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悲欢》零界点

3、第三章

　　次日清晨——

　　易千由看着杨丘仞悠哉悠哉地把一本一本书往他的手上垒，瘦小的胳膊快要提不动了，腰越来越弯，“啪——”的一下书坠到了地上。

　　杨丘仞终于停手，说道：“这些书你近来都会用上，暂且拿回房间放着。”

　　易千由抽出被书压在底下的手甩了甩，心想师父找他肯定是为了一件事——这种时候，习武练功自是最好不过，一日之计在于晨嘛。

　　思及此，他兴冲冲地捡起一本书双手捧着，脑海中开始勾勒自己日后一代大侠的形象，深吸了一口气后忍不住把书翻了翻，心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武功秘籍？不过……
　　他越翻感觉越不对劲，书中的字归归整整地码着，不识几个字的他只觉得眼睛好花，突然想睡回笼觉。传说中的武功秘籍不是多多少少都画有比划着某个动作的小人吗？小人呢？难道这不是武功秘籍？”

　　仅凭书中有没有图来判断一本书是不是武功秘籍……天真。

　　他抬头看向正坐在大厅主椅上的杨丘仞，眼中带着疑惑，指着手中的书问道：“师父，这是？”

　　易千由的头发昨夜被絮儿修理过，长长的额发现今堪堪齐眉，那露出的一双墨玉般的温润眸子很是漂亮，其余长发梳至身后，用一条发带束缚，再者他本身就瘦小，衣服略宽大，举止间宽袖甩晃，又卷起一些下衣摆夹塞在腰带里，如此衣摆方才刚刚及地。看着文文弱弱的，更有书生的模样了。

　　理完头发后絮儿都忍不住揉了揉他可爱的小脑袋道：“咿呀，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小易靠发型就足够了。”

　　易千由：“……”这是不是在说穿再好的衣服都救不了他的脸，只能靠发型挽救了？

　　这……是他自己想多了。

　　杨丘仞开口道：“从今日起徒儿就先随太傅习文。”说完朝身旁的老先生拱了拱手：“此后就有劳太傅了。”

　　尚未勾勒完成的一代大侠的形象差些就崩了，易千由：“啊？”

　　他不是没想过他的师父要教他识字，但是他以为师父能当上武丞相肯定武艺极其高强，第一天应该会教他习武才对，可师父却没有在他这个徒弟面前展露一下武艺，好让他这个徒弟仰慕、膜拜、死心塌地的意思。

　　易千由暗自赞赏地想到：嗯，自家师父就是和其他自以为是的高手不一样。

　　老先生一脸一本正经地抚了抚自己花白的胡子，一手背于身后，随意瞥了眼易千由，颇为高傲地把头昂起：“既是武丞相大人的徒弟，老夫自会倾囊相授。”

　　易千由见这年纪堪比他爷爷的老先生竟是要教他习文的夫子，就算他再怎么没见过世面也知道夫子是万万惹不得的，如果不想今后没好日子过的话。

　　他慌忙把书放回地上，然后恭恭敬敬地给老太傅鞠了个躬道：“学生易千由，见过太傅。”

　　“嗯。”老太傅见易千由还知道礼数，虽只是对他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但若是换作他人，他估计连声都不会吭一下。毕竟对一个昨日还是乞丐的孩子也无甚好纠礼数的，他来这里自是要教授易千由才学的。

　　易千由主动对老太傅行礼，倒使他给老太傅留下的第一印象是：谦恭有礼，孺子可教。

　　易千由深知，自己既然要赚钱，那迈出的第一步就是学文。若是不念书，以他现在的底子习武，师父可以，。

　　不识字，将来要么成为一介莽夫，要么连三流高手都算不上，总之他将来想成为一代高手的梦想就只能在白日做梦中实现了。

　　半个时辰后，武丞相府后院的亭台里。

　　易千由站在石桌前，回忆着方才太傅执毛笔的手势，左手撩起右手的宽袖，右手执着毛笔不断调整着自己握笔的姿势，可是无论怎么握都觉得不自如，好像怎么握都是错的。

　　沾了墨水的毛笔因为他迟迟没有下笔，一点墨滴渐渐凝聚于笔尖。一阵冷风吹过，易千由的手不禁一哆嗦，墨滴便滴落到了他面前铺着的宣纸上。

　　叭嗒——

　　亭外白雪皑皑，银装素裹，下了几日的大雪终是停了。暖融融的初阳穿过红白交错的梅花林照射到亭内，金色的光芒在冰冷的地板上洒了一地，给这座被白雪覆盖的小亭增添了几分暖意。

　　易千由看着白白的宣纸上那一点醒目的墨迹，心“咯噔”一下，缓缓抬头去看坐在一旁太师椅上的老太傅，生怕自己的愚笨会惹老太傅生气。

　　老太傅并没有说什么，站起走到易千由身边，拢了拢衣袖后伸手握住他被冻得通红的小手，没有改变易千由握毛笔的手势便直接落笔，轻描淡写般地在那点墨迹上画了一横，刚好将墨迹掩盖住了。

　　易千由的握笔姿势没有错，只不过是第一次摸笔杆子，感觉很生疏，找不到感觉自然感觉上就是错的。

　　“喔哦哦，太傅握着学生的手都能随意的一笔写出这等苍劲有力的字，学生拜服。”

　　纵是易千由不识字，对书法笔锋之类的东西更是一窍不通，但有一点他知道，无论如何，拍马屁就对了！

　　街边上卖字画的书生就经常和过路的人滔滔不绝地描述自己的字迹多种多样，既有矫若惊龙之姿的、苍劲有力之势的，又有笔酣墨饱之态的、鸾翔凤翥之形的……咳，实在太多，一整天下来，他一个都没听懂，只记得那个书生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几个词。现在想想，书生的声音就如魔音绕耳般挥之不去，不断在脑海中回响……
　　因为根本就没几人愿意听书生说下去，书生通常也就说了开头几句，客人就走了，他在一旁听得耳朵都生茧子了。

　　虽然目前他不会写，但是他会学着书生念呀！

　　老太傅是何人？教过的皇子皇孙会少？皇子皇孙想通过拍马屁来让他减少甚至取消课业的应当也是有的吧……

　　对于易千由的奉承，老太傅听得太多，心底已无波澜，而他才只写了个“一”字而已……马屁拍的太明显了不好。

　　老太傅松开易千由被冻得冷冰冰的手，颇有些感慨地说道：“想当年老夫年轻之时，就是冰冻三尺也未曾偷过懒，同窗都窝在被窝里，就只有老夫在屋外的亭台下看书。现在老了……”

　　大概每一位为人师者都喜欢在自己的学生面前诉说自己光辉的或惨淡的经历吧？蹲书院的墙角听学时，他最喜欢听夫子讲故事了。

　　易千由偏了偏头，执笔在纸上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一”，毛笔太软，让他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他以老太傅写的字为参照，忍着想摔笔的冲动，开始极力认真的一笔一笔写了起来。

　　他记得爷爷说，每一行一业里都有很大的学问，别看着别人做起来很轻松，其实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里面碰过多少次灰，下过多少苦功。

　　易千由一上午都在写着简单的“一”字，从最初的歪歪扭扭，漏笔偏笔，粗细不均，到干净流畅。虽与老太傅握他的手时写下的那个字相比还有许多差距，但至少他能逐渐控制笔尖的力度和走向了，进步明显不是？

　　他很想望天感叹：“习文练字也不比习武挥刀轻松啊。”

　　“见过太傅，易公子。”
　　絮儿走到小亭里时对老太傅行了个礼，清丽细腻的小脸上带着浅笑道：“午饭已备好，请二位用完午饭后休憩片刻再继续。”

　　老太傅捋了捋胡须后点头：“嗯，小子，练了一上午，是该休息了，下午就教你读书识字吧。”

　　易千由放下笔，拂了拂袖后对老太傅抱拳躬身道：“是。”

　　直到老太傅先行走出后院，他保持着沉静的面容终于垮了，一边甩酸痛的右手，一边歪着身子扶后颈喊道：“累死我了。”

　　一点庄重的样子也无，前后两副样子简直大相径庭。

　　这一上午老太傅没有叫他停，他自然不敢停下说累。能忍则忍，乃生存大道之一也。

　　“噗——”絮儿见状，捂起唇笑出了声，刚刚来时看到如此认真的易千由，她还暗自钦佩了一下，结果太傅一走就……

　　“小易不打算去吃饭了吗？”

　　一听到吃饭，易千由瞬间满血复活：“要要要，当然要！”

　　絮儿眼中的笑意加深，充满活力和斗志的易千由最是可爱：“那还不快走？让老爷和太傅久等可不好。”

　　“啊？要和太傅一起吃饭……”易千由脑中不禁浮起自己和师父、太傅一起同桌共餐的情景，身子抖了抖。早饭没吃的他如今回味起大厨娘二厨娘做的饭菜肚子就饿得咕咕叫。和师父一起吃饭倒感觉没什么，但再加个太傅……他要表现得像个乖孩子一样吃相斯文，细嚼慢咽，饭一碗就饱吗？
　　他仰头叹息：“要不要这么折磨我？”

　　絮儿看到易千由又瞬间有气无力的模样，同情地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安慰道：“小易装装样子就好，过后可以去厨房叫两位厨娘给你做好吃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瘦成这样，厨娘可都不忍心让你饿着呢。”

　　听罢，易千由低垂的头立即抬起，墨玉般的眸子亮堂堂的，抬脚就朝大厅跑去：“大厨娘二厨娘，等我！”

　　絮儿见状，无奈笑着摇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