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旅人》顾南杉

4、03

　　下午六点，是出租车交接时段，也是下班高峰期，堵得一窍不通。
　　“老黄，问你说点事呗。”老黄跟她一起上晚班，早上打电话就是想跟他说点事来的，结果给忘了。
　　对讲机里老黄的调戏声响起，“乌爷，该不会是有心有不甘吧，就那小白脸真没什么好，你呀，还是找个正经的男人吧，东子那人，不值得。”
　　“老黄，这公众对讲机呢，别。”
　　“我从不背后说人坏话，听见了听见了呗。如果一个男人是真心爱一个女人，能那样对她？”乌灵儿明白老黄指的是闹洞房那事。
　　老黄其实挺懂她的，而且也是真心把她当妹妹对待，她也不会不知好歹，有些事情，承了心意就好。
　　“你要说啥事？”那边的老黄估计是在吸烟，吸气呼气，不同于平时的节奏，她都能想象着一个胡子拉渣的大叔对着反光镜一个烟圈一个烟圈的吞云吐雾，并进行自我良好的审美场景。
　　“老黄，你经历多，有没有见识过什么特别稀奇的事？”乌灵儿问。
　　其实对于开车的来说，稀奇事谁都碰上过一两件，比如晚上送客进入黑胡同然后怎么都绕不出来，非得到天亮才能出来；再比如晚上路过医院附近的居民区听见哀嚎，这些在这个圈子里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
　　老黄在那头那有一阵的沉默，很快便恢复了，“乌爷，您这是绕着话来说我年纪大，这话我可真不爱听，大伙都给你面，叫你一声爷，您呀，别。”
　　乌灵儿一声大笑，“老黄，咱不带这么玩的啊，你们叫我一女的为爷我还多别扭呢，你呀，就跟我说说有没有什么稀奇的事呗，就比如湘西那赶尸的，下降的，巫蛊的，都成。都听说您年轻时候走南闯北，定是有点什么的不是？”
　　“老黄，正堵车呢，你就给我们讲讲解解闷呗，以前都是些荤段子，现在来点正经的，好填补填补你那为老不尊的形象。”这说话的是谭海军，是个明快的小伙，来了也差不多两年多了。
　　“军子，你们呀，年轻，不懂事，男人只有荤才能活的潇洒懂不，以后老哥带你。”老黄在一堆年轻人里面总是自称老哥，平时没事的时候尽是带着一帮小罗罗学坏。
　　“你还别说，这稀奇事，真TM见过一回。”老黄叹了口气，拖音有点重，似乎预兆着这是一段悲伤而不可思议的过去。
　　开始的时候对讲机里还有些叽叽哇哇的其他声音，现在全都屏气凝神的听着。
　　“九三年的时候，我在工地上做事，做桥梁建筑，工地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女人不能上杠，那天恰好上头领导来检查，是个女的，她偏要上去，大伙都不让，你说你一女人，搞检查就搞检查嘛，还非得学男人上什么战场，怎么劝都不听，还说偏不信那邪，男女都已经平等了，哪还来的什么这些个歪理论哈，这不，我们上杠的时候她也上去了。”
　　“然后呢？”
　　老黄顿了顿，有些沉重，“结果那杠断了，那女的死了。”
　　“真是邪门。”
　　“那杠有问题没？”
　　“那女的是怎么死的呀？”
　　大家伙问题相当积极。
　　老黄很久都没有说话，在大家都以为他不想说的时候偏偏又开口了，“那杠上去之前都是检查好了的，根本不可能出现问题。”
　　“那女的呢？”
　　“那女的……凭空掉下去的。”
　　“啊……”
　　“站的地方都是平坦的，只要没有人推搡，基本是掉不下去的，而且所有的工程设计都是考虑到了人身安全的，当时她就站在我旁边，就看着她那么掉下去了。”
　　对讲机里一片沉寂。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但是当自己真正接触到的时候却无法理解，更是无法抚平自己的那颗心。
　　“老黄……”乌灵儿唤了他一声。
　　紧接着，那边便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喇叭，路况应该是好了点。
　　乌灵儿看了下时间，六点四十，足足堵了四十分钟。
　　“所以从那以后我就不在去建筑工地了，转行了。想想老子一张国家一级建筑师证，真是瞎混了，不过，那证每年光是挂名在公司也还是一笔不小的钱。”
　　“难不成这世界上还真有神鬼呀？”没那么堵了，声音也杂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谁随意的问了这么一句。
　　老黄用一种只有过来人才懂的深明，无不感叹，“鬼神之论，信则有，不信则无，但老宗祖定下来的规矩，那定是要遵守的。”
　　*
　　乌灵儿本想跟老黄说说自己的事，可又觉得就这点乌事没必要逮着谁都说，更何况，不就一奇遇嘛，就当做酒后假想就行，便也就都各干各事去了。
　　中间乌妈打过一次电话来，说今天是爷爷的祭日，要不要回来一趟。
　　乌灵儿只应顺道就回来，不顺道就算了，让她替着多说几句好话便行，最好是保佑她今年找个男人，顺便发个横财什么的那就大好特好。
　　关于乌家祖先的祭祀，似乎大家总是都很积极，可是也没见那祖宗显灵，保佑乌家后代里面也出个秀才或者商贾之类的。
　　祭了也是白祭。
　　到了乌灵儿这一代，关于祭祀这事都看得开了，都喝了点墨水，谁都知道这鬼神论根本就不存在。
　　所以，每次乌妈祭祀的时候乌灵儿就在旁边说，“老妈，你说这么祭有用吗？他们真会回来？不过呀，估计等你们走了以后，我们这一代就连该怎么祭都不知道了，你说是不是这些祖宗也就找不着家了呢？”
　　“逑哥知道。”乌妈总比她淡定，也思虑得远。
　　逑哥是会，但是也要人家愿意才行呀。
　　正在跟乌妈电话的时候上来了一个客人，乌灵儿也没怎么注意，只知道是个女的，开了后门，落了坐，寻问了地址之后便开始计时开往目的地。
　　客人很安静。
　　对讲机里时不时的传来他们男人们独有的冷笑话。
　　“师傅，送我去白鹰庙吧。”后面的人开口了，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之前她说去吉祥村，本还想着还能顺道回去一趟，现在她又突然说要去白鹰庙，这隔着好远呢。
　　乌灵儿从后视镜里瞅了瞅人，坐得很靠边，完全是那种紧紧靠着车边寻求安全感的阵势。
　　“大姐，这隔白鹰庙有着好几十公里呢，估计没个一两百过不去。”估摸着这个女人应该上了点年纪，三四十岁了吧，不过装扮却很时尚，妆容也还不错，只不过女人一旦老了便没有了女孩子的那种青春的气息，总有一种摆脱不掉的大姐气息。
　　“那我给你四百，你就别打卡了吧，来回的都给你出了。”
　　“得勒。”
　　这笔生意不亏。
　　乌灵儿给乌妈打了个电话就时候不去了，去一趟白鹰庙，之后又跟老黄扯了下嘴。
　　“你去白鹰庙干嘛？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老黄问。
　　“人家给四百，不打卡，不去白不去啊，再说了，不就一庙吗，回来的时候加足马力直飚啊。”乌灵儿不以为意。
　　白鹰庙，就如名字所言，其实就是一座庙，只是那里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那边经常有鬼怪出现，一般人都很少去的，就算去，也只是途径而已，就算是途径，那也是加速通过。
　　乌灵儿去过那边一次，还是跟着老黄去的，也是送一个客人，不过是白天，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呀，她真想不通老黄为什么那么紧张。
　　“那你等我，我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没事，你去的话我到时不还得分你两百呀，这生意，多亏。”乌灵儿也是不想老黄这么费事而已。
　　“不要你钱。”老黄有些紧张，嘱咐她，“你走大路，我从这边小路送个客人顺便横插过来，你发个定位过来。”
　　这老黄，也真够事多的，现在也就九点多，到处灯火通明，能出什么事呀，不过也没再拒绝他的好意。
　　车里太过安静，渐渐的驶离国道，进入乡间单行道，看着定位仪上老黄的车正在慢慢的靠近，心里突然多了一份宽心，选了首气势昂扬的歌，瞬间high翻，乌灵儿也想打乌一下这太过安静的氛围，便有心想跟那大姐聊聊天。
　　“大姐，你在吉祥村有朋友？”
　　没人回应，抬头看了眼后视镜，人还在，就是不说话。
　　乌灵儿天生是个热心肠，乐观派，继续问，“大姐这么晚了还去白鹰庙是有什么事吗？听说这地方晚上很少有人出入的呢。”
　　“去见个朋友。”
　　好冷。乌灵儿心里一寒。
　　见朋友？大晚上去白鹰庙见朋友？什么朋友呀，居然选在了那里见面，也真是够可以的。
　　“哦？您朋友在那附近？”乌灵儿好奇。
　　“在庙里。”
　　这下乌灵儿不说话了，老黄的私线进来了，估计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那庙里常年没人住，你自己小心点，我就在你后面，一旦有事，你直接下车上我这。”老黄警告她，对，是警告的语气，而且里面还有一种胆怯情绪。
　　这本来还没事的，被老黄这么一警告偏偏像是要生出了点什么事一样的感觉，心理竟生出一阵冰凉。
　　白鹰庙就在不远处的山上，乌灵儿并没打算还将她送上去，打算停在路边便是，便也减缓了车速。
　　“大姐，到了，我就不送你上去了，在这下吧。”
　　抬头看了看后视镜，绽放出一个自认为相当甜美的笑容。
　　“啊……”所有的笑意都在这一刻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