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活的身体，濒死的生命》鹿一十二

5、第五章 十九

　　回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江婷把午饭给他们几个带上来。
　　清汤寡水的艺人餐，毫无惊喜，不过邢辰并不怎么在乎，他对食物毫无要求，揭开盖子就吃了起来。
　　“天呐琛琛，”白许一只手拄着额头，痛苦地嚼着口中寡淡的蔬菜，“你真的转性了？我还等着你和我一起找婷姐求辣椒酱呢。”
　　原来是个喜欢吃辣的小孩，邢辰转转眼珠，他完全不能吃辣，一想到红彤彤的辣椒酱，就觉得自己背上已经出了一层汗。
　　其实翻翻林琛的相册就知道，他沉迷于给自己吃过的每一道辣菜拍高清写真，其细心程度连摄影师都自愧不如。
　　但邢辰除了那天和林琛妈妈的通话之外，没有太翻看过林琛的相册和消息记录，他有点儿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还是在窥探别人的隐私。
　　“好了好了，他现在也不能吃辣，伤还没好呢，”马星冶夹给林琛和白许一人一块鸡胸肉，“堵上你的嘴，别给他提醒了。”
　　白许见到马星冶这个样子，也突如其来地想要发挥一下自己的兄长风范，他夹起自己餐盒里最厚的一片胡萝卜塞到夏之面前，“来弟弟，多吃点对身体好。”
　　夏之一边嗤嗤笑，一边飞快的夹起那块萝卜扔进周衡的餐盒，戏说来就来，“弟弟啊，家里就这点口粮了，做哥哥的不能饿着你啊。“
　　邢辰歪着头笑，等着那片胡萝卜最终落到自己这里，周衡却用筷子叉起那片萝卜吃掉了，还不忘了接上夏之的戏，“哥，做弟弟的感激不尽啊。“
　　大家笑作一团，连旁边一起吃饭的扑克脸舞蹈老师也跟着笑了。
　　“啊对了，”夏之捞起自己餐盒里最后一小块鸡胸肉，高高举起来，“出了这个事，都没来得及给你过生日。”
　　白许立刻会意，也夹了一块肉举起来，“生日快乐林琛小朋友！”
　　“干肉！”夏之欢呼一声，去碰白许的筷子尖，邢辰也赶快夹起一块鸡胸肉加入他们，“十九岁越来越好！”
　　他脸上笑得灿烂，心里也在笑自己一下子倒退了六年，和别人用这样幼稚的方法过19岁的生日。
　　邢辰把空掉的一次性餐盒扔进旁边的大垃圾袋，转身走去卫生间洗手，林琛的食量比自己要大很多，公司发的午餐对于他来说应该是足够的，可现在吃干净之后还觉得意犹未尽。
　　对这样的热闹也是意犹未尽。
　　邢辰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人，湿漉漉的双手撑着洗手池的台面，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认真审视林琛的这张脸。
　　跟那天看到的双目紧闭的漂亮男孩不同，现在邢辰看着这张“自己”的脸，他的脸又小又精致，皮肤发着陶瓷一样细致的光泽。纤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明亮的小鹿眼，看起来天真又灵动，真的像初生的小鹿一般。右眼下的小泪痣也装点得恰到好处，显得眼睛更加清澈。
　　他天生一副笑模样，在不笑不说话的时候，嘴角也是微微上扬的。窄窄瘦瘦的身形和偏白的肤色衬出鲜衣怒马的少年气。
　　怪不得那么多人说林琛就是靠脸吃饭，邢辰心想，这张脸真的可以。
　　“你也欣赏自己太久了吧。”白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嘴角斜斜地笑着，像一头吃完午饭懒洋洋散步的狮子。
　　邢辰尴尬地垂下眼。
　　好在白许没有继续挖苦他，“走吧，不能跳舞去给我们当背景哈哈哈！”
　　邢辰跟着白许回到练习室，另外三个人早已经对着镜子练了起来，白许三步并作两步加入队形，负伤的邢辰只好靠着墙边的压腿杆做陪练。
　　门被推开了一个缝隙，江婷的头伸进来，她长长的卷发在空中一晃一晃，小声朝屋里喊，“林琛！林琛！”
　　正看着队友发愣的邢辰回过神来，赶紧应了一声。
　　“你发个微博，给大家报个平安。”
　　说完之后江婷还是没有离开，好像要看着邢辰把这项工作做完才放心。
　　邢辰顺从地拿出手机，点开林琛的微博，他并不怎么依赖网络的社交平台，微博更是只看不发，关注者寥寥，现在看着林琛微博界面的无数个红色小圆，和圆圈里骇人的“99+”，邢辰觉得自己简直要无法呼吸了。
　　当邢辰点开右上方的加号开始打字时，江婷终于恨铁不成钢地再次开口，“发自拍啊！”
　　报平安的时候发自拍好傻啊，邢辰抽抽嘴角，把心里吐槽的话憋了回去。
　　夏之听到身后的动静，迅速离开队形跑向邢辰，“和我合影啊琛琛！让我蹭蹭你热度！”
　　马星冶看着镜子里抛弃他们跑去拍照的夏之，真心实意地说：“你的粉丝真的一点都不少啊。”
　　“我觉得少啊啊，你们的礼物总是比较多。”夏之皱起眉毛，就差冲马星冶“嘤嘤嘤”了。
　　白许见状也干脆停下了动作，朝屋子后边走去，“蹭队友热度什么的好像不错。”他迅速靠在了夏之身边，躲开舞蹈老师快要喷火的眼睛。
　　“不好意思老师，等一下我们。”马星冶朝舞蹈老师抱歉地笑笑，冲后边的三个人喊，“那一起合个影吧！”然后拉着周衡快步走过去，站在他们身边。
　　邢辰笑笑，打开手机前置举起来，身后的人也纷纷配合，立刻摆上不同的表情。
　　邢辰刚要按下快门，白许突然笑着开口：“开个美颜吧，对马队长的皱纹太不友好了。”
　　夏之非常配合地大笑起来。
　　其实马星冶很好看，练习时没有做造型，垂顺的刘海更凸显出他的温柔气质，直挺的鼻梁和偏薄的嘴唇看起来有几分成熟，但笑起来时这几分成熟也就所剩无几了。
　　只不过组合里其他成员年级都偏小，除去年纪最小的林琛之外，夏之和周衡也不过二十出头，白许23岁——虽然他好像并不怎么靠谱，25岁的马队长只好又做哥哥又做爸爸。
　　邢辰打开美颜，咔嚓按下一张合影。
　　江婷笑容满面地看着他们合完影，终于走进练习室里来，邢辰这才看到，江婷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方形保温袋，袋子上的logo是一家很有名的蛋糕店。
　　“哇啊啊啊啊！我的冰激凌蛋糕！婷姐我爱你！！”夏之紧紧搂住江婷的肩膀，恨不得亲她一口。
　　江婷被突如其来的怀抱勒得直喘，她用胳膊肘捅捅夏之，斜着眼睛瞟他，“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给琛琛买的。”
　　江婷话音没落，嗖嗖几道目光就把邢辰扎了个对穿。
　　白许露出标志性的坏笑，用一种让人背后发凉的语气说：“林琛，哥哥们平时对你好不好？”
　　邢辰没有回答，把江婷手里的蛋糕接过来打开，推到大家中间，塑料刀则毕恭毕敬地呈给了白许——反正答案只能有这一个。
　　他赶在白许下刀之前咔嚓拍了一张蛋糕的照片，和刚刚的合照一起发了微博。
　　@林琛琛琛：满血复活！给大家报个平安~（图）
　　邢辰把白许递过来的蛋糕先给了江婷，周衡则接过马星冶的眼神指示，切了一块蛋糕给快要气吐血的舞蹈老师送去。
　　“我不吃啦，减肥。”江婷笑着把蛋糕推回邢辰面前，笑容满面地甩着卷发离开了。
　　马星冶望着刚刚关上的门，“婷姐今天心情很好啊。”
　　“这叫姨母笑，你不懂……”
　　还没等着夏之把剩下的话说出来，怒气值攒满的舞蹈老师就一声大吼，“吃完了吗！”
　　几个人的表情立刻变得像犯了错的小学生，放下蛋糕，小碎步跑过去站回了之前的队形。
　　邢辰往后一靠，背贴着墙壁，点开了刚刚的那张合影。
　　身上的伤口还隐隐约约地疼，但邢辰此刻来不及感受到疼痛，他的心里被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塞满了。
　　照片的背景是练习室的木纹墙，几个人靠着压腿杆，身上穿着五颜六色的T恤和帽衫，戴着鸭舌帽或者露出没有造型的柔软头发，笑得一派天真烂漫。
　　年轻的感觉，轻快得让人感觉下一秒就要飞起来。
　　之前邢辰家的附近也有一家小小的经纪公司，他偶尔能遇到几个戴着口罩、穿着精致时髦的男孩走过，甚至有一次还有一个男孩拉着他问要不要进公司，“哥哥你很帅气啊”，男孩笑得像个年底冲业绩的保险员。
　　有的时候邢辰看着那些男孩还会有点眼热。他们都年轻，不怎么机灵，长期顶着毛蓬蓬的头发、背着沉重的乐器，除了唱歌跳舞外基本没有什么别的社会能力，横冲直撞的。
　　但邢辰喜欢这样的气息，他总觉得这样的天真稚嫩，只为了擅长和热爱的事情发愁的样子很吸引人，魅力甚至远超于那种世俗意义上的成熟。
　　看着他们邢辰总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一个老头了。
　　可他看此时此地，反复看刚刚的合影，好像生命送给了他一个缺失的青春符号。
　　邢辰点了下屏幕，退出那张照片，发现流量的力量的确惊人，才发出去没一会儿的微博，转赞评论数量已经几乎破万。
　　队友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他发了评论，四颗红色小心排成竖排被粉丝们顶到了评论区的最上方。
　　邢辰笑着给他们一人回复了一个拥抱的表情。
　　他又点进私信的界面，一条一条看着。
　　没看多少，邢辰刚刚的笑容就已经消失了。
　　评论区大多都是粉丝，一派安静祥和，大家分享着数不清的小心心，但私信完全不是这样。
　　无数张恶意ps 的图片，遗像、七窍流着血或者是不友好的表情包，搭配着邢辰见过最恶毒最下流的言论，变成汹涌的洪流，淹没掉粉丝们的祝福。
　　邢辰自己的人生过得也完全称不上顺利，他听过的恶毒的话已经很多很多了，而且还是面对面的那种。他觉得自己早已经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抗击打能力一流。
　　可看到这些图片和文字的时候，他还是愣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
　　这些并不是对于林琛业务能力的批评，而是一种完全的诅咒、辱骂，隔着屏幕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刺痛。
　　完全的恶意。
　　是见不到血的暴力。
　　下午的第一部分练习结束了，白许飞快地奔去了卫生间。
　　马星冶拿起一边的歌谱朝练习室另一边走过去，想着不能跳舞可以先把唱歌的部分好好练练，他不敢让林琛落下太多。
　　然后他就看到坐在地上的林琛正盯着一张被p得看不出原样的血腥照片发愣，他细白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着，软软的头发垂下来挡住眉眼，马星冶看不清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唤了他一声。
　　“琛琛。”
　　坐在地上的人闻声抬起头。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没有泪光，只装着一点委屈和迷茫，他看到马星冶的时候立刻露出了笑容，眼睛里的情绪却没来得及藏起来。
　　马星冶的心狠狠疼了一下。
　　坐在地上的邢辰赶快把自己的情绪收敛起来，马星冶拿着歌谱的手垂在身畔，邢辰把脖子弯了一个大弯，歪着头去看纸上的内容，像一只好奇的小猫。
　　马星冶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头又涌上来一阵轻快的暖流，和刚刚的疼痛融合在一起，泡得一整颗心酸酸胀胀的。
　　他把手里的歌谱翻向邢辰的方向，拿出队长的样子来，“你现在还不能练舞，先好好把歌熟悉一下吧，正好大家都在，我们给你听听。”
　　邢辰接过那几张歌谱，心里紧张了起来，好像马星冶手里拿的不是歌谱，而是学生时代的一张期末成绩单。
　　他看了以前练习室录的视频，林琛的实力在组合里的确是需要照顾的水平……只不过邢辰看着也没法找到自信，他上一次唱歌还是在刚刚回国之后的一个工作饭局，就算唱完之后所有人都鼓掌叫好，但说不定只是因为人家比较有礼貌而已。
　　那也没办法，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从厕所出来的白许听到他们俩的话，已经非常自觉地拿起角落里的吉他坐了过来。
　　邢辰谁也不敢看，死死盯着歌谱上的一行歌词。
　　白许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琴弦，邢辰的歌声也跟着流淌出来。
　　练习室里几个人的眼睛都是一亮。
　　“哇啊啊啊啊啊！”一个部分结束，夏之已经带头鼓起了掌，“不错啊不错！琛琛终于开窍了哇！”
　　“偷偷吃了什么神药？明明能唱好啊，”白许嘴上挖苦着，脸上却是舒展的笑容，“以前得盯你好多天才能唱成这样吧。”
　　“欢迎大家收看现场直播，现在您看到的是我们的马队长，他终于露出了属于老父亲的笑容。”夏之把拳头握在胸前，后背挺得直直的，用虚拟话筒向大家播报。
　　邢辰松下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