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一季》不周山

28、铁幕拉下，难见星光（十二）

　　初七上班，她爸妈也回来了。
　　那天晚上她扯了个谎，说是民政有事，大过年的，她说要走，冯玉林听着就来气，当时准备发作，还好大姨过来拦住，把她妈拉到牌桌上，好言好语哄了几句。
　　越新以为这事儿肯定没完，回家的路上还想着怎么圆谎，家里倒是一派平静，她还有点纳闷，不过既然越妈没抓着这事儿不放，她也懒得去惹麻烦上身。

　　过了年总是清闲的，每天上班就是打打卯，张霞还是和以前一样，早早来早早走，刘世民也是来办公室逛一圈，没什么要紧事就回家了。

　　她晚上还是跟他一起去看阿婆。
　　赵又树每天跑摩的，肯定是没时间陪她的，也就每天晚上这一小会，好在阿婆平常也不算无聊，旁边同病房的还有一个奶奶，也差不多年岁，还能一块说的上话。

　　今天越新去的时候，病房里还有别人，一个男人，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站在阿婆旁边的床边整理东西，她走过去看了一眼，那男人没什么表情，只是低头整理东西，却莫名让人觉得难受。等那男人走了，她随口提了一句，问了问阿婆。
　　“那是那个婆婆的儿子？怎么突然来收拾东西了？是要出院了吗？”
　　“她啊，也是命苦。”
　　阿婆叹了口气，头微微垂着，盯着床单上的蓝白条纹看。
　　“之前治疗家里就一直拿不出钱，吃药打针也是短短续续，本来医生说过年不建议回去的，她儿子想接她回去过个年，她也想省省几天住院输液的钱，就搬回去了。”
　　“哪知道，哪知道啊，唉”
　　阿婆没说完，越新其实已经猜出来大概了。听她继续说完。
　　“本来还能抢救的，医院非要交抢救金，她家里一时半会也拿不出来，本来之前住院治疗就欠了医院的钱还没还上，这回医院怎么都说等钱凑到了再手术。”
　　“这要进抢救室的人哪能等啊，没等钱凑齐，这人.....这人都走了。”
　　越新轻轻拍了拍阿婆的手，算是安抚，阿婆来了也有一段时间了，平常也没人陪，天天跟这个婆婆一起，怕也是处出感情来了。
　　“小越啊，你说这病是不是要花很多钱啊。”
　　“阿婆，您放心，您的病有钱治，您买了医保的，不担心，退一万步说，没有钱，政府可以帮咱们。”
　　阿婆本来好一点了，看着隔壁床边的拐杖，不知道又想起什么来了。
　　“她本来还有个老伴，分居了多年，今天过来给她收拾东西来了。”
　　又继续说，“本来老伴腿有残疾，每年还能领些救助金，上次为了她的病好像跑了挺多地方，唉，要是能有钱，人也不会去了。”
　　越新好像又突然想起来什么，捏紧了阿婆的手，“这个婆婆...她是哪里人？”
　　“容城附近的吧，好像是...刘家窑。”
　　她心里咯噔一声，
　　八九不离十。

　　她轻轻吸了口气，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散着，像是一条鱼的苦胆，骤然划破，带着腥味从鼻腔贯穿，遍及味蕾，苦得揪心。

　　阿婆见她没说话，叹了口气，“政府，又到底靠不靠得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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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也过完了，该上班的要上班，该上学的也要上学，路上人渐渐多起来。
　　她走在后面，一个人低着头，也不说话。
　　赵又树看她从医院回来就一直这样子，把步子放慢些，等她走近，“怎么了不开心”
　　“没有”她低着摇了摇头。
　　她不愿意说，他也不想逼她。

　　他自己偏着头看路旁边的树，想着刚刚在病房里，也没出什么事，也就是他出去买饭那会，跟阿婆聊了几句，哦，聊了隔壁床的婆婆.....
　　“叭——”
　　赵又树转头，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路中间去了，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后面车按了声喇叭，吓了她一跳。
　　他赶紧把人牵过来。

　　“到底出什么事了？嗯？跟我讲”他把她下巴托起来，看着她的眼睛。
　　“你说...你说要是那天我给张主任打电话，说有人来领补助，是不是她就不会死。”她语气平静，却又意外地平静。
　　赵又树虽然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但也大致猜到了。
　　“与你无关。”
　　很简单的四个字，“与你无关”。

　　越新从医院里出来就一直想着这件事，想着刘家窑的那个跛脚老头，过年前还在病房里看见过的那个婆婆，想到那个站在病床前收拾遗物的眼底发青的男人。

　　她很想问他，却又迟疑，她想问是不是她的错，她间接剥夺了一条人命。她想问她是不是她的错，之前他给她的数次暗示，暗示低保金额有误，一次又一次被她否决。她想问他是不是她的错，心里明明怀疑，却又一次又一次地愚忠。

　　她没有问，但他给的回答已经足够心安，甚至没有很惯常的那句安慰人的，“这不是你的错”，仅仅只一句“与你无关”，将这些腌臜污垢远远从她身边冲开。

　　他手还托着她的下巴没有松开，盯着她，知道她眼里又重新聚拢起光来，
　　“很多人其实跟你一样，都有过怀疑，只是因为太信任。”
　　越新和他对视，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而仔细的看他眼睛，黑澈却又分明。
　　“再暗的夜，总要有人来采芙蓉。”

　　总归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