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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旗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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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生中有很多个第一次,唯独这不行。
陈香怡看着他的眼睛,透过那双漆黑的眸子,她突然想到了何家棋。
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会不会厌恶她,不再愿意娶她…
她绝望的猜测,
柳鸿志在她眼前上下起伏,陈香怡看着他大汗淋漓,看天花板上闪着微光的水晶吊灯,看半拉起的窗帘被风高高卷起,思绪有些恍惚。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可喉咙就跟生了锈般,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
或许在被摔到这张床上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陈香怡放弃了说话,她不再痛苦的呜咽,反倒安静下来,任凭眼泪顺着太阳穴流进蓬乱的发丝。
“哑巴了?”柳鸿志抽出一只手捏她的下巴。
好痛,陈香怡皱起眉。
“你骗过我吗?”他问。
第一遍陈香怡没听清,表情怔怔看着他。
“你骗过我吗?”他又问了遍。
这次听清了,简简单单五个字,犹如当头一棒将陈香怡敲醒,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和任务,思绪冷静下来:“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他死死盯着她的脸,仿佛在分辨什么。
“明明不愿意,为什么还要接近我?”
“没有不愿意。”
“你最好说实话。”
“我自作自受。”陈香怡低声,“我穷怕了,我需要钱,而你刚好很有钱,仅此而已。”
柳鸿志不说话了。
陈香怡安静躺在床上,被眼泪清洗后的小脸格外鲜嫩。
发丝黏在脸上,满是狼狈,落入柳鸿志眼里,竟成了一种凋零的美。
他眯起眼,数秒后,忽然莫名其妙笑了下。
陈香怡面无表情,看着他笑。
她猜不透,也懒得猜。
柳鸿志缓了口气,问:“你想要什么?”
陈香怡想都没想:“钱。”
“就这个?”
“我不想当佣人了,我想搬出去。”
他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不过很快,再眨眼时,表情又恢复到了最初的平静。
“这得看你表现。”
陈香怡心领神会,她主动迎过去,吻上他的唇。
少女肌肤冰凉。
恍惚间她缓缓合上眼。
手不自觉搭上他的双肩,圈住脖颈,拥入怀里。
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
先忍忍。
等任务完成,她就自由了。
*
隔天,陈香怡一口气睡到了中午。
她在昏暗的房间里惊醒。
瞪眼瞧着头顶上泛黄的天花板,气喘吁吁。
不知怎的,一晚上噩梦连连。
先是梦见逝去的父母,又梦见任务失败何家棋被执行枪毙,最后是柳鸿志,他把她压在墙上,使劲儿掐她的喉咙,怒吼:“你逃不掉的。”
陈香怡从床上坐起身。
脑袋昏昏沉沉,骨头跟散架似的,又酸又痛,她倒吸一口凉气,低头瞧见自己大腿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青紫色伤痕,愣了足足半秒,才猛地记起昨天的事。
“最近记忆越来越差了。”
她嘀咕一句,换好衣服,摇摇晃晃往外走。
屋外安静一片。
陈香怡有些疑惑,四处晃悠了好几圈,结果连个鬼影都没看见。
大厅外守着两个便衣警察,上去一问才知道,柳鸿志临时接到出差任务,天还未亮就赶去了部队。
“那柳太太了?”
“先生不在家,太太觉得无聊,去朋友家串门了。”
“多久回来?”
“这我不清楚,不过太太走的时候带着两个丫鬟,还收拾了行李,估计要去外面住些时日。”
蝉声聒噪,花草在风中摇曳。
陈香怡沉默数秒,犹豫问:“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短的三四天,长的五六日。”
陈香怡点头。
不知怎的,一股空荡荡的感觉在心头蔓延。
主人不在家,厨师也跟着罢了工。
陈香怡给自己做了份简单的早餐,蹲在厨房吃完后,就照常拿着抹布出去擦楼梯。
一遍下来,再从上往下擦第二遍。
到了二楼。
陈香怡正低着头,跟前突然出现一双皮鞋。
她愣了愣,眼睛往上看,是秘书。
他手里提着两个黑箱子,眉头一皱,看陈香怡的目光犹如看垃圾,脸上写满了大大的嫌弃。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把箱子扔到她跟前:“去换上。”
陈香怡起身,把抹布搭在扶手上,拍拍衣服:“这是什么?”
秘书懒得解释:“自己打开看。”
陈香怡哦了一声,俯身扭开锁,里面的东西砰出来,定睛看,竟是数十件五颜六色的旗袍,她疑惑,收回手问:“这是给我的?”
他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嗯字:“难不成我在跟空气说话?”
被几句冷嘲热讽,陈香怡闹红了脸,她垂眼瞧着静静躺在箱子里的衣服,手工精致,面料上成,一看就知道是高档货,都不便宜“是先生买的?”
秘书斜身靠在扶手上,从衣兜里摸出一根烟含在嘴里,不悦:“你到底穿不穿?车还在楼下候着了,磨磨唧唧。”
说完低下头不再看她。
陈香怡呆呆看着他气冲冲的背影,顿了数秒,把箱子抱进怀里,自己房间没有镜子,她思索片刻,决定去柳鸿志卧室换。
旗袍大多都是深色系,陈香怡不喜欢,她挑来拣去,最后选了件月牙白。
衣服很显瘦,穿在身上衬得身段凹凸有致,下面空荡荡的,白嫩纤细的腿露在外面,一朵粉色桃花在裙摆处绣开,领上还缀着一圈白色蕾丝,有种说不出的清纯。
陈香怡对着镜子发了会儿呆,这也太露骨了吧。
她在箱子里翻来找去,企图重新换一件,才发现一箱子旗袍都差不多长。
门外,秘书不耐烦的敲了敲门。
陈香怡无奈,歪歪扭扭起身,一边开门,一边使劲儿把裙摆往下拽。
“裙子都太短了。”
她垂着眼,脸红到了脖子根,嘟着嘴,模样有些委屈。
秘书在烟雾中眯起眼:“你想要多长?”
陈香怡拿手在膝盖处笔画了下:“这么长。”
他讥讽笑了声:“衣服都是先生选的,我做不了主。”
陈香怡张张嘴,还想说什么,秘书没理会,转身往楼下走。
她表情僵了僵,定在原地,合上嘴,继续拿手拽着裙摆。
察觉到后面的人儿没有跟上来,秘书停住脚,瞪着眼睛回头:“你走不走?”
常年在部队里打打杀杀的人,只要一皱眉,那股子杀气就窜了上来,陈香怡身子颤了颤,也不敢再耍脾气,扭捏着步子,慢吞吞追了上去。
他侧头拿余光打量她,白白小小的一团,低着头,梳在后脑勺的麻花辫有些松散,几缕碎发垂下来,挡住了表情。
他突然冷笑一声,还以为是个厉害人物,结果是个黄毛丫头。
车就停在大门口,他上前,指了指副驾驶,示意她坐那儿。
陈香怡没听,自顾自的钻进后排,他看若有所思看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沉默着帮忙合上门,转身去了副驾驶。
耳边风声呼啸。
车在街道上奔驰,行人在窗外一晃而过,成了道模糊的影子。
一路上陈香怡心里七上八下,裙子是在太短,刚坐下,裙摆往上挪,白花花的大腿露出来,她有些窘迫,一面小心翼翼拿手挡,一面盯着秘书,生怕他突然回头。
中午饭点,街上人并不多。
气温正热,不一会儿后背就黏满了汗,衣服贴着肉,腻的难受。
陈香怡也不敢随意变换坐姿,就这么僵硬坐着。
直到车靠边停下,她才终于松口气。
窗外是一座位置隐秘的高档餐厅,陈香怡跟着秘书下车,快步走进门,里面小提琴的乐声传来,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进了一间包厢。
屋内弥漫着股淡淡的清香。
柳鸿志坐在角落里,正埋头吃着菜,听见推门声,他抬起头。
在看清陈香怡的模样后眼睛亮了亮。
“过来。”他招了招手。
秘书识趣的悄悄退出门;陈香怡在原地顿了几秒,慢慢走到他对面坐下。
他低头倒了杯酒,推到她手边:“尝尝。”
陈香怡摇头:“我不会。”
柳鸿志掀起眼皮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我让你尝尝。”
陈香怡闻言,不说话了。
犹豫数秒,她举起杯一饮而尽。
火辣辣的触感从喉咙窜到心口,她咳嗽几声,脸瞬间红了。
他又添了杯:“怎么样?”
陈香怡捂着嘴:“难喝。”
柳鸿志的表情终于松动了几分,嘴角微勾,隐隐带着笑意:“是吗?”
陈香怡看着他。
光印在他脸上,画了条分界线,一面是亮的,一面是暗的。
沉默片刻,柳鸿志突然开口:“旗袍适合你。”
陈香怡笑容尴尬:“我倒觉得太短了,还是衣衫长裤适合我。”
柳鸿志歪着头打量她,“是吗?”
陈香怡怔怔与他对视,喝了酒的缘故,红晕歇落在白嫩的脸颊,眼神朦胧,平白无故给人一种柔弱的错觉。
“再喝一杯。”
陈香怡身子往后躲了下,“喝不下了。”
柳鸿志不依:“怕什么。”
陈香怡无奈,只能照做。
又一杯下肚,不止喉咙烧,现在脑袋也烧了起来,她晃晃头,思绪有些模糊。
恍惚间他突然探身牵起她的手。
少女的手白白软软,捏在手里,小小一团,指甲粉粉透着青春的羞意。
他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这么好看的手,不写字可惜了。”
陈香怡抿着唇,沉默不语。
柳鸿志把目光重新挪到陈香怡脸上:“你有读书的打算吗?”
陈香怡倒是活在角色里:“如果温饱解决,读书可以考虑。”
他弯了下唇角:“读书好,文字里的世界比现实美好多了。”
陈香怡眨眨眼。
柳鸿志问:“你听过艾青的诗吗?我爱这土地,假如我是一只鸟,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陈香怡摇了摇头,心里却替他把剩下的部分背完了。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香味,音乐,橘黄色的暗光,酒精,混在一起形成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暧昧。
“六号,汪精卫到上海和日本专使影佐祯昭大佐会谈,开展和平运动,多可笑是不是,原来和平在他们眼里是这般模样。不过这都与我无关,我只要活着——香怡你不会懂,杀的人越多,身上背负的怨恨越多,你就越希望活着。”
陈香怡两眼模糊,身子软软的,脑袋也软软的:“为什么要杀人?”
柳鸿志不再看她,而是把目光挪到别处:“我选错了路,没办法再回头。”
“人生还长。”
“那是你的人生,留给我的已经不多了。”
陈香怡顿了顿:“你还有柳太太。”
柳鸿志抿了一口酒:“和她无关。”
“那你为什么和她结婚?”
柳鸿志笑了下:“因为她蠢,战争年代,大家都竖着耳朵听风吹草动,只有她,一门心思花在我有没有养小的上面…你也一样,进我的房间从来不看书桌。”
最后一句话别有深意。
陈香怡抬头,“我不识字,对你的书桌不感兴趣。”
他歪了歪头,笑容有些微妙:“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