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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番外 冼端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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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端云醒来后,先是看了看被层层藤叶遮盖的木屋。空荡荡的屋子,意料之中,可他想要的是意料之外。
他走出平原,于一棵血穹树下碰见了沧芒。
“你能看清天空吗?”芒抬手,指着淡红色的天空,突兀地问。
一棵棵高耸入云的红褐色血穹树的树干笔直,树杈稀疏,云层仿佛是被高处的树杈撑起来的一般,被风吹拂绕在树干周围,薄雾笼罩在低空的树杈上。族地四周不规则分布的血穹树好似都向族地中心汇聚,消失于深蓝、淡红的天空——视线尽头。
冼端云摇头:“我看不清,但我能猜到一些。血穹树触碰到穹顶时,天空就会落下红色的雨,那是血穹树的树汁被真正的雨水冲刷下来了。”
沧芒悯然一笑。看不清天空的人,她不会向其道出真相。
有些沧族人外出历练归来时,会带上妻儿在族中定居,于是沧族内的外姓族人越来越多。
族人们很久以前就知晓沧芒会斩杀擅闯族地的外人,故外姓的族人对她就只剩下畏惧。没有外姓族人敢靠近她,尽管她是一族之长,可这一族之长似乎不仅没有为他们这些外姓族人做过任何事,而且还有可能哪一天心性大变,连同他们这些族中的外姓人也杀了。
沧芒一直形单影只,做事算着时间,来到传送阵前。
冼端云不能自己出去,因为他不能保证在灵体散掉前找到沧忘,每天都守在阵前等待。他见了沧芒,问:“你要出去?”
“我要去找忘儿,再过不了几天,她会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更别说回来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如果天空落下血雨,记得雨停后,去录生塔前接回新生的族人……”沧芒说完,抬脚走进法阵中。
沧芒出去后漫无目的地四处打听沧忘的下落。
直到有一天,她从一位族人那里听到这么一个传闻。
有位奇怪的黄衫女子一天换一个身份,且换的身份都是昨日所见之人中的一个。不论老弱妇孺,她都顶着她自己的模样去扮演他人,跑到她扮演之人的亲人身边,说自己就是那个人,死缠烂打到第二天才罢休……
沧忘总喜欢着一身鹅黄,因为她不喜欢族地中那祛不散的淡红晴空。
沧芒藉此传闻,终于找到沧忘。
沧忘偏头:“你是谁?为何我会觉得你是如此的亲切呢?”
沧芒唇瓣动了动,心口涌出了很多情绪,还有很多话想与沧忘说,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她悲痛地扬唇一笑:“我是你的姐姐沧芒,你是我的妹妹沧忘。忘儿愿意跟姐姐一起回家吗?”
沧忘脸上茫然:“姐姐?回家?”抬眼看了看沧芒,良久后点头道:“好。”
沧忘一个“好”字出口,便代表着她的历练结束了。
沧芒止不住欣喜,转眼便将沧忘带回沧族。
站在阵旁守着的冼端云见到她们便喜出望外。
“主人,你没事吧?”
沧忘听到冼端云的声音,缓慢地抬头,疑惑地看着他,随后疲惫而又脏兮兮的小脸眉眼弯弯,露出了温和的笑道:“你好啊,姐姐说我名沧忘,你呢?”
冼端云顿了顿,终是伸手揉了揉沧忘的头,叹息:“……为何要如此执拗呢?”即便选择让自己一天天的忘记一切,也不愿回来?外面的风景当真那么好吗?
“嗯?”沧忘歪头。
冼端云继而轻笑:“你会变成这样也是因我的疏忽,回来就好了。”
沧忘的家所处的那块平原已被藤蔓巨大的藤叶淹没,一片片藤叶从地下破土而出,像夏日池塘里挨挨挤挤耸立着的荷叶。怕是再过不久,这块平原也容不下冼端云的藤身了。
沧芒见到此景,愣了不止一瞬:“你的真身怎么还在长?”
冼端云咧嘴,摊手:“我如何知道?我总不能把根系伸到别人的地盘吧?”
沧芒无奈,只好让沧忘搬过去和她一起住,让冼端云独自占着那块平原伸展枝叶了。
沧忘空白的脑海从这一天开始被新的记忆一点点填满,一直喊冼端云做“冼哥哥”。
沧忘不记得冼端云是她栽养的藤蔓,也自然就不知道冼端云的年岁实际上比她还小的事。起初冼端云不知如何解释,沧忘喊着喊着,他便听习惯了。
沧芒提着佩剑走到原本属于沧忘的那片平原,一剑挥出,剑芒平削出去,于郁郁葱葱的“树林”中砍出了一条血路。耸立的高大藤叶从前往后接连倒下,紫色的藤液如泉涌,从断口处汩汩淌开。
冼端云的身形猛烈一抖,连忙冲过去喊道:“住手!有话好说!”虽说沧芒砍的只是他的“毛发”,断个几十根还可以忍受,削太多就……秃了!
沧芒转身,眯眼,皮笑肉不笑:“你当真打算窜上云霄?”
“……你不愿告诉我,我便用自己的方式去寻找答案,我想知道这个地方的秘密。”冼端云敛神,不再隐瞒,笃定而立道。
沧芒:“……”
沧芒又开始了独自数树与修炼的生活。有冼端云陪着沧忘,她倒不用每天都必须回去往沧忘的脑海里输入灵力,刻下沧忘一天的记忆。
后来,外界之人利用在外历练的沧族人,打开了通往沧族的传送阵……沧族人与外界人的斗争越演越烈,最终不可避免的变成了大战。
沧芒因不想毁了血穹树而不敢发挥全部的实力,血穹树若毁了,沧族就真的完了。
随着一名接一名的沧族人在战争中倒下,一棵棵血穹树接连凭空出现,仿佛要将沧族的空地全都塞满一般。
“姐姐!冼哥哥!”
“忘儿!”
混乱之中,沧忘和她周围的人被数万外族兵将所放的火箭雨淹没……
冼端云瞳孔猛缩。
“主人——!”
轰、轰隆隆——
大地震颤,冼端云的脸庞覆满寒霜,双眼燃烧着熊熊的怒火,衣袍猎猎。蜷伏地下的藤蔓破裂平原,飞速蔓延,伴随着他响彻云霄、冰冷而又愤怒的声音,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我要你们为主人陪葬!”
敌人挥舞着兵器,意图斩断这看似没有杀伤力的藤蔓,但在锋利的兵刃落在藤身上的那一刻他们才知道,他们砍不伤藤蔓分毫!
巨大的藤叶卷起他们的身体,将他们的血肉吸干,藤叶展开时,掉下来的只有衣物和兵器,连骨渣都不剩。紫色的叶脉变成了血红。
“脉藤啊!”
见证这一幕的外界人惊慌失措地大喊着转身逃跑。
“为什么会有这么巨大的脉藤啊!”
“刀枪不入!……快逃啊!”
……
如今的沧芒什么也不顾不下,脑海里只剩下一件事。
找到沧忘。
在沧忘变成血穹树之前,找到她!
那群外界人能逃的全逃了,逃不掉的已做了藤蔓的养分。同是第一次见识到冼端云真身的沧族人由心底产生出了畏惧。
冼端云回过神来时,只见火海被开辟出了一条道路,沧芒从中悲怆走出,一团柔和的光芒聚拢于她的掌心。
她的手上是包括沧忘在内的许多沧族人的魂魄,手心上最外层的那团光芒在保护着内里的魂魄,使其不受法则影响而化作血穹树。
沧芒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老,满头柔顺的青丝逐渐变白、变枯槁……这是在燃烧生命?
冼端云忽然抬头,咬牙,似是下了一个犹豫了很久了决心。
守在传送阵前的藤蔓向天冲去。
穿过云层,穿过终年不散的雾气,他看到了,所谓的穹顶。
……
藤蔓从天空倒退了回来,沿着蔓延来时的方向缩回原来的平原,然后……缠上与平原有半湖之隔的录生塔,勒紧。
他,要将录生塔摧毁。
“我看见了,穹顶的符文和录生塔周围悬浮的符文……一模一样。”冼端云冷笑。
沧芒猛然回头,大惊失色:“住手!快回去!冼!端!云——!”
录生塔四周悬浮的符文链光芒大绽,晴空骤暗,血色的雷电毫无预兆的接连劈落而下……
轰隆隆————
沧芒目眦欲裂,返身将还站在原处的冼端云,即脉藤的灵体收进了手中的光芒里。
三十三道雷声过后,轰鸣的响声戛然而止,天空放晴。映入眼帘的景象令所有沧族人窒息。
被劈了三十三道血雷的录生塔分毫未变,而缠绕其上的脉藤却被劈成焦炭,残缺干黑的叶片纷纷凋落,铺满了湖面,顺着脉藤的藤身部分往根系的方向看去,没有被劈的部分亦失去了生命力,干枯如秋日老树,这棵方才还左右了战争的巨大脉藤……死了。
沧芒垂下眼帘,一步比一步艰难地朝着传送阵的方向走去,她似乎在喃喃自语,又似乎在说与谁听。
“每一名族人死后,魂魄和血肉之躯无论滞于何处,最终都会被引回,化作血穹树。当他们生长到冲撞了穹顶的符文时,血色的树汁或黏附于穹顶的符文,或沿树干滑下,或落到云上,然后被雨水冲刷,沿着河流流到录生塔所处的那座湖中,积聚到一定程度时便会创造出新的灵魂,新的沧族人……”
“所以每一场血雨都代表着有一名族人永远从这世上消失,连尘埃都不剩。”
“冼端云,你后悔知道真相了吗?”
被裹在掌心光芒里的冼端云因真身被毁,苦痛地跪坐而下,捂着头撕心裂肺地呐喊,声嘶力竭。
若非沧芒护着,冼端云怕是早已承受不住这痛苦而灵体溃散了。
沧芒停在传送阵前,通过传送阵,把掌心中的他们送入冥界轮回。
恍惚中,冼端云即将被黑暗吞没的视线里,出现他想不明白的景象。
沧芒把他们放进阵法里的那一刻,血色雷电再次落下,满头枯槁白发的她却笑了,笑得和煦如春日暖阳,仿佛世间再也没有什么能牵动她的悲伤。
“为什么……?沧芒!”冼端云想冲出去,想问问她,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她还能笑得如此无忧无虑,无所牵挂?为什么……
法阵将他们送离后,沧芒便在血雷落下之前,直接毁掉阵眼,避免他们的魂魄被法则勾回,否则一切都白费了。
轰——血雷落下,将沧芒孱弱的身躯淹没……
多年之后,沧族族地有了新的传送阵,新的族长,族长只有得到一柄名为“芒痕”的剑认可方可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