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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奔逃 ...

  •   秋月白沉吟道:“这么说……师兄还是不愿出面?”

      晏星河道:“我会请其他师兄弟出面……还有秋羽,烦劳你和方师兄帮我照拂一些。”

      “你——”秋月白看着他欲言又止,论武功,三宗之内,无人能出其左右,可是自从那档子事后,晏星河整个人像是被摧毁了一样,神思恍惚,精神颓靡,再没有往日的意气风发潇洒敏决。如今杨凌风已经逼到这种地步,他还是不肯去见他一面,秋月白也不知该如何评价。最后他只能叹道:“师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晏星河苦笑,两人拱手道别。

      ·

      中秋转瞬即至,当日孤云教中张灯结彩,清歌环绕,太阳落下去,枝叶上倒是燃起缤纷亮色。

      侍女们捧着“一点红”羊皮小水灯到湖边去放,莹莹灯火浮满水面,烂如繁星。她们多是无依无靠之人,辗转来到孤云教,也别无牵挂,放盏河灯聊以□□。那些河灯顺着水流远去,也不知道有多少最后能真正抵达河神的宫殿。

      茯苓祭拜过月神后,端上自己做的月饼与各色密件果仁。她心灵手巧,月饼做得格外精致,有祥云形的、梅花形的、寿桃形的,还有玉兔形的,杨原捧着玉兔形的月饼赞叹道:“做得真像,只是……都不忍心下嘴了。”

      茯苓笑道:“你尽管吃,我做了不少,你存着看的有。”

      杨原吃了几口,甘甜软糯,问:“是不是加了玫瑰海棠?”

      茯苓惊喜道:“嘴越来越刁了,竟然尝出来了。我是细渍成酱揉进去的,味道好吧?”

      杨原点头:“好吃。”

      茯苓做的月饼,不仅形状各异,馅料也不尽相同,除了玫瑰海棠豆沙馅的,还有莲蓉馅的、枣泥馅的、松仁馅的,除了这些甜的,她还做了些咸口的,杨原不爱吃,不小心吃到了一个,只咬了一口便放在一边,茯苓捡去吃完了。

      茯苓早早为中秋准备了桂花酒,酒液色泽金黄,澄澈如琥珀,清香突出,口感醇厚,杨原小酌几杯,觉得神清气爽,润肺舒胸。

      茯苓执水灯道:“我要去放灯,你去不去?”

      “我等会自己出去逛逛。”

      茯苓点点头:“那好,这些零嘴也别吃太多,免得夜里积食。”

      ·

      舒采逸陪杨凌风一路缓行,缥缈的歌声与若有若无的花香糅杂在一起,让人有一瞬间的恍惚:醒耶?梦耶?

      两人并肩而行,实则各怀心思,舒采逸仰头看了眼缓缓上升的明月,希望树梢能拖住它,让时间流逝得更慢些。又想不知杨原有没有到赋月亭,会不会不耐烦走了?

      杨凌风随手折了一支白里透粉的蔷薇把玩,淡淡道:“你似乎有心事?”

      舒采逸转着萧不咸不淡道:“我只是在想,每年中秋你都要我作陪,不嫌腻吗?”

      杨凌风轻嗅蔷薇,敷衍一笑:“好在你长了一副好皮囊,怎么样也看不腻。”

      这句狎侮的话令舒采逸脸色微变,君子以德操立世,不以容貌媚宠,他一直视因外貌之故被杨凌风软禁为奇耻大辱,乍然被戳痛处,深以为恨,但转念一想这折磨也不过只剩这一时三刻了,暂且忍忍。

      杨凌风怪道:“咦,难得没有反唇相讥。”倏而又微笑,“也对,与其斗嘴教我讨了热闹去,不如冷落我。”

      舒采逸道:“你今日心情很好么?擒来了诸派掌门,值得如此高兴?”

      杨凌风懒洋洋道:“我心情好的原因与他们无关。”他既不想说,舒采逸也懒得再问。

      到了画阁,早有侍女置好酒菜,既有杨凌风爱吃的,也有舒采逸爱吃的。两人话不投机,沉默地用着饭菜,舒采逸忽然问:“你不陪陪杨原吗?”

      “相看两生厌,有什么好陪的。”杨凌风恹恹道,“难得的日子,她也有她想做的事,真的共处一室,她不自在,我也不自在。”

      舒采逸一直对他和杨原的相处模式感到些许困惑,但两人似乎心有灵犀地达成了某种默契,在二人尚且都可以忍受的某个范围内,他们要一直以这样有些矛盾而古怪的方式继续相处下去。

      杨凌风晃晃酒壶,没听见水声:“没酒了。”他望向舒采逸,舒采逸冷冷道:“你难道还指望我给你拿酒吗?”

      杨凌风起身去拿酒,舒采逸趁他转身的罅隙,取出袖中瓷瓶,将透明的液体倒入壶嘴中,等杨凌风转过身来,他又恢复了有一搭没一搭夹着盘里的菜的动作。

      两人虽然不怎么对盘,但看在是中秋的份上,还是对饮了数杯。

      舒采逸走到窗边,泠泠月光洒落,他仿佛置身于烟雾中,银白色的长衫融入月光。

      “舒采逸。”杨凌风轻声唤他。

      舒采逸闻声回望,杨凌风直勾勾地盯着他,眼中似悲似喜,竖指道:“别出声,也别动。”他的声音极具蛊惑性,舒采逸听了他的话,一时没有动作,眼见他慢慢靠近,温柔地搂住自己。

      舒采逸如梦初醒,想要挣脱他的怀抱,杨凌风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乞求:“让我抱一会,就这么静静地抱一会。”他搂着他的动作也十分轻柔,像守护着易碎的绝世珍宝。

      舒采逸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反正受他折辱也不是一次,今日为了万无一失,再牺牲一次也没什么。他浑身僵硬地承受着杨凌风的吻,被推倒在床上,这次杨凌风居然出奇的温柔,并没有让他遭受太多痛苦。

      杨凌风逐渐沉睡,等到身边只剩他绵长的呼吸声时,舒采逸才缓缓起身,盯着他的脸庞道:“杨凌风?杨凌风?”确信药效真的发作了,他下床迅速穿好衣物。他束紧腰带双手几乎因兴奋而颤抖,他足足盼了三年,终于如愿地实行了这个计划,马上可以逃离这座监狱。

      望着床上的杨凌风,他拾起吃饭时割肉的匕首,一步步靠近。三年来所受的屈辱一一在脑海中闪现,他真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但三年前杨凌风出手相助的场景一掠而过,他持匕首悬于杨凌风上方,终究没能下手。他欠他一命,今日不杀他,算是还了这份恩情,更重要的是他与杨原感情再不和睦,杨原也始终视他如父,他不想那孩子恨自己。

      将匕首藏于袖中,舒采逸推门而出,走到院口嘱咐两旁侍卫:“教主醉酒,正在歇息,任何人不得打扰他。”说罢匆匆离去,侍卫们都知道他深得杨凌风喜爱,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

      舒采逸马不停蹄地赶往赋月亭,远远地看见亭中有一个瘦削的身影,隐隐有乐声传来,心下宽慰,快步走上前去。

      杨原扔掉手中叶片,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他身边,兴致勃勃:“你可算来了,再等不到你我就要走了。你有什么东西要送我?”

      舒采逸没有回答她,打了个口哨,两匹马从树丛中穿出,“嘚嘚”跑过来。

      杨原困惑:“马吗?”她本身就有一匹名贵的坐骑,这对她而言并不算什么。

      舒采逸取下一匹马背上的褡裢,将一衣物扔给她:“快换上。”

      杨原不明所以地接过,抖开借着月光一瞧,原来是套教众所穿衣物,福至心灵,错愕道:“你要离开孤云教?”

      舒采逸边套衣服边纠正:“是我们。”杨原沉默不语,舒采逸问:“怎么,你不肯?”

      杨原若有所思地微笑起来:“原来前几天你问我,是早就想好了要带我走。”她很快想到他必然是对杨凌风做了什么,疾问:“你对父亲做了什么?”

      舒采逸刚想直言“没做什么”,略微一顿,微妙地问:“我说我杀了他,你信不信?”

      杨原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面沉如水,淡淡道:“你不会杀他。”

      舒采逸反问:“你怎么确定?”

      “我想……先生便是考虑到我,也不会对父亲不利?希望我没有自作多情。”

      舒采逸看了她一会,承认了:“这是原因之一,我欠他一命,合该还他。我只给他下了点催眠的药,但我怕他发现不对劲太明显,没敢用太大剂量。”

      杨原打量他:“那你之前吃过的药……”

      “我此前已经找到了破解之法,现在身体已无大碍。”他母亲乃药仙之女,他自幼受外祖指点,精通歧黄之术,化功丹与醉太平他都是第一次接触,连其中成分都不清楚,只能一点一点慢慢研究,足足费了三年时间才配出解药。

      杨原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舒采逸催促道:“你先把衣服换上,还有什么事咱们路上说。”

      不想杨原摇头道:“谢谢先生美意,可是……我不能离开这里。”

      这话宛如当头一棒,舒采逸难以置信,质问:“为什么?”杨原从来不掩饰她对现在生活的厌倦,舒采逸也不愿看她继续沉沦,才动了带她走的念头,如今出乎意料被拒绝,他想不通。

      杨原平静道:“先生有家,当然可以回去,可是我的家就在这里,我离开了孤云教,还能去哪呢?”

      舒采逸攥住她的手腕,急切道:“你不是视我为师长吗?你大可以将我家视为自己家,或者……你不愿寄人篱下,我到时候也可以陪你四处游历,总之等离开这里,你愿意怎样我都依你。”相处日久,他早就将杨原视如己出,他不想看着这个孩子继续留在这里被掣肘、被强迫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她值得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

      杨原拂开他的手,忽然跪下:“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我身负罪孽,清流见到先生与我一起,必定也视先生为异类。您深陷囹圄,回去之后必遭非议,若再加上我,无异于是累赘……”

      舒采逸厉声打断她:“说的什么傻话?你怎会是累赘?”

      杨原低首道:“您听我说完。”

      舒采逸袖中的拳攥得指甲几乎陷入掌心肉中,兀自忍耐道:“你说。”

      杨原恳切道:“您乃名门之子,白璧无瑕,现在能够逃出孤云教,我由衷为您感到庆贺,但父亲终究在此,我不能背弃他一走了之,请先生原谅。”

      舒采逸急道:“他何曾真正将你视为骨肉?他侮辱你逼迫你,这样也能被称为父亲么?”

      杨原道:“纵然如此,我若弃他于不顾,有违先生平日教导的圣贤之道。”

      舒采逸恨铁不成钢:“你……”

      杨原顿首:“杨原虽不能随先生离开,但先生教导之恩永不敢忘。不知将来世事如何变幻,我还有没有机会报答先生的恩情,暂且叩首以谢先生教诲深恩。”

      舒采逸痛心道:“杨原!”他平日觉得杨原坚守己心甚为难得,可没想到这份固执此时此刻让他分外痛恨,杨原身形一顿,他以为她心软了,可是接着她的头又重重叩下去。

      舒采逸制止她:“你不要再叩了。”

      杨原抬首望他,眼中暖意融融 :“先生,您快走吧。”

      舒采逸眼中已有了星光点点,轻声问:“你会来看我吗?”

      “我……”世事无常,杨原也不敢打包票,恳切道,“若是有机会,我一定去探望先生。”她取出一支令牌,“先生,您凭着这支令牌可以顺利下山,万事小心,祈愿您一路顺遂。”

      舒采逸换上一副平淡无奇的面具,美男子立刻变成了脸色蜡黄的粗犷之人。他骑在马上道:“你也万事小心。”杨原将缰绳递给他,郑重点头。

      舒采逸还有千言万语要叮嘱,可是喉间哽咽,竟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心下十分茫然: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能够再见?

      杨原执礼:“先生,走吧。”

      舒采逸颤声道:“保重。”他扬鞭策马,忍不住回望,清冷月光下,少年依旧维持着毕恭毕敬的送行姿势,雪白衣衫在风中舒卷如云,似乎随时会乘风而去。他心中回味着杨原的话:先生有家,当然可以回去,可是我的家就在这里,我离开了孤云教,还能去哪呢?风灯零乱,少年羁旅,他尚且有家可以回,杨原真正离开了,又能以何处为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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