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凝梅》木岺

6、荼芜

　　越几日，未待未雪琢磨那道视线里的深意，却是接到了康郡王府世子妃的数次邀约，直把左相府上下吓得不轻。

　　未雪本着盛情难却去过一两回，没见着康郡王世子妃，倒是每次都遇见康郡王妃留她说话，并一脸“慈爱”地冲她上下打量，意图明显。

　　若此时还领会不出些什么，倒是枉费这一段时间的筹谋了，此后再有邀约未雪皆是尽量称病不去，如此多事之际，她不愿意再成为康郡王府婆媳斗智的“替死鬼”。

　　直到有一日殷都拈香阁传来消息，说是她一直在找的西戎香料找到了，请她亲自去取。

　　拈香阁是殷都有名的香料铺子，售卖的是从东瀛到西域各国的多种香料，因此备受殷都贵族追捧与喜爱。

　　未雪刚来左相府时，便听说海暄的未婚妻司徒云薇原是前朝虎贲将军之女，自幼随父镇守边关，因此对西域香料多有研究，钟爱有加。因此前些日子随海昀熟悉殷都大小街道后，特地前去拈香阁选香，打算作为海暄二人的新婚贺礼。

　　除了挑选香料，未雪前去拈香阁还有另一个原因，便是联系西戎故人——鲜少有人知道，拈香阁实际上是西戎设在殷都的外事司，负责探勘北燕的各类消息。

　　得到消息的当下，未雪便赶忙带着弋月出门，毕竟留给她的时间已然不多，她在北燕留待的时间越长，冷族及元家于她越危险。

　　拈香阁位于殷都最是繁华朱雀街尾部的一处小店，店面不大却从来都门庭若市，一点也不比中心的商铺差。

　　左相府位于玄武街中心，因此前往拈香阁需要穿越一众繁华商铺和街道，行车已成障碍，主仆二人只得下车步行前往，恰好途径殷都最繁华的酒楼——春满楼。

　　春满楼是殷都声名远播的酒楼，传说酒楼老板早年是一位云游四方的天涯客，遇到心爱之人后便相携定居在了殷都，开了这云集各方口味和菜色的酒楼，受到殷都贵族富户的喜爱，平头百姓更有“平生一席春满楼”之夙愿。

　　此时春满楼二楼雅间阁廊处有一青衣男子手执酒杯凭栏远眺，一味淡然地略过朱雀街的熙熙攘攘，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愁眉不展。直到楼下传来一阵争执吵闹，才吸引了他的注意。

　　楼下的人正是未雪和弋月，原以为最多只是穿越人潮便可抵达目的地，可哪料居然当街遇到泼皮无聊？

　　“这位姑娘如此貌美，不若随我归去。”弋月领着未雪拨开人流往前走的时候，突然被一个醉汉拦下。

　　“还请阁下自重。”弋月心内厌恶、面上冷静，忙灵巧挡住身后的未雪，明白此时不能当街动手，只出言警告。

　　此时周围已经围了一圈好事者，说这人原是殷都街头混混，日前随人出海而归，狠发一笔横财，于是来春满楼吃了一席后愈发张狂。

　　在周边人指指点点之下，醉汉清醒了几分，探头看了一眼弋月身后之人，只见那人白纱遮面、低头不语，便撇撇嘴不甚在意地转过头继续冲弋月调笑：“姑娘何必在人手下侍奉，跟着我，自是有你好酒好肉。”说着，抬手往后一指春满楼的招牌。立时有周围人跟着道：“姑娘别被骗了，他这些时日已经不知纳了几房小妾了。”醉汉不理众人，又是一番歪词。

　　弋月见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一阵不耐烦，正欲出手对付，却见旁边窜出一人将醉汉控制住。

　　“多谢阁下相助。”弋月抬头看着身旁不远处抚剑垂手的黑衣男子，感激道。

　　“姑娘不必客气，这本是我巡防司分内之事。”黑衣男子回复弋月后，又转身对从头至尾未发一言的未雪道：“却是让小姐受惊了，不知……”

　　弋月见此，忙打断黑衣男子的话语，不想再多生纠葛：“原是巡防司军爷，我主仆二人拜谢了。”

　　未雪一眼便看出眼前人定然不是巡防司之人，多半是哪个府上的侍卫。只是何人会带着侍卫出门，还在这春满楼上？如此一想，未雪抬眼往上一瞧，果然看见一位青衣公子执杯示意。

　　怕就是这位的属下了，像是没察觉眼前二人的对话一般，未雪躬身拜谢，朗声道：“多谢公子出手解围。”

　　黑衣男子见此，飞快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悄声问道：“不知小姐前往何处，朱雀街人流密集，是否需要护送？”

　　“不必劳烦阁下了。”未雪按下心中思量淡声回复，并朝楼上男子开口：“山水有相逢，他日再行谢过。”随后示意弋月离开。

　　弋月连忙跟上，顾不得询问如此贸然离开是否不妥。

　　眼看二人渐远，黑衣男子看一眼主子，见其摇头后方退下。

　　此时春满楼的雅间内走出一蓝衣男子，向着青衣男子开口：“驸马在看何人？”

　　“自然是在看美人。”青衣男子饮一口杯中物，回头朝蓝衣男子洒然一笑，却是当朝晋元公主驸马、右相温世荣长子温之行。

　　“哦？何方美人？”蓝衣男子、吏部侍郎路念池好奇不已，忍不住探头向街道远处望去，怎奈看不到哪里有美人。

　　“美人？何人能够美过晋元公主？”又见一黄衣男子近前来状若好奇道，此人正是翰林院编修张执中，素来与温之行不对付。

　　温之行皱眉，正欲开口辩驳。路念池见状，忙抢先答道：“哪里有什么美人，不过牧贤与我玩笑罢了。”说完示意人看向街道，并不曾有美人。

　　张执中行至凭栏前往外探看，却是未曾看出什么，只好讪讪作罢。

　　却说未雪先前行事作为，弋月对此疑问重重。

　　“你有什么话便问吧！”未雪见身后之人几番欲语还休，遂开口。

　　“主子为何匆匆离开？”弋月嗫喏启口。

　　“那黑衣人身手如何？”未雪不答反问。

　　“上乘。”弋月细细回想那人擒拿醉汉的身手，肯定道。

　　“他敢假称巡防司，又有如此身手，那他的主人地位必定不凡。”未雪忽然想起阁廊上那位青衣男子：“不想横生枝节，须得避免接触。”

　　能坐上春满楼雅间的人非富即贵，且两人以下不可预订，那么那雅间内必然还有第二人。她已经在花宴上见识过殷都贵族的嘴脸，虽然不认识那人，却不代表不会遇到其他人，独自行走在外，还是尽量不给左相府带来麻烦的好。

　　二人说话间来到了拈香阁外，商铺上挂了一面木牌：今日歇业。未雪示意弋月上前敲门，不一会儿有一年轻伙计来开门，开口谢客：“二位今日来得不巧，拈香阁今日歇业，掌柜出游去了。”说罢，指一指门口挂牌。

　　弋月忙微笑质疑道：“难不成是我记错日子了？我家小姐好不容易得空来拿预订的香，说是能够取了就走的。”

　　年轻伙计把门略开了一些：“帖子上说是今日来的吗？”

　　“是的呀，不信你看。”弋月作势拿出帖子递与他看。

　　年轻伙计低头一看，一脸抱歉打开门将二人请入：“十分抱歉，怕是掌柜的忙糊涂了，还好我知道香在何处，二位请进。”说话间，又关上了门，示意其他人此单特殊。

　　一入店内，刚刚满脸稚嫩、语气歉然的年轻伙计迅速收起神色，单膝跪地右手抚胸致礼：“西戎二王子座下烈日朗见过南凉公主殿下。”

　　未雪摆手示意其起身后，环顾四周见店铺内果真再无他人，遂问道：“你把他们都支开了？”

　　“是，主上有信托于殿下，不敢叫他人瞧见。”说着离开一会儿，从一旁储物格中敲出一个暗柜，取出一个长匣并一封信件：“这是西戎的荼芜香以及二王子的信件。”

　　烈日朗的一连串动作并不避人，未雪二人清楚瞧见了两件东西如何从暗柜中取出，心内惊叹，这样隐蔽又明显的地方居然也能有机关，还不曾被人发觉？

　　瞧见眼前主仆二人眼中的犹疑，烈日朗连忙释疑：“我是每日负责打扫店铺的伙计，最早来也最晚走，做一两个机关并不容易被人发觉。”虽然政敌对峙多有监视，但在异国难免懈怠，反而多了排挤，正合他意。

　　拈香阁最初由西戎大王子穆塔负责，后来经一事后则由西戎王分派部分事宜与二王子拓勒，因此此番未雪才能借由购香重新联系。

　　她初来拈香阁订香的时候，并不知道这其中谁是穆塔的人，谁又是拓勒的人，因此只说要西戎的香料，却不想被眼前之人认出，倒是一番探究才确认身份……

　　未雪回神，接过长木匣，看着眼前这个谨慎机敏的男子，回复道：“近来列国皆不太平，殷都事繁，你既多受排挤，不如归去。”说完，也不待烈日朗回应，便带着弋月转身离开，毕竟此地不宜久留。

　　烈日朗连忙送了主仆二人出门，回来怔愣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方才那句提醒，忙速速收了物什打算择日离开。

　　回程的路顺畅了许多，虽如此，为了避免遇到其他人，未雪仍旧特意绕过春满楼才坐上马车。

　　未雪其实并不确定给予烈日朗的警告是否妥当，但她还是这么做了。除了来时遇见不知名的贵公子，还有豫园那人意味深长的眼神……这一切都让她不得不更加谨慎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