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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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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月河畔,一树晚开的红梅花因狂风的无情吹打,几抹残红与浮沉的碎冰一并流向远方。
冷阳潋艳,波光粼粼。
一匹黑色的骏马在河边垂头寻找刚从地里冒出的嫩草尖,嚼得津津有味。在不远处有一名嫩黄,脸容娇俏的少女拦住了一名灰白衫的男子,似乎起了争执。
主人受难,与它无关。
它不过是一匹马,对于马来说,吃草才是马生大事。
而对于张玉杏来讲,孙七子就是她的人生头等大事,是她心之所依,情之所至。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注定了一江春水往东流。
“您,知不知玉杏等您多久了?”
烟火大会偶遇,她却抱着他人飞奔而去,弃她于当场。可知……可知她的心有多痛,多纠结。
本想次日登门问个究竟。
又逢初二,她需陪娘亲回娘家拜会长辈,一来一往,归家时已入夜。故她隔了一日两夜,方前往孙府。
一通报,孙夫人命人将她拦在门外,不许入内。
见她等久了,还是门子心软,主动告诉她:七公子清早便出发河东竹林学画。
河东竹林?
学画?!
那夜她说:是孙某的师傅。
河东竹林住着一名和离之妇,乃金都城无人不识的申画师申小枝。莫非那夜的妇人就是申小枝?!
那妇人倒也年轻,只是松散的发髻过于率性,随意,不像是传闻中娴雅又高傲的申画师。
张玉杏认为三原国最厉害的画师,应是不吃人间烟火,冷艳之姿。
孙七子的师傅是不是申小枝不重要。
她在意的是为何当妇人询问:自己是否爱慕孙七子时她却临阵逃跑?
孙七子刚刚得知大椒小舍昨日遇贼,又想起烟火大会那夜针对申画师而来的蒙面人。一次是意外,两次就不是巧合了。
是谁想伤她?
她虽是有名的画师,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爱在家中绘画,不喜外出,结识的多是同好的画友。
那些画员因她惊人的画技将她奉为天,珍而惜之。
遑论是伤害。
而唯一与她有恩怨情仇,口角之争,只有她那愚弱的前夫。据闻元以常婚宴一结束,便领着二婚妻子前往寿春游玩,躲开闲言碎语。
不是他。
那会是谁呢?
她隐隐升起一丝不安,待冼屏丰离开后,她也扯了个借词提前离开河东竹林。不料被张玉杏半路拦截。
孙七子拱手,回道:“孙某不知张姑娘守候,无意让姑娘久等,盼姑娘原谅!”
哼!
她就爱用这疏离兼有礼的态度待她,让她纵有熊熊烈火,也无处发泄。
“原谅?得等玉杏问明情况再说。”张玉杏脸容一沉,质问:“前夜,您为何抱着您师傅一言不发就逃走?”
“呃……”
单刀直入,教她如何回答。
孙七子动了动嘴唇,话语在喉,却吐不出来。
张玉杏见此,眼眶泛红,动容地道:“七公子可知玉杏不怕您凶狠的娘亲,更不怕您家那些怪异的兄弟,玉杏只怕您的心里没有玉杏。”
孙夫人在外是和善的妇人,人后却是个狠角色。孙夫人曾笑说:你若敢上孙家门,孙家便在后山替你挖好洞,等你一来便可掩土。
这是死亡的威胁。
她怕。
但为了孙七子她一一承受下来了。
同为女子,纵没有爱慕之意,对这一片痴心的女子都不由升起一些怜惜之意。孙七子抬手,却不敢触碰她。
张玉杏靠近两步,伸出小手,指向她的心脏。她轻声喃问:“这儿,可曾……可曾有过玉杏?”
指尖离她的衣衫尚有一寸,却如利剑刺中她的胸口,微微作痛。
孙七子趁在中秋佳节前整理自己负责的业务毅然回到金都城。只因她日思夜慕的申画师于初秋和离,恢复单身。
回金都城后的某日,她在街头偶遇张家姑娘。她与丫环走散,脚踝扭伤无法行走。她向来侠道心肠,上前搀扶一把,顺道护送她归家。
不过是举手之劳,她转瞬便忘了。
可张家姑娘因孙七子一向的男装打扮,误以为是公子,见其脸容俊俏,笑脸灿然,又乐于助人,于是一颗芳心暗许。
同居城南,两人偶尔在街头碰面,多是颔首一点便错身而过。
张家姑娘个性率直,无法忍耐相思之苦,遂去信向孙七子表明心意,孙七子婉拒。而她没有放弃,甚至着人上门提亲……这才发现自己恋慕的七公子竟是女子之身。
她伤心。
亦难过。
告诉自己不可对同为女子的孙七子动心。
可在汹涌的街头相遇,她顶着俊俏的笑颜缓缓靠近,她便控制不住自己心口的那只小鹿,任其撞得自己头昏眼花,迎向那人。
纵成为全城的笑柄亦无怨无悔。
孙七子被她眼中的悲伤所慑。
她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被相思折磨的眼眸布满忧伤。
她又何尝想伤害她呢?!
张府姑娘不过是爱慕她,就像她爱慕申画师一般,同样是为世所不容,同样惊世骇俗,她却站在光朱之下,而自己仍躲在柳阴中。
终于,孙七子吐了一句:“张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呢?”
泪水如珠,碎落在地。
那指尖颤抖,缩成一团,狠狠地抓住孙七子灰白的衣襟泣不成声。孙七子双手垂下,站直身子,承受着她传来的悲痛。
这片嫩黄攀附灰白,却无法相溶。
黄是黄,白仍是白,在弯月河畔增添了一抹伤人的色调。
张玉杏边抽泣边骂道:“苦,亦是我自找,与您这无情人何干?”
孙七子一脸无奈地认错。“姑娘,说得是。说得是。”此时此景,不论她说什么都是错的,认错才是对的。
“玉杏……也不是悍妇,会……绑……绑您回家……回家……七公子不必……”她破破碎碎地想为自己争回一口气。
孙七子一听,松了一口气,以为张家姑娘终于肯挥慧剑断情丝,断了与自己结亲的疯狂念头。
她却不知,当日张玉杏回府,大丫环问她见到了孙家姑娘么?
她说:见了。
大丫环又问:姑娘是准备放弃了?
张玉杏眯起双眼,笑问:我为何要放弃?七公子俊脸如男,年龄又大,家中满是怪人,哪家公子敢上门向她求亲。她,终是一个人,只要我不放弃,她,终究是我的。
说罢,她仰首大笑。
孙七子,你给姑娘好好等着!哼!
大丫环摇头,喃喃叹道:姑娘你中毒太深,已无药可治了。
河东竹林,大椒小舍——
申小枝姿势不雅地靠躺于短榻闭目养神,能躺着她绝对不坐,能坐她绝对不站。偶尔,她会自我反省:莫非我上辈子是一张凳?!
檀香跨入门,跟她说:“阿秀吃饱已经睡下了!姑娘,请随檀香来!”
“有何要紧的事情?姑娘我饱暖正想思周公。”
檀香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不容她拒绝:“檀香想姑娘清点一下密室的物品。请随檀香来!马上。”
害怕檀香无情的手段,申画师磨蹭一会,方直起娇小的身子踱到门边在檀香那张冰做的俏脸快崩裂前。
两人转入画室,再来只有两人知晓的密室所在。
烛火照亮一室。
室内摆放着最上等的樟木木箱,足有三十几口,大小不一,整齐摆放。
那些由申家准备的嫁妆,由于爹亲和兄长的宠爱,比一般的女子丰厚一些,却并没有价值连城之物。
那些登记在案的物品已用来换取她的自由。她从元府带走的只有她阿娘留给她的几枝钗和簪。
檀香熟练地打开木箱,五箱金子,十八箱银锭,五箱珠宝饰物,两箱孤本书箱,六大箱画卷画轴,这无疑是一座大宝库。
申氏一纸值千金不是胡扯的。
何况她又继承了母亲的财产。
申小枝随意地扫了眼说:“差不多就是这些吧!”她从珠宝箱中拿起一枝金簪,拿在手中把玩叹道:“可惜小七送的花椒簪被偷走了!”
初二那日她没有簪上。
小七虽说不要紧,眼中却流露着失望之情。
一旁的檀香摸了摸袖中的小包。她没有将追回物品一事告诉申画师,兴许就是不愿她老簪着那枝花椒钗。
她上前捡了枝梨花型的银簪换下她手中的金簪。
“姑娘最近的装扮还是素雅些为好。别忘了你的嫁妆留在元府,家里又遭贼,小心为上呀!”
“哈哈哈……檀香说得对极了!”
檀香淡了一眼,指出:“姑娘装傻的模样过于虚假。”
申小枝刹住笑意,反问:“是吗?”
外人以为她是高傲的画师,亲近的人以为她是和蔼可亲的画友,没人知道她的伪装。她认为自己演得不错的说。
檀香点头说是。
花前街,孙府膳厅。
桌上有三人。
孙夫人居中,左下是刚赶回府的孙七子,右下是孙家的表姑宋宁宁。她快年近四十,仍是孤身一人,偶尔会前来孙府探望众人。
宋宁宁笑说:“真儿姐姐,今日不见我哪缠人的表兄?”明明是嫂嫂,她却以名呼之,常教孙老爷不悦。
“老爷去和友人下棋。”这是孙行普唯一的嗜好。
“哦!”
她一听,笑容满脸,说道:“那真儿姐姐今日就能陪宁宁玩耍啦!”
孙夫人端庄的脸容上微微一抖,没有应下。
此时,一名大丫环脸容紧张,脚步匆忙地入内,对孙七子说:“七……七姑娘,四爷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