沈先生，您没事吧？”

　　她方才跑的疾，鬓发微乱，白净的小脸也沾了泥，瞧着十分狼狈。

　　“你是……”

　　老头扶着腰眯了眯眼睛，仔细打量起绾月，忽想起了什么似的，一双老眼倏忽睁大，脸上也展露笑容。

　　“你是绾月姑娘？”

　　“沈先生，正是我。”绾月应道。

　　沈自羲怔怔看着绾月，她这副狼狈模样倒是当初在济州时初见时有些相似了。

　　不同的是，如今她是对他是施以援手的贵人了。

　　他们如今境遇已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