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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毁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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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鸿志忘了哪一年跟汪精卫混到一起,他只记得年轻时的自己很穷,吃了上顿便没了下顿,家里兄弟姊妹又多,鸟妈妈喂食一样,一人一口粥,肚子饱没饱,做父母的也无可奈何。
柳鸿志没上几天学,第一因为家里没钱,第二是班上学生老欺负他。
他穿着破破烂烂打满补丁的衣服,瞧上去,像一只落难的流浪狗,人人都想踩上一脚,彰显威风。
后来战争打响,柳鸿志去当兵。
算命的说他命硬,现实也的确如此。
上前线那天起,柳鸿志就没想过活着,生活太痛苦了,生存在井底的人再怎么努力也看不清头顶的太阳。
可老天爷偏不如他所愿,号角吹响,厮杀一片。
同生共死的兄弟一个个在他跟前倒下,他手上黏满了血,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人活着是多么无趣,犹如行尸走肉。
后来遇见汪精卫。
读过书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满口的信仰,和平,一心一意。
柳鸿志被他唬的团团转,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人一拍即合。
童年的不幸,让柳鸿志失去活下去的希望,也失去了感受人性美好的善良,他行走在黑暗里,手起刀落,杀人如麻,从不手软。
因为办事利落,得到上面的认可,随之而来的还有期盼许久的权势和金钱。
从那之后,柳鸿志不再是柳鸿志。
他穷怕了。
人都是贪婪的,他还希望得到更多。
尽管后来,他为了弥补童年缺失,读了许多书,看过许多报,自学英语,像上流人士那样吃西餐喝红酒,他变得愈发聪明,也逐渐意识到汪精卫口中的和平并非真正的和平,而是假象,是卖国,但他依旧深陷于此。
他沉迷在权力的魔力里,欣赏着人们看向他时眼底闪过的恐慌,无数名媛歌女甘愿为他倾倒,夜色里,他撕咬她们的脖颈,拽扯她们的乌发,看她们因为害怕而颤抖的身子,欲望和绝望混为一谈的表情,多精彩,多有趣。
还有那些卧底。
她们一面卖弄自己的美艳,一面试图在他身上寻出一点蛛丝马迹。牺牲自己,拯救国家,伟大又神圣,小时候的颠沛流离让他轻而易举就能看透人的目的,柳鸿志冷眼瞧着她们表演,表面一副为她们神魂颠倒的模样,心里边为她们的英勇鼓掌,边将死亡的镰刀对准她们。
直到最后,陈香怡出现了。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大厅,少女立在油画旁,披散下来的长发在肩头跳舞,她歪头瞧着满屋子的艺术品,脸上震惊与欢快跃跃欲试。
她太傻了,傻到让柳鸿志有些心疼,一个瓷娃娃一样的女孩,一个举手投足都带着墨香气味的女孩,居然明目张胆的称自己不识字。
鬼才相信。
和其他女人不同,被扔到床上时,她尖叫,挣扎,像只惊慌失措的小鹿,柳鸿志心里清楚,这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自尊心作祟。
她把咖啡搁到他跟前,白花花的腿,黑漆漆的眸,绿色上衫在他眼前晃动,像湖底的海草,一圈一圈缠住他的心。
世间苦楚还未在她人生里涂改,她是幸福的,也是脆弱的。
柳鸿志突然有些失落——
对自己身份的失落,成为日本人走狗的失落。
他自欺欺人的优越感,在遇到陈香怡后,被她的美好打击的一败涂地。
小时候,柳鸿志很穷,但活得光明磊落。
现如今,他改头换面,却永远留在黑暗里。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有的人一生下来就注定锦衣玉食?
他看着陈香怡走出茶店时砰砰跳跳的背影;打扫小院时摘了朵月季夹在耳后;煮咖啡时后脑勺的麻花辫一甩一甩,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想得到她,可惜黑暗注定不能融进光明,她也有属于自己的心上人,不过没关系,他还可以毁掉她。
想要摧毁一朵花很简单,只需连根拔起,她也一样。
他走到她跟前,陈香怡抬起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吃好了吗?”
“好了。”
少女擦干净嘴,摇摇晃晃站起身,酒劲儿还没过去,她脑袋晕乎乎。
下一秒,男人的手袭过来,掬起她的脸,把她抵到墙上。
陈香怡颤了两下,瞬间清醒了一大半,挣扎着身子,嘴巴蠕动:“不要。”
不要,不要。
柳鸿志耳充不闻,这两个字如同魔咒,引诱着他撕开少女的遮羞布,连带着她的灵魂,幸福,童真。
他附在她耳边喃喃:“你想得到更多,就必须迎合我。”
赤露露的威胁。
对待这种未经初始的小女孩最合适不过。
陈香怡垂下头,不说话。
柳鸿志不满,揪住她额前的碎发,强迫她抬起头。
陈香怡蜷缩成一团,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她闭着眼,屈辱在她脸上抹开,像幅壮丽的山水画。
*
母亲在世前曾说,女孩子要洁身自好。
这句话,学校的老师说过,同一个宿舍的学生也说过。
可如今她困在他怀抱里,被欲望撕了个粉碎,她背叛了从前的自己。
课本上的唐诗宋词她还没有背完,暑假前老师布置的作业她还没有写下结局,同学约她看得电影也没来得及赴约。
是她亲手断送了自己的未来,是她自作自受。
陈香怡坐在柳鸿志身旁,扭头打量着他的侧脸。
许是有些困了,男人合上眼,脑袋磕在她肩头,随着车的颠簸,微微晃动,稀疏的睫毛盖下来,阳光印上去,染成了金黄色,一抹淡淡的乌青在眼下晕开。
和睁眼时的柳鸿志不同,现在的他安静又脆弱。
陈香怡盯着这张熟睡的脸,恨恨想,现在应该掏出一把匕首插进他胸膛。
不过很快,这个念头就消退了下去。
她叹了口气,挪回目光。
陈香怡晃神,有些记不清自己接近柳鸿志的理由。
是因为爱何家棋吗?还是为了报国救民?
她必须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她会自责死的。
怀里的男人睡得并不踏实,时不时哼唧几声,像个还没断奶的小婴儿。
陈香怡看着他,突然想到何家棋。
对啊。
何家棋承诺过说要娶她。
如果何家棋爱她,这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她不是肮脏的,不是残花败柳,不是馊掉的隔夜饭。
她还被人爱着,她为了国家,为了爱情,牺牲自己。是神圣而又伟大的。
这么看来,一切似乎合理了许多。
陈香怡缓缓抬起手,抚摸柳鸿志的碎发,耳垂,嘴唇。
男人有所察觉,猛地睁开眼,浮在脸上的朦胧瞬间打碎,剩下的只有狠厉。
他紧紧捏住陈香怡的手,那么细的手腕,仿佛稍稍使力就可以把它折断。
好痛。
陈香怡心里倒了口凉气儿,脸上却笑着,表情都麻木了。
她的声音从喉咙里卡出来:“还以为你浑身上下都是硬的,没想到头发这么软。”
多有深意的一句话。
柳鸿志不动,手依旧摁着她的手腕,那里瞬间红了一片。
他没想到自己会睡着,这样太危险了,还好是在车上,秘书司机都在。
都怪她身上太香,闻了让人想打瞌睡,柳鸿志眯起眼,一股脑儿把错全撇在她身上。
陈香怡怔怔与他对视,眼底万千情绪暗涌。
为了何家棋,她必须竭尽全力完成任务。
想到这里陈香怡眼底增添了几份悲壮,她颤抖着嘴唇,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
“我爱你。”
第一遍柳鸿志没有听清,他歪歪脑袋,拿眼睛看她。
陈香怡又说了一遍:“我爱你。”
这下听明白了,柳鸿志明显身形僵了下,脸上神色忽明忽暗,陈香怡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我爱你’
柳鸿志听着她自言自语,心里乱成一团浆糊。
如果问他现在的感受,其实连他自己也讲不清。
柳鸿志在乱世里摸爬滚爬着生活,杀的人越多,要他还命的人也就越多,为了活着,他变得小心翼翼,就连晚上睡觉也是半梦半醒,从不敢在床上呆着。
我爱你?
对待这三个字柳鸿志不免有些不屑,战火纷飞里哪有我爱你这一说,有的只是你死我活,尔虞我诈,爱情在生与死面前根本一文不值。
想到这里,柳鸿志看陈香怡的神情不自觉染上了一层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