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飞伯劳西飞燕》谌徵予

4、第四回

　　李成璧如临大敌。眼前的陌生来客剑法如疾风骤雨，直向要害，他只得仓促拔刀应战。他记忆虽失，武艺却还在，勉强可以应付。然而对方丝毫没有松懈，李成璧终是力不从心，落了下风。危急时刻，水月出鞘，替他挡下攻势。才让一手持剑，挡在李成璧身前，双方陷入僵持的境地。
　　“我不想牵连他人，让开。”
　　才让不为所动。“不可。”
　　“让开！”对方厉声道。
　　“看你的攻势，分明是要取亚仙性命，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才让不急不慢地道。
　　“你……”对方举着剑迟疑片刻，收剑入鞘。“罢了，时机未到，再战也是徒劳。我名卫从瑕，与你身后的李成璧师出同门。你若不想惹祸上身，就不要插手我与他之间的事情。”
　　“我叫才让，是李成璧的朋友。无论你有何目的，都休想伤害他。”才让收起剑，“亚仙，该走了。”
　　李成璧神情恍惚地收起刀，他感觉才让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才让挡在他与卫从瑕中间，阻隔了双方的视线。尽管如此，他知道卫从瑕的目光始终跟随着他，仿佛下一刻就会洞穿他的内心。
　　“下次见面，自有分晓，你们最好各自小心。”卫从瑕说罢，径直往观治的城门走去。

　　不知走了多远，荒野上除了两人略显疲惫的脚步，再无其他动静。观治村前的奇异枯树在野外随处可见，枝头闪烁着幽幽的苍白火光。
　　才让不无担忧地扶着李成璧，两人在树下稍作歇息。李成璧一时恍神，竟毫无预兆地跪倒在地。
　　“亚仙？你怎么了？”才让隐约产生了不祥的预感。李成璧的状态实在说不上好，才让不久前见到他的时候，他便是这幅六神无主的样子。
　　“不要……杀我……”李成璧颤声道。
　　“不会有人杀你的，”才让顺着他的话安慰道，“我会保护你。”
　　李成璧置若罔闻，或者说，他现在被恐惧的情绪淹没，以至于完全听不进才让的话。
　　才让无奈。“别怕。祁大夫给你的药在哪？”
　　没有回答。才让料想问不出答案，便放下行囊，在李成璧身上翻找一番，果然从袖中翻出一个纸包。他从中取出一颗药丸，塞进李成璧的手里，又从行囊中翻出水壶递过去：“先把药吃了，好不好？”
　　李成璧把药丸放入口中，如吃糖一般含着。他轻轻推开才让递来的水壶：“我不喝。”
　　“不会苦吗？”才让又好气又好笑，“罢了，你不喝我喝。”
　　李成璧含糊地道：“甜的。”
　　才让端起水壶喝了一口。“你还是休息一会儿吧。”
　　李成璧换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背靠着树干席地而坐。“我想到一件事……”
　　“嗯？”
　　“我的师兄，卫从瑕，他要杀我。”李成璧有气无力地道，“看来我时日无多了。如果我死了……”
　　才让一时无言以对。“不许乱讲，你不会死的。”
　　“人终有一死，只是时候未到。”李成璧的语气听起来恹恹的。“才让，你说我们在逃难，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恐怕也活不到现在……”
　　在才让思考如何回答的当下，李成璧却已经靠着树沉沉睡去了。苍白幽暗的火光照着他的脸，他的神情似笑非笑，带着几分平静。才让不禁想道，一个平日里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的人，他的梦中又会有何种景象呢？
　　“我们梦中相见吧。”才让凝神静气，分出一缕神识探入李成璧的脑海。梦中所见，虽是幻景，却也不可谓不真实。他甚至见到了祁纾郁的化身，与观治村头的黄鸟一般无二。李成璧则坐在一棵树下，静静地望着前方。
　　“哎呀，这么快又见面了。”才让笑道，“祁大夫，观治的城墙还好吗？”
　　“无碍，下次照常维修就是。”祁纾郁道，“你怎么也来了？”
　　“因为我比较好奇梦里有什么。”才让如实道。“对了，谢谢您的安神药，关键时刻还得靠它。”
　　祁纾郁倍感无趣。“你见到的便是梦境的全部了。我的化身只用来观察这里的情况，他看不见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你呢？”
　　才让环视四周，依稀可以辨认出一些建筑的形貌。他见过类似的地方，那是李成璧的师门所在——位于繁香岭中的舀雪观。舀雪观的建立者自号维叶，她几十年如一日在山上遍植草木，取来雪水灌溉。冬去春来，岭中百花竞相开放，繁香岭的名字由此得来。在舀雪观建立不久，维叶下山云游四海，带回两名徒弟。李成璧早年的记忆几乎都是关于繁香岭的人和景，在他下山之前，似乎并没有发生过特别重大的事情。
　　“一言不发，是有心事吗？”梦中的李成璧相当清醒，看向才让的目光中带着隐隐的笑意，恍然间，才让以为他的故友真的回来了。
　　“在你带着我离开前，这里恐怕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了吧。”李成璧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也只有在梦中才能再看一眼这万亩花林了。究竟是物是人非，还是人是物非呢……”
　　才让上前一小步，小心翼翼地问道：“亚仙，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也许是，也许不是。”李成璧望向别处，“禁制可以封存记忆，却不能封存情感。如果根据情感推测，大概可以猜到一些事情。”
　　“愿闻其详。”
　　“繁香岭遇到了天灾或者人祸，我身在舀雪观，却无力回天。幸而有你出手相救，我才得以活下来。”李成璧平静地道，“乐园既失，苦海无涯……才让啊才让，你这般辛苦，万一不值得呢？”
　　“我所做的不过是为了止损，至于是否值得，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才让从容答道，“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看在我这般辛苦的份上，不知能否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呢？”
　　“你是想说，让我活下去是吗？”李成璧微笑道，“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