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漾》菊与离

13、繁茂的六月

　　高三的生活苦闷，宋展几乎天天都抱着书，教学楼里没有多余的吵闹声。学生的纸笔接触，沙沙作响。
　　宋展的座位依旧在讲桌下面，她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到郁郁葱葱的树木挡住了太阳，在她的脸上落下斑驳的光斑。
　　连张堇都收了嬉笑声，少了去找韩畔的次数。每天捧着书，恨不得钻进去。
　　四月末，宋展和林常与被王格尔叫去办公室，问他们想不想要报送名额。Q大、B大在大学里排名前列。
　　高考太磨练人的意志，稍有不慎，就落入万丈深渊。
　　林常与接受了Q大的提前录取。依旧每天准时到校陪宋展学习。
　　两年前，宋展去过E大，那所在海边的学校。走在校园里都能听见海浪声，宋展很喜欢那种声音。
　　低沉宽阔。
　　而且她想学的专业正是那所学校的特长。
　　六月七号，全城戒备。
　　去学校的路上可以看见好几辆警车闪烁着红蓝交映的灯光，在雨水里斑驳。
　　S市每年的高考都会下雨，宋展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不积水的地方，稳稳地走进学校。
　　她穿着套海蓝色的休闲服，背着用了三年的淡黄书包。
　　她不让宋略和李宝儿来送，她也有些怕自己发挥不稳定。
　　上午考语文。
　　宋展反复确认写好了名字和考号，才交了卷。
　　考场外，站满了殷切等待学生出来的家长。
　　她展现了一个最为灿烂的笑容，然后带着浅浅的笑走远了。
　　两天时间在落笔答题之间，过得很快。
　　理综卷子一收，高考落下帷幕。
　　考完试自然不用再回上课的教室，围积在校外的人群渐渐散去。
　　宋展回了高三五班的教室。
　　上一届高三一毕业，他们就搬进了原本高三的教学楼。她从座位上望出去，高二那座教学楼被火络上的伤痕已经被淡蓝的墙漆覆盖上了。
　　“想不想去西语看看”一道甘霖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嗯”
　　林常与站在教室那头，低眉浅笑地看着她。
　　宋展和林常与到西语的时候，太阳从云层间散发着光芒。
　　暴雨带走了学生们的燥热，留给他们大大的舞台，来拥抱，来告别。
　　西语的梧桐树被雨洗刷过后，更显翠绿。
　　两年前，他们在这排树下集合，走进了西语。
　　走进了易挽的心里。
　　林常与送她到了校门口，就不跟她往前走了。
　　宋展侧头带着疑惑看他。
　　“去吧”
　　他转身走出了她的眼睛。
　　借读班呆了快半年的教室被整改成了教师办公室。
　　宋展从操场、宿舍、大礼堂一路逛过去。
　　操场上有人在打篮球，和去年遇见易挽的时候一样，看上去都那么阳光青春。
　　宿管阿姨或是还认得出这个乖巧的女孩子，看她较一年多前更显清秀的脸庞，仁爱地跟她说：“毕业可真好啊，他们还在搬东西呢。你要不要去看看你以前的同学们。”
　　西语的住校生走得晚，他们考完试才回来收拾。学校考虑到有远处的同学，让他们可以留到第二天离校。
　　宋展忍不住痛意，湿了眼角，奶声奶气：“谢谢阿姨”
　　宿舍楼里充满了欢呼声，有人举杯拜别，有人抱头痛哭流涕。
　　出了校门，他们就不再是被人庇佑的孩子。
　　那一瞬间，他们就得长大，迎接人生的风风雨雨。
　　希望他们能保持赤子之心，一路高歌。
　　楼道里有人认出了她，跟她打招呼：“嗨，是宋展额”
　　她一一微笑回应。
　　能听见人小声嘀咕：“她怎么回来这？”
　　她停在一零五，那扇让她羞耻的门大开着。
　　她还能回想起来男孩赤身裸体，小麦色的皮肤，肌肉贲张，线条流畅
　　江河正坐在床上撕试卷，表情严肃，可他脸上还带着哭过的红晕。
　　宋展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由笑出了声，忘了自己那揣揣不安的思绪。
　　他转头看见她，面露不解，半响回神带着欣喜：“是挽哥叫你来的”
　　少女摇了摇头，眼带笑意，眸光软了些。
　　“那你来干嘛？”
　　易挽听见李桑明说那天晚上他严令宋展的事，一回大院就揍了他一顿。他现在也不敢对宋展态度怎么样。
　　江河眼睛一亮：“来找挽哥，总是对的吧”
　　宋展点点头，站在原地不动。
　　“他和李桑明出去了，你等等啊，我给他们打个电话”
　　一年不见，宋展倒是又长开了几分。
　　江河开着扩音，示意宋展别说话。
　　“喂”
　　“挽哥，有人找”江河还想报仇，话故意说的不清楚。
　　“草！找老子的人那么多，要一个个见嘛。你赶紧弄走”
　　时隔两年，宋展又听见了少年的脏话。
　　她倒是没什么表情，江河却偷偷看了她一眼，她一向是乖乖的模样，和这些脏话毫不沾边。
　　她身旁的那几个人也都文邹邹的。
　　“是个大美女！”江河有心逗弄。
　　“草！老子身边缺美女嘛。你想要啥样的，都送你”
　　易挽不知道在干什么，声音有些颤抖，喘着粗气。
　　“那我叫她走了”
　　“赶紧走”易挽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江河有些慌，虽然他的目的达到了，难保易挽不事后报复。宋展还站在那儿，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他硬着头皮，又打了过去。
　　“挽哥，你赶紧回来”
　　“草！有完没完！一个女人你都搞不定”
　　说得像你能搞定。
　　一双白玉的小手伸到他眼前，跟他默声说“我来”
　　“喂”
　　少女的声音经历了变声期，变得更加软糯。
　　可惜易挽就听见这么一个字，也听不出这是他心心念念、梦里回想的声音。
　　“滚！”
　　江河一副我不在，我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死死憋着笑
　　宋展忍着手上的颤抖，又羞又气。“我是宋展”
　　易挽浑身的暴戾突然就消失不见。
　　“你别走，我马上回来。”他的声音突然低沉，认真哄着。“就一下，很快。等等我，好嘛”
　　“嗯”
　　江河给宋展搬了个凳子，他两隔着桌子一块撕试卷。
　　“我还是挺喜欢你的，就是你对挽哥太决绝了点”
　　宋展知道，她也偏执，对一切都狠得下心。
　　“不过，我挽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值得庆祝。”江河伸伸腰，“可惜我女神了”
　　宋展眨了眨眼睛，没理他。
　　雨水升华带走夏日的烦热，留下了浅薄得凉意。
　　宋展一年没见过易挽了。
　　易挽来的匆忙，发丝还带着热汗。
　　他穿着件黑色短袖，露出的臂膀彰显出主人的好身材。极黑的板寸，还有那双带着星光、深邃的眼睛。
　　他不敢上前，站在一零五门口不动。
　　宋展坐在门里，微笑侧目看着。
　　江河起身，把易挽往里一推，往外走带上了锁。
　　“易同学”
　　他抿着唇角。
　　“不坐吗？”少女指着江河刚起来的凳子。
　　这一年多的时光好似虚度，就像回到了两人补课的时候。
　　“坐啊”
　　她象征性地要起身。
　　易挽怕她要走，快步坐到凳子上，低头看她。
　　始终美好，他的姑娘。
　　他们就静静地呆在那儿，连呼吸声都近不可闻。
　　宋展一直仰着脸，这个角度看易挽才发现，他五官骤然放大，剑眉透着英气，深黑的眼印着她巧笑倩兮的模样。
　　“没话说？”
　　她轻轻伸出手，想要碰触他。又在半路停了下来，把手递在他眼前，笑盈盈地看着他眼睛。
　　易挽怕自己忍不住。
　　他现在心里有巨大的期待。
　　可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害怕。
　　他们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僵着。
　　宋展觉得有些累，垂下了手腕，摸了摸书包带子。
　　“那我走了，易同学，再见”
　　她站起身，轻轻跟他说再见。
　　易挽想，还好，自己忍住了。
　　窗外夕阳西下。
　　晚霞照在宋展身上，延申到门口。
　　“别走”
　　他忍不住，去抓她的手。
　　宋展没动，呆呆看着他两重合的影子。一脚踩在了影子的脑袋上。
　　“送我回吧”
　　这一次，算是她主动了吧。
　　她理直气壮地否定冒出来的“不”，牵起易挽的手往外走。
　　她还是扎着高马尾，长长的头发丝挥舞到他脖子上，痒痒的。
　　他似乎过于真实的激动了，呆滞。
　　宋展牵着他的手，大方走除了宿舍楼。
　　周围眼里传来的艳羡和担忧的目光，让易挽心七上八下。
　　“去自习教室坐坐？”
　　他对她的一切提议都说好。
　　现在完全不能称作自习室了，教室里堆满了弄坏的画架和涂鸦的作品。两张桌子也缺胳膊少腿在角落里残度余生。
　　宋展看见这副模样还有些呆愣，他两的回忆没了。
　　“走吧，走吧”少女无奈扯着他。
　　易挽不肯动，伸出手掌把她按在怀里。
　　她的头垂在他胸口，能听见砰砰的心跳声。伸手环住了易挽的腰。
　　不知停了多久，教室完全黑了下来。
　　她仰起脸，泪水在粉红的脸颊上花了两条长线。
　　趁着黑暗，宋展抬头吻上了他的下巴。
　　那上面有咸咸的汗水味。
　　易挽受了刺激，紧紧搂着她，
　　“宋展”他的声音里带着嘶哑。
　　那天许诺让她离开，也是这种感觉。
　　“嗯”少女的声音里带着俏皮。“好啦好啦，我饿了。吃饭一起去吗？”
　　他颤抖着松开她，主动牵起她纤细的手，十指相扣。
　　“这一次，不走了。”
　　她拥有着自己独一份的骄傲，她跟他低头。
　　她要等到长大，才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