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活的身体，濒死的生命》鹿一十二

3、第三章 转场

　　当一个人的生命退场时，他会退往哪里？
　　邢辰的答案是车站。
　　他从小就总是把车站和死亡联系在一起，好像有点黑暗，但其实真的就是这样，亲友全部都只能站在月台上送别，握紧的手总归要松开，或者叮嘱或者不舍的声音也会变得越来越微弱，要离开的那个人的列车最终会开到月台眺不到的地方去。
　　再次醒来时，邢辰正躺在一张长椅上，白亮的阳光照下来，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坐起来，发现这里是一处枯枝掩映的车站，除了他好像没有别的人，过于明亮的阳光使这个地方看起来几乎没有影子，水泥地看起来像是白色的，只有那几根枯树枝的阴影把地面分成不规则的几块。
　　邢辰想起了昏迷之前的种种，他伸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不疼。
　　有很多文学和影视作品在人物死亡之后都会出现类似的场景，邢辰心想，车站本来是拥挤杂乱的，人来人往，卫生环境也不会有多好，一般这种没有人、干干净净——甚至亮得不正常的车站，都出现在弥留之际的幻境。
　　还是轮到我退场了吗？
　　正出着神，一个穿着列车员制服的人向他走过来，“邢辰先生吗，请您跟我来。”
　　邢辰顺从地起身跟上他。
　　那个人径直把他带进车厢里，里边已经有了两个人，他们在这两个人对面坐下。
　　对面的一个人也穿着和刚刚带自己进来的人一样的制服，邢辰发现自己看不清他们衣服上的字迹，也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他把眼睛睁大又眯起来，使劲定定神，可这两个人的脸始终是模糊的一团。
　　对面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睡着了的漂亮少年，他的头靠在车窗上，阳光把他的睫毛拉出长长的影子，他的右眼下有一颗泪痣，此刻被睫毛盖住了一半。
　　“邢辰先生，”他旁边那个面目不清的人开口了，“您还记得来到这之前发生了什么吧？”
　　“我倒在路边了，”邢辰脸上带了一点笑意，毫不避讳地问，“我是不是死啦？”
　　“还不完全，”那个人指指对面的少年，“本来今天你们两个人之中有一个会死，另一个人能够挺过来，可是……”
　　“可是什么？”
　　邢辰虽然看不清他的面目，却感觉到他现在应该是一副为难的表情，声音也比刚刚弱下去几分。
　　“上头的那位突然起了玩心，他说要公平一点，留下你们一个人的身体，一个人的灵魂……我们也没办法。”
　　邢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什么魔幻都市剧情啊。
　　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梦该醒了。
　　旁边的制服人好像看清了自己的心思，忍不住提醒他：“先生，您不是在梦里。”
　　对面的制服人也开口了，他扶起少年的头对邢辰说：“这以后就是您的新身份了，您也别无选择。”
　　“好吧，他是什么人？”邢辰还是无法相信，就算他平时从事天马行空的创意类工作，富有想象力，对事情的接受度也高——事实上，邢辰还真画过类似灵魂互换的漫画。
　　难道是当时拖稿太久，现在编辑来报复他了？
　　“林琛，18岁——很快就19岁了，现在是男子组合NOV中年纪最小的成员，”对方并未理会邢辰的失神，用自己新闻报道似的语调讲，“在一次活动现场遭受持刀袭击。”
　　持刀袭击……才不到十九岁。
　　邢辰又抬起头去看那张漂亮的脸。
　　“你们真的不是开玩笑吗？还是这是哪档真人秀？”邢辰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您还是尽快接受现实吧，别无选择。”
　　邢辰无力地扁扁嘴，接受现实？太不现实了吧。
　　身边的制服人打了个响指。
　　外面的阳光好像突然变强了几倍，巨大的光亮把他吞了进去。
　　二十五年来的发生的所有事情在他眼前一幕幕闪回，那些痛苦的记忆就像刚刚吞没他的巨大光晕，他不想看，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
　　直到喘着粗气惊醒。
　　“琛琛你醒了！”面前的女人穿着干练的西装，披着一头浓密的卷发，眼睛里是毫不掩饰担忧神色，邢辰看着女人胸前别的工作牌——江婷。
　　他的视力好像恢复了很多，看近处远处都很清晰，不再像之前那样总变得模糊了。
　　等等，琛琛？！
　　“他们都担心坏了，你等我把他们叫进来啊。”江婷轻轻地拍拍邢辰的手臂，转身走了出去。
　　邢辰挣扎着想坐起来，他手上还扎着点滴，伤口不允许他这样粗暴地拉扯，立刻发出抗议的信号。
　　好疼，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又躺下去。
　　他把另一只没有扎针的手举到眼前，这只手细长漂亮，上面没有自己熟悉的画画留下的老茧，也没有被烟熏出来的发黄的痕迹。
　　刚刚那个人叫他琛琛。
　　他想起来了。
　　就算那个车站再怎么模糊如同梦境，到现在他也只能相信了。
　　原来真实是不需要验证的，只呼吸一口当下的空气就能明白，这里确实是那个他无比熟悉的现实世界。
　　那他现在确实是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了？
　　“在热搜上挂了一天一宿，你可终于醒了啊。”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邢辰把手放下，看到一个浓眉深目的帅哥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琛琛没事吧？我们都担心死了。”又一个帅哥坐到床边，眼睛里满是担心，轻轻握住了邢辰的手臂。
　　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还是先把他们都是谁搞清楚再说吧，邢辰本来就不是逃避的性格——如果逃避回忆不算的话。他好像看过这个组合的演出视频，却实在对不上他们的脸和名字。
　　邢辰稍微想了想，换上一副嬉笑的表情，撒娇似的对床边坐着的人说，“有事——我失忆了。”
　　最开始说话的那个浓眉深目的帅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伸出一根指头，话里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那我告诉你啊，这个人，”他指指坐在床边的帅哥，他的双眼皮很深，是那种很多人都羡慕的欧式大双，眼神很柔和，“这个人叫马星冶，是一个老头子，天天跟在你屁股后头操心。”
　　他又把指头指向站在床尾的人，这个人个子很高，染着浅金的头发，长相很阳光，现在正笑得花枝乱颤，“这个人叫夏之，是一个睡觉兜不住口水的智障！”
　　“还有这个人……诶衡衡进来啊，杵在门口干嘛？”有一个人一直站在门口没有靠近，他留着黑色的顺毛，微微挡住一点眼睛，看起来乖乖的，但邢辰敏锐地察觉到，他好像跟林琛有点生分。
　　“这个人是周衡，在这里他只敢欺负你，至于我嘛，”帅哥的指头绕了一圈，终于指到自己身上，“我叫白许，是你爸爸。”
　　白许说完之后就笑弯了腰，双手扶在马星冶的肩膀上用力摇晃，“琛琛说失忆啦！你要重新带他练歌练舞才是重点吧哈哈哈哈哈哈！”
　　邢辰看着白许的样子，也跟着笑了出来，一笑又牵动了腹部的伤口，他皱了皱眉头，赶走笑意。
　　夏之看到他这个模样，也正色起来，“伤你的人已经抓住了，公司会处理这件事的，肯定不让你白白受伤。”夏之说着叹了口气，“那女孩的精神有点问题。”
　　“当时她的包上还挂着星冶哥粉丝的徽章呢。”一直沉默的周衡忽然开口。
　　马星冶听到这话，眼睛里的温和一扫而空，“我的粉丝不会这样，她不配被称作粉丝。”
　　“不过你也别想这些啦，先把伤养好了再说吧。”兴许是因为现在的气氛太过沉重，又或者觉得自己刚刚开了太多玩笑，白许笨拙地安慰起了邢辰。
　　护士姐姐端着托盘适时出现，“换药啦，你们都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