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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雪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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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燕,崇政殿。
兵部尚书郑其锋,礼部尚书顾延正与离洹商议今日急报,原来西南边陲的高尢又意图向北燕进献美人。
想要求得离洹定夺的同时,也对高尢的做法有些捉摸不透,他们可没有忘记前朝宠冠后宫十余年的梅淑妃。
“一个西南小国,几次三番向我朝进献美人,也不知他们意欲何为?”
“这些年他们一直被南凉压制,不敢轻举妄动,这不南凉国乱,心思便活络了起来。”
“自殷都往高尢,一来一回也须得两月有余,他们倒是赶得凑巧。”
“怕不只是凑巧,应是昭仪册封便得了消息,听说那美人已经在路上了。”
郑其锋是三朝元老,对戍边事宜颇为敏感,高尢这些年被南凉压制颇为平静,虽附庸北燕却也只是每年进贡的鲛珠纱与药材等,并未有其他动静;而顾延是右相温世荣的门生,自是率先想到了前朝险些威胁温氏地位的梅淑妃,正是高尢国进献的美人……
离洹比他们思考地更为深远,前朝高尢之所以进献美人,正是因为派兵追捕苍穹族人潜入南凉国境,动了兵刃,高尢不敌方求援北燕。
永嘉十年那一次会晤后,北燕与南凉达成协议,对二者之争置身度外,这一次显然是因为凉帝薨逝南凉国乱,高尢才想故技重施,毕竟源源不断的贡品没有美人贴心。
在郑顾二人争执之时,御座后的离洹渐渐回神,他不是先帝,高尢再也复刻不出一个梅淑妃,他们这次打错了算盘,但是却正中了下怀。
“既来之,则安之。确实也该热闹热闹了,高尢不错。”还二人未待分辨个清楚,便见他们的陛下右手托下颌,左手撑在另一边的扶手,慵懒地斜靠在御座上,淡然启口。
看这表情,这便是同意了?
“陛下圣明。”郑其锋:兵不厌诈,唯有静观其变。
“陛下圣明。”顾延:还需得禀明右相才是!
郑顾二人心内也和高尢王有了一致想法,莫不是陛下近日来突然觉察后宫过于冷清了,才先册封昭仪后接纳美人?
只是他们哪里知道,离洹要的就是高尢的自投罗网,他看重的哪里又是给后宫带来热闹的美人呢?
没有美人来北燕“捣乱”,他哪里有兵临高尢的理由呢?至于凝香殿的那只小狐狸,也该有个人代为转移明枪暗箭了。
史载:景丰二年冬月初十,西南高尢国献女于帝,欲修旧好,帝称善,允之。
……
北地的冬天来得却是早,只是雪却下得格外晚,直到腊月初才稀稀落落下了一两场雪。
像是受了这个寒冬影响,南凉朝政经历过秋天的一场清理后,在冷族与太宰共同把持下,渐渐沉寂下来。
自摘星楼一面,又过去两月,凝香殿像是被燕帝遗忘一般。后宫的两位温氏也再没有来找过未雪的麻烦,因为她们有了新的眼中钉。
是日一早,推开殿门,便见院外一片银装素裹,殿前台阶、廊上瓦楞也都积了厚厚一层雪。
敛梅园白梅一夜绽放,暗香浮动、幽然四溢,便是凝香殿也沾染了缕缕清气。
连日来被寒冬消减的玩心突然被这雪舞冰封的世界吸引,遂在午膳后抱了古琴,唤上弋月拿上茶具便率先去了敛梅园。
因前朝梅淑妃偏爱,敛梅园遍植南方独有单瓣野白梅,因为野白梅耐寒性弱,因此特遣工匠在敛梅园四周修渠,引来温泉滋养,使得北地也能看见腊月白梅。
待得离洹携美来此的时候,在云雾弥漫间看见的便是眼前一幅景象:沉香亭内未雪身披茜红色大氅,乌发仅用一根簪子松松绾就,正静坐在软毡铺就的石凳上调试古琴,鲛珠纱帘用数粒珍珠坠平,却仍被寒风吹起阵阵纹路,亭内的身影也有些起伏,朦胧间像是要荡漾进人的心里。
“娘娘,这些够了吗?” 只见梅林忽而闪出一个翠色身影,近前来可以看清其手中捧着的白瓷瓶。
弋月刚从梅林出来,便看见一身玄色大氅站在沉香亭不远处的离洹,忙跪下行礼。
未雪背对离洹,此前安心调琴并未注意身后来人,一见之下遂翩然回身见礼。
离洹抬手虚扶一把,却是往弋月跟前凑去:“这是装的什么,如此小心。”
弋月不敢起身,只低头回应:“是昭仪娘娘命奴婢去取的梅蕊雪,一会儿要用来煮茶。”
“哦?如此情趣,也不知孤是否有幸一品?”这话却是问的未雪。
“陛下有意,臣妾幸甚。”一边掀帘让进离洹,一边让弋月再取些雪水过来。
未雪不慌不忙将白瓷瓶在已燃起的小火炉上烘烤旋转几圈,然后将融化的雪水倒入一旁的紫砂壶中,随后放置小火炉上将雪水煮上。
待得一切准备完毕,才抬眼看向离洹身旁一直盯着她打量的红衣女子:乌发如缎、肤若凝脂、媚眼含情,未雪忽而想起那句“夫有尤物,足以移人”,高尢进献的美人,果然不凡哪!
“想必这便是陛下新封的美人樊姬了,果然佳人绝色。”未雪不动声色向离洹调侃道。
“在昭仪姐姐面前怎敢称绝色,入宫月余还未曾拜会过姐姐,还请姐姐莫怪。”樊姬一口一个姐姐莫怪,只那语气中的漫不经心,听不出半点歉意。
未雪正欲客套地说些什么,哪知眼前的美人却并不需要她的回应。
“都怪陛下,不早些引荐,把姐姐藏在这偏僻殿宇,到叫臣妾好找。”娇声软语里带着高尢独特的口音,有种别样的风情。得了,这是示威来了。
“咳——”离洹忙扫一眼正在烹茶的未雪,并不回答,倒想看她如何应对。
哪知右手边这人并未将挑衅放在眼里,恰好弋月取雪回来,唤她上前放置备用。
离洹心内忽觉一阵烦闷。
樊姬或许是因无人回应,眼见未雪上前斟茶,又道:“这是何茶?”
“南凉的翠微银针。”
“喝着却没有我高尢的洱茶好。”
“有所喜则有所不喜。”
“姐姐这里竟有南凉的茶?”
“我原就是南凉人。”
……
“听说南凉女子善乐舞,不知姐姐?”
这真是个聒噪的人啊,饶是淡定如未雪,心内也不禁有些怒气。正欲否决,耳边却响起意料之外的声音:
“确实,孤也未见识过南凉乐舞呢?”一直未发一言的离洹突然放下了手中杯盏。
“既然陛下想看,未雪献丑又何妨?”未雪缓缓起身,眼风一扫离洹,那一眼仿佛带着深深的哀怨。
“不若我帮姐姐抚琴好了。”樊姬盯着那把绿绮很久了。
未雪停下解披风大氅的手,微微皱眉。
离洹方从那一眼里醒神,深知她绝不可能允许高尢人碰她的琴:“且让孤来一试吧。”
“那多谢陛下了。”未雪脱下大氅,褪去雪靴,只着一袭浅月白长裙,直往梅林而去。
宫人将遮挡的纱帘掀起,垂手立于亭侧。
离洹只觉得那月白的身影孤独而倔强,忽而想起永嘉十年那个认真抚琴的烂漫少女。
这般想着,琴声就不受控制地随心流淌而出,舒缓清冷,正称了这幽香弥漫的雪天梅园。
未雪的身影微顿,这乐曲明明是她十一岁那年玩心突起胡乱弹奏的曲子,为什么他知道?
只是料峭的寒风不容她思考许多,摈除杂念,将身体嵌入音乐中提沉律动。
扬袖生莲,抬臂下腰,回眸一笑,飞身探海……当真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只着月白色纱衣的未雪在疏影横斜、水雾弥漫间轻盈舞动,仿似月宫下凡的仙子。
待得一曲终了,未雪扬手静立,心内的郁结散了许多,忽觉眼前的的梅花格外地娇美。
未待众人从刚刚翩跹倩影里抽神出来,未雪从容已从容入得沉香亭。
弋月忙将大氅为她披上,一边为她拂去发梢和裙摆的落雪。离洹瞥了一眼她冻得通红的玉足又看向她怀里新折的梅花,也不知在想什么。
未雪制止了弋月的忙乱,手执梅花点头向离洹致意并低声告退,随后不待回应,唤弋月将桌上的琴取来,便转身离开。
“陛下,这位昭仪娘娘似乎并未把您放在眼里呢?”樊姬看着匆匆离开的背影,试探性看向离洹。
“是啊,她的确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过呢。”
离洹品着宫人新煮好的茶,一样的雪水煮银针,却仿佛没有了刚刚浅淡的梅香。
凝香殿。
未雪正只着手坐在雕花楠木椅上摆弄棋盘,刚梳洗过的乌发擦至半干,服帖地垂在身上白狐皮大氅上,玉足搁在一旁的暖玉脚踏上,还有些泛红。
弋月忍不住打断一脸认真地安置棋子的未雪:“您真的不用再梳妆打扮一下?”
未雪瞥一眼她手中拿着的珠花,悠然道:“‘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放回去吧,你主子没有以色侍人的偏好。”
弋月语塞:那是因为您的色不需侍人,自有人来前赴后继。
“你有时间在此编排你主子,不如下去准备茶点。” 未雪用手中棋子敲敲棋盘,转过脸看着她。
弋月一惊,自己什么都没说啊!只见眼前人依然盯着她瞧,一脸你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的表情。
“是,奴婢马上去。”
弋月匆忙离开,大殿上只余未雪一人,开始回想起刚刚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