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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月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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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琴声结束,被迫闭上眼睛“欣赏“的邢辰用力揉了揉眼眶。
一个短头发的女孩从他家的琴凳上爬下来,脸上写满了兴奋,闪着光的眼睛像探照灯似的转向邢辰:“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到我说的那种意思?”
邢辰勉强扯了扯嘴角,只感觉到这个琴技进步空间还很大,刚刚一段表演,听得他神经紧绷绷的。
女孩已经大大咧咧地回到邢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把手里的钢琴谱递给邢辰,自顾自地说着 话,“你想象一个画面啊,你和你的喜欢的女生——哦——也可以是喜欢的男生,在一个夜晚,你们俩很久没有见面了,见到彼此都有一点生疏,所以你感觉有些紧张,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在对方的注视下点着,这个时候月光就不是挂在天上的月亮投下来的光了,映在你脸上的火光更像是今晚的月光。”
“所以,”女孩顿了顿,拉着懒洋洋的长音问:“你想像到我想要画成什么样子了嘛。”
女孩是这次漫画的企画,名字叫楚楚。
一整个下午他们都在聊这部叫做《月光》的漫画——虽然现在完全没有成型,但邢辰很喜欢楚楚的原作,他无数次告诉自己一定要拿出十二分的精力来画。
不过有一个部分楚楚始终不满意,这才约着说要见面聊。
楚楚在这之前一直都是靠视频和电话来和邢辰沟通,跟合作伙伴的关系比起来好像说是网友更加合适,不过邢辰和她很聊得来,再加上楚楚天生自来熟的性格,光听他们俩的对话,会感觉已经是认识很多年的老朋友了。
虽然是这样,楚楚在准备和邢辰见面的时候还是有点紧张,或者说是兴奋,有点像小学生第一次要跟着班级一起春游,出门的前一晚准备零食时的那种感觉。邢辰性格温和,讲起话来也很有趣,但感觉还是有一点点内向……而且长得很不错。
楚楚突然反应过来了自己出现这种心情的主要原因,她脑海里浮现出视频中邢辰清秀的模样。
不过楚楚这些莫名其妙的心理活动,邢辰全都无法感觉到,在楚楚努力地在APP上挑选合适的咖啡厅或者小餐馆时,她收到了邢辰的消息。
“什么时候来?我去接你。”
美色误国啊,楚楚一拍自己的脑门,想起来了自己说要参观他的家。
参观不参观什么的——其实她是为了照顾邢辰的状况,最近他的身体好像不太舒服,就连每次电话或视频联系的一小时左右的时间里,邢辰时常也会因为身体不适暂时中断谈话,但交稿的时间却还是总在深更半夜。
楚楚觉得邢辰简直连画稿的笔触里都写满了不会照顾自己。
“别太晚回来啊!大年根底下长点心!”楚楚刚把围巾绕到脖子上,妈妈就已经心电感应似的哑着嗓子大喊,她顺着声音看向厨房,视线却落到了砧板上那坨切得很不均匀、肉末四溅的饺子馅上——情感的可见外化,楚楚心想。
她看着那坨饺子馅就望见了妈妈几十年如一日的糟糕厨艺,她突然有点烦躁,羡慕起了可以独居的邢辰同学。
进了邢辰家之后,她的羡慕几乎要转化为嫉妒——光是抽烟不会遭到某位女士白眼这点,她就已经快乐到不想离开了。
邢辰看着他俩面前的烟灰缸出神,楚楚来之前他刚刚清理完的烟灰缸,现在又已经插满了紧簇的烟头。
邢辰摸了摸乐谱上一个个跳动的小蝌蚪,索性又点上了一支烟,心里想着刚刚楚楚说过的话,悠悠吐出一口白烟,“这个画面只有我们才会觉得浪漫吧,如果是讨厌烟的人碰到这样的相逢大概想打人,就像怕冷的人会热爱夏天的树荫和蝉鸣,想象着自己和爱人手牵手迎接灿烂的阳光,而怕热的人会更加憧憬有雪花、在银装素裹里散步的恋爱吧,就算是夏季,应该也觉得和爱人在空调房里吃冰激凌会比较浪漫。”
“哎呀,”楚楚不以为然,“人是有想象力的嘛,再怕热也完全可以想象自己是个冰肌玉骨的美人。”她也又点上了一根烟,学着邢辰刚刚的样子,向空中吐了一口烟雾,看着那块烟雾慢慢和房间中还没消散的、更淡的烟雾融在一起,她朝邢辰扬扬下巴,“你看,间之契中说,这种吻也是一种深吻呢。”
邢辰也出神地望着空中变得越来越淡的烟雾,看似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句,“现在想想,我和我喜欢的人确实很久没有见面了。”
这个房间和房间的主人身上都带着奇妙的让人感觉舒适和放松的气场,楚楚早就发现自己的紧张完全没有任何必要,她放松下来就露出了本色,邢辰从来没有分享过自己的感情经历,刚刚一句轻飘飘的话瞬间点燃了楚楚的八卦之魂,“哇!是谁是谁是谁!男的还是女的!长得好不好看!我认不认识!”她提了一大串问题,早已经把自己这次过来的目的忘到了九霄云外,只盼望邢辰能再告诉她点什么。
楚楚甚至还抱着沙发垫从对面挪了过来,坐在了邢辰的沙发椅扶手上摆出洗耳恭听等待八卦的架势。
邢辰看着楚楚这副样子,扑哧笑了出来,“男的,你不认识。”
“啊哈哈哈哈哈我果然没看错!就凭你这张受脸!追男朋友需不需要姐姐帮帮忙?”楚楚恢复了语音电话时的讲话状态,她居高临下地仔细打量着邢辰的脸,把他和视频里的样子好好比较了一番。
跟模糊失真的视频通话比起来,邢辰本人要好看得多了,第一眼见到的时候楚楚甚至还惊艳了一下。邢辰带着点“娘胎黄”——头发眉毛都是天生的棕黄色,肤色瞳色也都很浅,大眼睛在阳光下像是两块漂亮的琥珀,就是黑眼圈重了点儿,在这张白皙的脸上刷够了存在感。
一见面邢辰就接过了楚楚的一大摞稿子、乐谱、还有好几本带给他看,为了帮助他“找感觉”的厚书,自然地把这些东西压在自己的一条手臂上,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瓶便利店买的热饮递给她。
楚楚的少女心短暂复苏了一会,就被她的腐女心战胜了,现在听到邢辰的话,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看人的眼光,几乎要得意起来。
邢辰好像感觉到楚楚在盯着他看,一直没有抬头。他的睫毛纤长卷翘,从软软的刘海下延伸出漂亮的弧度,然后是翘翘的鼻尖,宽松柔软的薄毛衣下能看到锁骨突出的线条,就是皮肤有点太白了……楚楚看看邢辰搭在腿上的左手,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
“都说了很久没见嘛,现在我都不知道他在哪里。”邢辰微微欠身,艰难地想要把手里的烟头塞进快要爆出来的烟灰缸里,他的右手能看到被香烟熏得发黄的痕迹,还有画画磨出的老茧——最后他还是妥协了,叹了口气把烟灰缸拿去清理。
楚楚的声音追着他的背影砸过来,“长得怎么样啊?是不是很帅?”
“帅啊”,邢辰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没有再去听楚楚后面的问题。其实他很久没有去想起这个人了——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去想,结果今天居然是自己主动提起,再加上楚楚这一连串的追问,邢辰才发现这个人的样子还是能立刻浮现在眼前,清晰得好像是刚刚才见过面。
楚楚也跟着走进厨房里来,她半真半假地皱起眉头,小手偷偷按上冰箱门的把手,“饿了,你家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啊。”
邢辰抬起眼睛,对楚楚轻轻点了下头,示意她可以把冰箱打开翻翻,不过邢辰知道里面大概没什么能吸引她的东西,有点不好意思:“应该没什么可吃的,你饿了的话拿我手机点个外卖吧。”
“我就随便看看,晚上还要回家吃饭呢。”楚楚对邢辰的冰箱也没报什么期待,不过拉开冰箱门之后,她还是震惊了一下。
在楚楚的世界里,冰箱一向是被妈妈各式各样食材塞得乱成一团,新鲜蔬菜剩菜咸菜混成不怎么好闻的味道,她的冰激凌也总是被迫和一些冻得结结实实的肉类混在一起,要费很大力才能拉开冷冻室的抽屉,不怎么让人愉快,但是是满满当当的烟火气。
而邢辰的冰箱倒简单干净一目了然,冷冻室里只有两个看起来已经放了很久的冰盒,冷藏室的第一层放了几瓶矿泉水、两颗鸡蛋、一小袋冰糖、几块巧克力——已经过期了的。但第二层放了大概十几盒芝士蛋糕,日期还很新鲜,楚楚不怎么喜欢这个牌子的蛋糕,虽然价格很便宜,但是芝士的味道不怎么浓郁,盒子本来就只有巴掌大,拿出来里边的蛋糕更是小得可怜,楚楚吃过一次就再也不买了,没想到邢辰这里会有这么多,而且看起来好像是长期购买。
邢辰正仔细地擦着烟灰缸上的水渍,楚楚拿出一盒蛋糕朝邢辰晃了晃,“这个是你吃的吗?还是拿来招待人的?”
“我吃的,帮我也拿一个。”
“我不吃,给你拿了。”楚楚最终还是坚持自己的判断,笃定是邢辰的味觉出了问题,她暗暗盘算着以后要给这位“可怜人”带一个最好吃的芝士蛋糕。
他们俩一前一后从厨房里走出来,坐回沙发上,楚楚饶有兴致地看邢辰像打开一个宝贝似的拆开蛋糕盒子,取出里边的塑料小勺和分量严重缩水的小蛋糕,邢辰揭开蛋糕上面锡纸的动作可以称得上小心翼翼,终于把圆形的锡纸完整撕下来。
看着蛋糕不怎么细腻的表面,邢辰也有点愣住了。
是很久没有想起那个人了,还是其实每天都在想?
“我家附近那个商场有一家店,也是专门做芝士蛋糕的,很好吃。”正说着手机震了两下,楚楚低头看了一眼屏幕,朝邢辰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她是平嘴角,笑起来很有一种清新的活力,“我要回去啦,我妈叫我回家吃……”
回家吃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她就看到邢辰把宝贝蛋糕放回桌子上,痛苦地皱起了眉头,细长的手指用力地按着太阳穴。
楚楚也跟着皱起了眉:“你又头痛啦?是不是颈椎的问题啊——干这行的颈椎好像都不怎么好。”
邢辰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又勉强站起来,抱起楚楚来他家之前拿的那一大堆东西,“我送你。”
“还送什么送啊,”楚楚的眉头又紧了紧,抢过邢辰怀里的东西,感觉好像比来时更沉了几分,“你好好休息休息吧,今晚不想漫画的事啦,少吃止痛片,等会好点了记得吃晚饭啊!”
“还有少抽烟!最好戒了吧戒了吧。”
邢辰听到这话一下子笑了出来,不笑不要紧,一笑脑袋里又是“嗡”地一下,一阵钝痛袭来。他靠在门框上,饶是这样还有力气向楚楚开了句玩笑,“大哥就不要说二哥了吧。”
关上门之后,楚楚还在门外中气十足地喊,“明天记得去看颈椎啊!”
要是能像她这么有精神就好了,邢辰转身走到床边,然后“唰“地拉上窗帘,大有拿窗帘撒气的架势,脸上是没有丝毫掩饰的痛苦神色。
恐怕不是颈椎这么简单。
他把头深深埋进枕头里,回想着这段时间出现的一系列症状。
头痛和耳鸣几乎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严重时会痛到恶心呕吐。不光是这些,他感觉自己的视力变得越来越模糊——而眼镜明明是一个月前才换的,度数也没有那么高。他的左手有时会感受不到温度的冷热——是他放水洗澡时发现的,最近还总是不停地抽搐,摔碎了好几个杯子,还泼坏了上一个数位板。
一切都传达着身体出现问题的讯号。
好烦,他不想管了。
烦躁地又坐起身来,邢辰定定地看着茶几上的烟灰缸,几乎要把它刻进眼睛里。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粗暴地把疼痛放大了几十倍,他栽在床上,感觉自己好像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邢辰这个顶层的小房间,除了卫生间和厨房之外其余的区域并没有明显的划分,窗边就是他的工作台,另一侧摆着钢琴和沙发茶几之类勉强算作客厅,床就在这个大房间的最里面,邢辰很喜欢这样的分布,好像不用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走来走去,就能显得他不那么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