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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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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狗,熛怒之神,位南方,司夏。遇之则不吉,因此赤狗日,易生口角,不宜外出,应烧松柏和门笺,闭门谢客,修养生息。
赤狗日清晨,日轮初升,沿街的白雪渐薄,百姓尚在被窝,酒客刚归。
孙七子策马而过,直奔河东竹林。
莫说是赤口日,便是七月十五,她也不怕。
申画师授课的日子定在赤狗日。她说:这日,我有空,你有闲,正好。
别人拜师,是为了学艺。
她拜师,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
申小枝的画室位于大椒小舍的左边,与竹林相依。竹影如画,时刻不同,风吹竹叶如奏乐,绕梁余韵。
申画师嗜竹如命,曾言: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她的作品除了山水之像,最多便是翠竹。
画室很大,正中摆下一张紫檀大画桌,长两仞,宽半仞,桌面摆着纸笔墨砚,以及杂乱的画稿,两旁是又宽又大的纸窗,窗下是竹制的长几,几上摆满是瓶瓶瓶罐罐,其余几乎空无一物。
孙七子站在半开的窗前,任寒风吹走她快要满溢的紧张。
门,自外而开。
有人推门入内。
那人见她背影笔直,僵如门外的青竹,不禁笑道:“哎哟,我的徒儿在哪儿呀?不会是等太久,变成一根竹子了呀!”
孙七子一早登门,申画师尚未起,只有阿秀在厅中独个玩耍,檀香替两人准备了早饭,才叩响了申画师的房门。
和阿秀用过早饭后,申画师仍未起,檀香便着她前来画室等候。这一等,便是两柱香,她却浑然不觉。
又甜又软的嗓音非申画师莫属。
孙七子猛地回首,露出她一贯温煦笑脸,柔声回道:“小枝姐姐,你的徒儿在这。”
称呼仍旧不当,但申小枝却不在意,已然习惯。
“等久了吧?!”她脸不红气不喘地问。
若是可以,她只想躺在床上睡到日落西山。她为何要将课程订在今日清早?!她刚刚曾质问檀香。
檀香淡然地应了句:姑娘,无求死则无死矣!
孙七子摇首说应该的。
申小枝搁下手中的布袋,见徒儿拘谨地站在窗边,她招手道:“快过来!坐下。”时辰已晚,授课尚未开始。
“是。”
孙七子缓步靠近。
申画师一把将她推坐在唯一的椅上,又言:“拜师日,我送你的笔砚带来了么?”
孙七子忙从怀内拿出一只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
申小枝大手一挥,挑出一枝大号的毛笔抓在手中,正式开始授课。“今日先学习握笔。先来看看我手的动作。”
窗外,竹声如乐。
窗内,人影交缠。
…………
她眉头一皱,叫道:“不。不是这样……小七,你的手太僵硬了!这是笔,不是剑,不用使蛮劲。像对待花儿般抚摸,轻一点,再轻一点……”
只要一靠近,铃铃香的香味越来越浓。这股香气像是迷烟般纠缠着她不放,让她精神散乱。
又听到申画师在耳边呵气如兰,吐字殷殷,教她浮想翩翩。
执笔的手哪能听自己使唤,连她的心现下都乱成一团毛绒线……
猛地,一只软绵的小手握住了她略显粗大的手背,雪白与暖艳的色调重叠,却又界限分明。
申小枝握住她的手,从后环住她的肩膀。
孙七子心口一颤,几乎握不住笔。
这……幸福来得太凶猛!
她的心脏快炸裂了。
申小枝很专注,小手带着大手,调整姿势,继续授课:“小七,你要记住,笔是画师的剑,要用软劲。”
“嗯!”
孙七子听到自己如蚊蝇般的声线应道。她大气不敢喘,却感到自己已经在喘气,热汗微冒。
阿弥陀佛!
别让小枝姐姐发现!!
申画师爱梳着松散的流云髻,她俯身之势令几缕乌丝滑落,正落在孙七子的脖子及脸颊之上。
乌丝又黑又滑,搔着她脆弱且绷紧的神经。
痒痒的,像是抛到九霄云外,脚不着地,又像是被顺毛的猫儿,却不能发出舒服的叫声。
痛,并快乐着。
不一会后,有人在门外将她直直摔落在地。
叩叩!
檀香来到门外,先叩响了门,不等申画师应声,她便推门而入。过于清冷的脸容,隐现一丝不悦。
赤狗日,不宜出门访客,看来时人都不爱看通胜,她却想歇一日。
她径直报告:“姑娘,冼家公子来访。”
申小枝一住,松开手,直起身子,反问:“冼家公子?”随即又反应过来:啊!是他。不会是来逼婚的吧?!
她的眉眼纠成一团,又问:“你没有告诉洗公子,我在授课吗?”
檀香答:“说了。但冼公子说今日一定要见姑娘一面。”只差没说:见不了人,就赖死不走。
申小枝一听,动了动嘴唇,与檀香说:“好吧,我去一趟。”。
檀香满意地点头,退了出去。
“那个……小七,我有客来访,暂停一会。你先在这练习一下握笔。”临行前,她不忘吩咐自己的徒弟。
九霄云外重重摔下的人,被“冼家公子”这四字强行拍醒。
洗家公子不就是抢在她前头跟小枝姐姐求亲的那个元家表兄?!
孙七子猛地起身,边揉着手掌边笑道:“小枝姐姐,我的手太僵硬了,不如陪姐姐一同前去,顺道喝碗清茶,暖暖手。”
申画师点头说好。
他人在场,冼公子应该不敢再提求亲一事。
两人相偕而到。
柳黄与灰白交溶,预示初春已来临了!
冼屏丰坐立不安,一见申画师,便大步走来,激动地问道:“冼某听闻申家昨日遭贼,很是担心申画师的安危,故特地前来一趟。”
初二,申小枝一行回申家探望兄长申好松。
家中无人,遭贼光顾。
幸好檀香习惯将重要的财物收在秘密之地,故只损失了一些碎银,但家中乱成一团,檀香和小丫环忙着收拾。
申画师忙谢过他关怀之意,不解地问:“不知冼公子从何得知此事?”她只是报了官,并没有往外宣扬,知道此事的人,寥寥可数。
冼屏丰答:“冼某一位朋友在衙门当差,昨夜偶然相逢,提起申画师,他便与冼某提起这件事。冼某一夜无眠,忧心忡忡。幸得申画师及家中人无碍,洗某方放下心来!”
忧心忡忡,忧得可快呀!
过巳时才到,怕再晚一些都可用午膳呢!
申小枝不露颜色,只是又谢过他。
“不知府内是否有珍贵的财物被盗?冼某在圈中识得几人,或许可帮申画师追回。”买卖古玩的商人门路很多,且偏门占多数。
檀香闻言,脚一住,身后的阿秀撞上她的腿,痛得他抱着小脑袋,泪眼汪汪。她忙抱起他,转了出去。
那一头,申小枝不慌不忙地呷了一口茶,方缓缓应道:“冼公子又不是不知。申某的家当都留在元府,这儿哪还有什么贵重之物。笔砚倒是不错,但贼人不识货呀!”
做买卖是不是做得过头了?
竟想探听她的家当。
冼屏丰拱手道:“申画师莫怪,莫怪!冼某是出自担心,并无意冒犯!”
“冼公子言重了!”
“……”
两人虚伪几句,冼屏丰便匆忙告辞了!
大椒小舍门外——
阿秀蹲在门边,认真地看着刚冒的绿草尖,手里捧着一只大包子,额头红肿未退。
在门打扫的檀香,忽地握着扫帚,大步走向墙角。
衣衫单薄的少年靠在墙边,坐在雪地上浑然不觉冻。
他又来了?!
给他几个馒头和一点碎银是谢他出手相救,他却厚颜无耻地蹲在大门等她施舍,昨日她分明和他说了,不会再接济他。
偏今日,又来了!
这些人是嫌她太悠闲了吗?!老爱上门,给她找事。
“你,又来做什么?这儿已经没有吃的了。”
少年闻声,微抬眼,杂乱的发丝下藏着一双锐利的眼眸。“你,还是着红,好看。”少年突然冒出一句。
檀香冷脸一烫,怒意上扬,正想骂人。不料少年一挥手,将一包重物丢到她脚边。“给你。”
“什么东西?!”
檀香边问边打开——
竟然是昨日,申家被偷走的物品?!
“你……你怎么得来的?!莫非你也是小贼之一?”
少年眼中露出失望之情。“看见了。拦下来。”他昨日正坐在墙外,见几人偷偷摸摸地出来……便顺手留下点东西。
檀香弯身靠近,激动地质问:“你看见了那些贼?他们有几人?长什么模样?”
少年偏过首,拉开两人的距离。
“五人。覆脸。”
丢下简短的回答,少年便不再言语,不论檀香如何追问。檀香无奈,将包裹收入怀内,跟他说:“你等我一会!”
行了两步,又转首跟少年说:“帮我照看一下阿秀。”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双眼转向不远处的娃儿,目不转睛。
檀香一入门,遇见了孙七子要离开。她转回门口时,少年仍直直地瞪着阿秀。她不由轻轻一笑,来到他跟前。
“今日不宜吃米,这儿是一些糕点和包子。你拿着吧!”
少年没有接过,只是不解地看着她。
檀香说:“你帮我追回失物,这是我的谢意。”说罢,将食物塞入少年怀内,再拉着阿秀入门。
少年看着她消失的背影,久久不语。
午时,日辉正艳。
一匹黑色的骏马在弯月河边飞奔,突然有人从路旁蹿出,张开双手臂,大喝:“孙七子,你给我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