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形而上的怪物》异域人

8、外城往事

　　太阳已经落下了，今晚的夜没有月亮，只有一盏灯塔的光孤独地竖立在城市的最中央。忽明忽暗的光影投在城市里，童话里的人物也已经睡去，醒着的或许只剩陈成和玛莎两个人，他们紧紧靠在灯塔的一角用回忆度过这个革命前的最后一夜。
　　“要搬进七号居民楼的时候，我特意选择了最顶层的房间。在那个房间，有一扇朝南的小窗子。在有太阳的天气里，如果打开窗，风会把带着着淡淡花香味的阳光吹满整个屋子，我就坐在那扇窗子前面拨弄吉他……”
　　“呦，你还会弹吉他呢？”玛莎拽了拽他的胳膊，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弹得不好，马马虎虎吧。”陈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要打断别人讲话好不好？”陈成轻轻嘘了一声，玛莎笑了笑，紧紧地偎依在陈成旁边。
　　“七号居民楼位于外城的最外围，设施落后，距离最近的一个补给点也很远，住在那有很大的不方便。但好处是由于它距离城区较远，与高墙之间隔出了一大片空地，有很多喜欢种植花花草草的人相聚住在那。那可真是一批热爱生活的人啊，那些人最经常说的话就是‘虽然战争失败了，但还是要好好活下去，没什么大不了的嘛’。”陈成轻轻笑了一声，“他们一起劳动，互相分享，空闲的时候，大家就聚在一起唱歌跳舞，像极了曾经的人类最憧憬的生活。因为生活过的简单，等庄稼收获几次以后，七号居民楼几乎成了能脱离机器人政府而独立存活的人类单位，居民们对补给点的一些零散需求都由住在一楼的一位老爷爷收集起来代办了。”
　　“说起那位老爷子，那可真是个固执的人啊。我嘛……是个比较沉闷的人，在七号居民楼那些火热的人之中总显得格格不入，就索性经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是那位老爷子，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地从一楼爬上顶楼敲我的门，把我拽出来。等时间长了，我也渐渐融入了那种生活。”陈成自顾自地笑了一声，“那时候真的和老爷爷他们一家互相视彼此为自己家人呢。”
　　老爷子一家只有三口人，除了他们老两口还有一个四岁的孙女，叫小桃。那位老爷子每周都会到城区各个补给点周围去逛一圈，除了备齐居民们所需的物品，他还抱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寻找小桃的爸爸。小桃的爸爸曾经隶属于人类联盟，在人类被强制圈进高墙划分区域生活以后他仍坚持着自己的信念，在墙内四处调查试图寻找解救人类的办法。但后来的某一天，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机器人政府公布的人类死亡名单上也没有他的名字，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在城里消失了。
　　小桃那时候经常会问‘爸爸呢？爸爸呢？爸爸怎么还不回来？’楼里的居民都隐隐觉得她爸爸是在城里调查的时候被机器人政府抓起来了，但又都希冀不要是那样。这对小桃来说太残忍了，小桃的妈妈已经在人机战争中死去了，她不能再没有爸爸了。尽管这是人类的末日。
　　当盲目地等待把内心里的希望消耗殆尽的时候，老爷子就开始进城寻找。居民们不忍心老爷子内心的希望全部落空，每次他要进城的时候都假意说自己需要某样东西，这样就不至使老爷子每次都空手而归，能对他人提供帮助本身也是一种很好的安慰。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生活对小桃又是公平的。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她的思想里是没有“战争”这个概念的。四周的人都说着慌，仿佛我们过着的生活不是居在人类的巨大失败之后，而只是人类长河中平凡普通的一段。无关历史，也不谈未来。每天需要解决的都是一些很实际的问题：
　　“小桃，你知道牵牛花有几片花瓣吗？”
　　“哎，小桃，为什么草是绿色的而花是红色的？”
　　“哎，小桃……”
　　……
　　陈成讲话的语速越来越快，几颗泪水正囤积在他的眼角不肯滑落。
　　但自从机器人政府宣布灭绝性的“欲望”政策之后，整栋楼里的居民才发现他们用谎言营造起来的美好世界是如此的不堪一击：绝望中的人类试图使用所有的暴力手段冲破高墙，居民楼里的部分民众成为了他们暴力的顺带发泄对象，门外空地上种植的花草和庄稼被践踏的一干二净。一批一代机器人卫队驻扎到了外城的最外围，使用同样的暴力手段驱散试图破坏高墙的人类，那是小桃第一次目睹如此血腥的场面。等好不容易驱散了一波又一波暴乱的人类，机器人政府紧接着就在高墙上部署了一种致命的声波，距离这种声波越近，对生命的伤害程度就越大，距离城墙最近的七号居民楼已成为无法居住的地区，不少居民纷纷选择搬到城区里居住。楼里的居民越来越少，但老爷子一家仍坚持的留着，他固执地认为小桃的爸爸一定会回来接他们走，我也就陪着。每户居民离开之前都会把自己所剩的食物和药品留给我们，“到城区里，临近补给点，这些东西就不再需要了。”他们笑着，脸上透着绝望。
　　老爷子开始每天都到城里去寻找自己的儿子，但他每次都回来的越来越晚，有时候身上还带着血迹。我问他，“现在城里怎么样了？”他总是摇摇头不说什么。等过了一段很短的时间后，因为受着声波的影响，老爷爷一家的身体损害很严重，就连四岁的小桃也开始经常性地吐血，老爷子的身体无法直立，到城里去寻找小桃爸爸已经成为了不可能的事。可能是我有机器人之心的缘故，这种声波对我并没有起什么作用，但越是这样就让我更加自责与痛苦。
　　我对老爷子说：“要不然我去城里找小桃的爸爸？”老爷子痛苦地摇着头。我又说：“要不然我们也搬到城里去吧？就当是为了小桃，小桃的身体不行了，再在这里呆着，小桃会死的……”他依然摇着头，脸上的表情更加痛苦。“那就让我去城里找小桃的爸爸。”我赶忙说。
　　他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对我说，“再找最后一次。”我背起他，一起往城里走去。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地狱。”一行泪水止不住地从陈成脸上滑落，玛莎只能把他抱得更紧，“街上到处堆满了瘫倒堕落的人，其中也不乏七号居民楼里的熟人，但我们都默契地装作从未相识。我和老爷子刻意从那些站着的健康的人里寻找小桃的爸爸，但我们都知道寻找到他已不再可能。那天晚上，我们漫无目的的逛了很久才回到七号居民楼。老奶奶怀里抱着小桃靠在黑暗的七号居民楼前面等我们，她们已经停止了呼吸。我把老爷爷放到她们旁边，那晚的月色很亮，他们三个身上闪着光，仿佛三位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