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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痴妒 ...

  •   杨原坐在悠然居外廊上,背倚廊柱,手擎一盏桃花酿,若有所思地望着庭院中的葱茏碧绿。早上下过一场小雨,草木被浅浅洗过,青翠欲滴;木槿、紫薇、绣球、月季诸花低调地开着,像绿底上绣的妍丽纹案,柔软的花瓣承接圆润闪亮的雨珠。

      昨天舒采逸遣人送口信,让她今天临近中午来,最好能带两只甜瓜。她依嘱咐而行,到了舒采逸取出桃花酿请她喝。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舒采逸是这么笑着说的。

      桃花酿柔红芬芳,其中还有未完全溶解的桃花瓣,尝起来有淡淡的甜味。她将那片花瓣噙在嘴里慢慢咀嚼,舌尖泛起微微涩意。

      舒采逸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杨原,你会不会生火?”

      杨原一愣,答道:“会啊。”

      “你去柴房里捡些木柴,在院子里生一堆火,火镰就在桌子上。”

      杨原不知道他这么吩咐究竟是做什么,还是放下瓷盏起身行动。忙活了一阵,庭院里跳跃着一团火。

      舒采逸从屋子里出来,袖子挽到臂弯处,拿着一团土黄色的东西,浑然没有平时的神仙模样。杨原好奇,探身瞧那团用泥巴护住的东西:“这是什么?”

      舒采逸冲她一笑:“我做叫花鸡给你尝尝。”他把泥团埋进柴堆下,拾起一根树枝戳了戳,好让鸡受热更均匀。

      杨原冷不丁地问:“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

      舒采逸笑道:“孟子的原话是‘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也’。为了劝齐宣王推行仁政才这么说的。不过呢,我更赞同《吕氏春秋》里说的‘仁于他物,不仁于人,不得为仁。不仁于他物,独仁于人,犹若为仁’。你是小孩子,需要吃肉补充营养,我烤鸡给你吃,算不得不仁义。”说完进屋去洗了个手,出来时又恢复了一贯风度翩然的模样,坐在杨原对面道:“上次讲的还记得多少?”

      杨原不好意思把话说太满:“呃,还可以。”

      舒采逸笑了:“还可以是什么意思?”

      杨原一说不出话来就开启经典的面无表情模式,关键是说起来没什么波澜,却怎么看又带点小小的无辜和无奈,教人不好再追问,看得舒采逸忍不住伸手拧了把那张孩子气的脸。这突然起来的一下倒让杨原错愕,只觉得脸色不受支配的烫起来。舒采逸本来是顺手逗她,看到她出乎意料的表情,挑起眉毛,夸张道:“你从小到大没有被人揉过脸吗?”

      杨原欲言又止,她想说:谁像你这么无聊?

      舒采逸摇头笑道:“太可惜了,你要是生在我们家,从小到大不知被多少哥哥姊姊逗过。唉,怎么这么不禁逗,脸红得可以生火了。”眼见杨原惶惑得快落荒而逃,他语气软下来:“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鸡烤熟还得耗一阵子,专心上课。”他先随意问了杨原几个问题,杨原不假思索地便答出来,状态也渐渐松弛,不像刚才那么紧张。

      “好。”舒采逸点头称赞,又提了几个刁钻的问题,杨原依旧对答如流,舒采逸听罢笑道:“记性很好啊。”

      杨原眼睛亮晶晶的,不甚明显地微微一笑:“我温习了很久的。”那笑意中隐隐带些想要讨夸奖的得意。舒采逸心中暗暗觉得这孩子未免也太单纯烂漫了,遂她的意道:“很认真。”

      舒采逸继续讲课,也不知讲了多久,两人都闻到一阵诱人的香味,对视一眼,舒采逸忙道:“差点忘了。”赶紧起身去看叫花鸡,杨原也跟着过去。

      扒开烧得黑枯的柴火,下面有团黑乎乎的硬硬的东西。舒采逸用木柴支着它在地上滚了滚,变得不那么烫手了才捡起来,回到廊中。剖开外面裹的黄泥,尽管边缘焦黄,杨原也认出来那是荷叶,再拆开,里面便是冒着腾腾热气的金黄烤鸡了,不过有些地方已经糊了。舒采逸道:“烤过了一些。”撕下一块鸡皮房间嘴里,喃喃道,“味道还可以。”把一只大腿撕下来递给杨原。

      杨原咬了一口,觉得鸡肉香酥细腻,甜咸相宜,毫不油腻,还带着淡淡的荷叶清香。她吃完后片刻才想起按礼数应该说几句:“唔,很好吃。”这也确实是真心话。

      鸡肚子已经被破开,里面还有红枣和花生米,杨原捡起一颗红枣,吃罢觉得这种做法也别有一番风味,由衷地赞叹道:“先生,你真是贤惠呀。”

      正在饮桃花酿的舒采逸一口酒卡在喉咙里,吐出来有失仪态,一时又咽不下去,脸色一瞬间精彩纷呈,咳嗽了半天才艰难地把这口酒咽下去,擦拭嘴角委婉地提醒:“杨原,以后我喝水的时候你最好别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

      杨原微微睁大眼睛,不知他为何这么讲,愣了愣,还是点了点头。

      舒采逸顺了气道:“我会做的菜还很多,以后可以慢慢做给你尝尝。”杨原目露惊喜之色,高兴地点了点头。

      ·

      杨凌风将属下呈上的密函看了数遍,脸色冷得像万古寒潭下的冰石,那股忍而未发的怒意强烈得连递信者都惴惴不安,感觉如履薄冰。

      一旁的廉贞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出去,递信者赶紧禀了声“属下告退”,如蒙大赦地匆匆离去。

      廉贞见他震怒的程度,猜出是与何人有关,等了半晌才开口:“教主,不知是何消息?”

      杨凌风将那张信纸攥入手心,直直地望过去,冷冷一笑:“那个贱人又诞下一子。”

      那笑容冰冷刺骨,眼神森寒,廉贞服侍他多年,深受重用,也不得不在这样的压迫力下低头。

      杨凌风讥诮道:“不是说那女人缠绵病榻多年么,居然还有精力生孩子,晏星河也是勤耕不辍啊。”

      廉贞诙谐洒脱,若在平时听见这样的形容,早就忍不住笑了,可是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氛围,实在教他笑不出来,只能低头不语。杨凌风固然狠辣,但寻常时候都从容风雅,唯有遇到那个人的事便仪态尽失,戾气深重。良久,他再次问道:“那……教主打算如何?还要……”

      杨凌风漠然道:“我夺他一子,他恸之如狂,呕血数月,若是再夺一子,岂不是要他的命?何况那贱人身子虚弱,娇滴滴的,免得被气死。”

      他耳边恍然响起多年前的闲谈:

      “你很喜欢小孩子?”

      “对呀,你不觉得他们很可爱吗?凌风,日后我若有了孩子,你便当他义父吧?”

      自己当时是如何回答的?好像没有回答,敷衍过去了。他不能接受任何一个女人生下带有一半那人血脉的孩子,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手脚几乎麻木,软弱无力。有了前车之鉴,他这次得知消息时还能勉强保持冷静,上一次直接如遭雷殛,五内俱焚,当场吐血。

      他厌恶那个女人,尤其是她每次被那个人揽在怀里时一脸甜蜜幸福的表情,而晏星河的言笑晏晏,更是让他被妒火吞噬。他本来要杀掉杨原的,可是襁褓中的婴儿和那个人如出一辙的眼睛让他无法下手。他没想到的是,杨原越长大,容貌不像那个人,反而和那个女人颇有相似之处,每次看到杨原,他都忍不住想起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如今弱不胜衣,是不是更有理由让晏星河时时照顾她,对她百依百顺?

      廉贞轻声道:“教主,少主是个好孩子。”

      这话他之前说过一次,杨凌风不耐烦道:“我几时又说她不好了?”

      廉贞硬着头皮道:“少主心性纯良,对您极为尊敬,您……不要因此而迁怒于她。”

      杨凌风低声道:“她若是长得与晏星河相似我倒欢喜,可她……可她偏偏和那个贱人越长越像。”杨原若长得酷肖那个人,他必定视为掌上明珠,小心呵护。

      廉贞见过白秋羽一次,回想一下,杨原容貌的确和其母有几分相似,天天看着一张与情敌重合的脸,也难怪杨凌风心怀不忿。

      杨凌风挥了挥手,淡淡道:“你出去吧。”

      廉贞见他眉宇间有倦怠惆怅之色,心中略略叹气,拱了拱手退下。

      ·

      “左边再捶一捶。”舒采逸翻过一页书,得心应手地支使杨原。

      少年“哦”了一声,听话地挪到另一侧帮他捶肩。

      相处时日久了,舒采逸的本来面目也在杨原面前完全展现,此前知书达理的长辈形象轰然倒塌,耍赖撒娇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对学生颐指气使起来也毫不客气。杨原又是个听话的,鲜少维护自己权益,舒采逸吩咐什么便乖乖照做,让舒采逸都忍不住感慨:“唉,我以前看自己家那些小孩子觉得又傻又顽劣,想不通养孩子有什么好的,现在倒是明白有个小孩子多有意思了。”

      杨原却心想:你不喜欢杨凌风,可是这么说,不就相当于承认你是我的另一个父亲了吗?

      舒采逸不知道她心中猫腻,竖起书问;“我问你,这是什么字?”

      杨原从他肩上探过头看,还没看清到底是个什么字,虚掩的门被大力推开,两人都诧异的抬头望向门口。

      杨原看清来人,急忙起身道;“父亲。”她瞧着觉得杨凌风有点不对劲,似乎是喝了酒,身形略显踉跄,便想去扶他,刚刚伸出手却被一把打开,杨凌风眼中带着嫌恶,目光犹如两把冰锥,刺得她心中一痛,手足无措地呆立原地。

      舒采逸见他对杨原态度恶劣,放下书起身道:“你做什么?没事又冲孩子发火。”

      杨凌风冷诮一笑,舒采逸发现他眼睛有点发红,神情……神情颇似第一次强迫他的时候。

      他心中大叫不好,刚要抽身,却被杨凌风牢牢钳住手腕,完全挣脱不开,低声问:“你要做什么?”

      杨凌风冷冷一笑,目光刀锋一样从他脸上扫过,不屑道:“我还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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