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悲欢》零界点

27、第二十七章

　　“呀呀——”

　　喀啦——咔——喀——

　　一处荒凉得只有森森白骨、血流成河之地，除了终年不变的阴沉天气、集聚的鸦群、入夜后才会出来飘荡的鬼魂，白骨堆中心忽然传出了有别于鸦鸣鬼叫的声音。

　　只见其上的白骨松动，向四周滑散开，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底下缓慢地爬了出来。

　　“我……还活着？”

　　沧澜奋力推开最后一具压在自己身上的白骨，爬出来坐在了骨堆上。在看到周围的景象时，她不由得呆了呆，身体不知是因激动还是痛苦而开始颤抖，泪水止不住地落下。

　　拼尽一切活下来，是为了什么？

　　周围白骨堆积，有的骨架巨大如山，肋骨弯向天穹，有的细小如沙粒，随风四散。诡异的雾气弥漫，隐约可见不远处停在骨架上的乌鸦转动着头，在沧澜完全出现于它们眼皮子底下时，它们眼中猩红色的光芒便锐利地穿透迷雾，仿佛在盯着猎物一般。

　　几只在她身旁的血洼里饮血止渴、梳理羽毛的乌鸦因她的出现而惊飞落回了鸦群里。

　　“姑娘，为何如此伤心？”

　　蓦然，一道清冷沙哑的声音传来。她抬头，对面不知何时来了一位身穿墨色羽衣的清秀男子。他秀眉微皱，一副很是关心她的模样。

　　沧澜摇了摇头道：“没什么。”继而低回头，继续抱着膝盖坐在骨堆上，不再看他。

　　男子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又问：“可是因为害怕？”

　　这四周白骨森森，血河流淌，笼罩的雾气犹如天上聚拢的阴云般终年不散，还有许多在这里游荡了上百千年的鬼魂，连鬼吏都不敢将他们拘走，可见这些鬼魂的厉害。一个姑娘家孤零零地在这地狱般恐怖的地方，会害怕是自然的。

　　沧澜没有理他，男子却当她默认了，一改愁容微笑道：“若姑娘信得过在下，在下愿带姑娘离开这里。”

　　沧澜把整张脸都埋进了臂弯里，拒绝道：“不用了，多谢好意。”离开了这里，她还能去哪呢？她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不知道阿征现在何处，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她……她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不行啊……”男子抬手扶额，撑起了几乎遮住眼睛的额发，惋惜地笑叹道：“老子可不想与那群乌合之众分享食物。”

　　沧澜猛然一惊，抬起头便看到男子清秀的面容狰狞，眼睛变成了猩红色，转眼间他整个人化成了一只巨大的乌鸦，容不得她做出逃离的反应，伸出一只爪便拦腰抓起她展翅飞向了天空。

　　男子预想中的尖叫声并没有传来，他惊疑地低头去看沧澜。

　　她一动不动，没有挣扎，小脸惨白得失了血色，因过度震惊而睁大的双眼像丢失了魂魄般空洞。

　　他猩红的眼睛露出一丝轻笑的神色，原来是被吓傻了。

　　他刚得意没多久，下方便一阵吵嚷响起，停在白骨上的乌鸦看到有“人”先动手打破了它们的僵局，纷纷拍打起翅膀鸣叫着向他疾驰飞来。

　　他一边暗叫不妙，一边加快了飞行速度。

　　他处在的天空于白骨之森中心，下方四起的鸦群犹如一张黑色巨网般朝他聚拢而来。

　　白骨之森占地方圆十里，他就算再快，也无法在它们追上自己之前逃出白骨之森。

　　每当有猎物出现时，若非猎物不足，否则，谁先出手，后面的乌鸦就会群起而攻之，令其一并成为它们的食物。

　　现在，最先打破僵局的是一个已经修炼出人形的乌鸦精。虽说这是它们中第一个能幻化出人形的同类，一般时候它们都不敢惹他，而那个突然出现的猎物本是它们的第一目标，但见到他的原形比沧澜这个猎物还要巨大，说不定吃他的血肉，它们也能幻化为人！

　　他才飞出了二里就被疯狂的鸦群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于远处看形同一个巨大悬空的黑球正在慢慢缩小。

　　被围在中心的他巨翅一扇，前方朝自己飞冲而来的乌鸦便如炮弹般倒飞出去撞到其它乌鸦身上，冲散了围拢在他前方的鸦群。一只只落鸦呈黑色的雨点从空中掉了下去，接着黑色巨球便现出了一个缺口。

　　他刚想从那里开始突破，背后却一阵阵密密麻麻的痛传来，他身后的乌鸦接连不断地伸出锐利的爪子和喙攻击他，沾染着鲜血的黑色鸦羽纷纷扬扬地飘落……

　　他回身对身后的乌鸦群又是一扇，那些倒退的乌鸦便又撞出了一个缺口，带着更多的同伴滴滴点点地从半空中掉落下去。

　　他变回人形，背上仍张着双翼，一手抱着同样被抓得满身伤痕的沧澜，一手御术，周围自由漂浮的羽毛便忽然一致向外飞射了出去。

　　嗖嗖嗖————

　　“呀呀”“呀——”

　　转眼间，数不胜数的黑色雨点坠落……可这对于庞大的鸦群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包围着他们的鸦群还在不断缩小空间。

　　从被他抓上半空开始就未曾吭一声的沧澜忽然沉声道：“放了我吧。”

　　他揽在她腰上的手便因此下意识地箍得更紧了，眼睛不停地瞟向四周，忽而用巨翼包裹全身挡住冲撞过来的鸦群，再而展翅将它们全扇飞，御羽似箭飞射而出，清出一条道后便赶在再次被鸦群堵住前快速飞了过去。

　　他的眼神寒如利刃，呸道：“想得美！把你扔了，老子吃什么？”

　　她扬起被抓伤的脸庞，不解地问：“比起吃我，保住自己的命不是更重要吗？”

　　他抽空瞥了她一眼，看到她脸上那一道道殷红的抓痕，心情更是烦燥：“你以为老子放了你就安全了？连自己的猎物都能被抢，老子以后还怎么混？”

　　被抢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它们还会忌惮他吗？

　　不过忌不忌惮也已无所谓了，反正要等的已经等到，还留在这鬼地方作甚？

　　“特么的敢动老子的人，老子今日就让你们这群乌合之众死无全尸！”

　　他羽翼上的羽毛被一片片撕扯下来，后背已被抓啄得血肉模糊，每扇一次翅膀，飘落的鲜血就会溅染怀里的沧澜一身……

　　沧澜垂下眼睑，心情难以言喻：“……放了我吧，至少你还可以逃掉。”

　　他一直为了保护她这个猎物而束手束脚，不惜用生命来保护她。他极有可能会因此而死，值得吗？

　　从白骨之森中心一直南下，乌鸦、鲜血、羽毛如雪如雨不断从空中飘落而下，在即将到达其边缘地带时，鸦群忽然集体默契地往后飞退开一段距离，然后……返身朝中心的他疾速冲刺而去！

　　到达白骨之森边缘就意味着到达了结界的边缘，它们无法冲出结界，但那个能幻化成人形的乌鸦精却不一样！它们必须要在他带着猎物冲出结界之前杀了他，否则一切都白费了！

　　它们已经在结界里待了上千年，除了不死不休的漫长寿命之外，死了魂魄也会同那些白骨的主人一样被困在结界里游荡，无论如何修炼始终都只是徒劳，越待下去只会越绝望！

　　“杀了他，吃了他的血肉，我们便能出去了！”

　　“杀了他手里的猎物！能从白骨堆中心里爬出来的，一定是被我们千年前遗漏掉的某个妖魔重生了！吃了她便能得到无边法力！”

　　它们想要出去的怨念何其深，以至于底下蛰伏的鬼魂陆陆续续出现，皆朝同一个方向飘荡而来。

　　他神色一凛，咬破食指和中指，并拢往下一甩，他身上原本自然滴落的鲜血便受到牵引似的于他右手边凝聚……

　　成一把剑。

　　沧澜再次陷入震惊：“不……”

　　第一次被抓上半空时感到震惊是因为沧澜发现自己一丝灵力也使不出来，要接受自己成为一个废物的事实，需要一段时间。

　　这一次震惊，是因为眼前的人在以血筑剑。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抬手执起血色长剑一挥，薄唇轻启：“剑荡、八荒——”

　　砰砰砰砰——

　　轰隆隆隆——

　　血色的剑气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冲刺到离他只有一剑之遥的鸦群便在那一刻静止，然后纷纷爆体而亡，血肉和羽毛铺天盖地地从空中飘洒而下，下方的骨骸皆被震碎，转眼间便将这白骨成森的地方夷为了平地。结界外方圆百里的山河都在震荡，若非有结界阻拦了剑气，恐怕外面也已山崩地裂了。

　　朝他们飘来的鬼魂被荡得魂魄四散，只有远处见势不妙的鬼魂立即躲了起来，成功避过了一劫。

　　咔…喇…咔嚓……

　　他面前无形的结界现了裂纹，如一块被打碎的镜面般，灰色天空开始一片片掉落，金色和煦的暖阳仿佛雨过天晴后劈开云雾的第一缕阳光，从结界的空洞处照射进来。

　　他手中的剑化作点点红芒融回体内，接着他扇动翅膀带着沧澜从缺口处飞了出去。

　　沧澜双手不禁攥紧了他的衣襟，手心里满是黏稠感，鲜血顺着指缝滑下手背，鼻尖嗅到的气息仍旧是令人作呕的浓浓血腥味，若不是抬眼能看到湛蓝的天空，明媚的光线，她定会以为自己并没有离开那座红白相间的“森林”。

　　“这世上除了芒痕剑，能凭剑气破我结界的，只有阿征。”沧澜忽然脸贴在他胸膛上，哭了：“你为何一开始就不告诉我你是阿征！为何要骗我！我拼尽一切活下来，只是为了能再见到你……”

　　他紧抿的嘴唇在听到她最后那句话时，终是忍不住心软地笑了：“我本想捉弄你一下，谁让你当初抛开我自己去送死？”

　　“可你现在都变成这样了！我才刚醒！你就要死了吗？”沧澜抬头，既心慌又悲愤的对他吼道。

　　他张了张嘴，想安慰她，却忽然神色一变，紧抿着唇旋身便将怀中的人疾速抛飞了出去，抬手拔下羽翼上的一片血羽朝她掷去。血羽在疾驰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飞到她身下承载着她缓慢飘落至地。

　　而他却一口鲜血喷出，双翼无力停滞不动，身体直直地往下坠落而去……

　　沧澜惊惧地睁大双眼，满心悲痛地大喊：“阿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