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未老》见昀

73、江山未老（一）

　　年轻的天子后退了数步，震惊的睁大双眼，指着段然的手指都在颤抖。

　　“你......你？！”

　　段然神色平静的注视着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弟。

　　曾经父亲决定把叶传送去长安的时候他不在，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兄弟两个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再见，曾经会扒着他的腿撒娇，跟他要借破云玩的孩童......已经成了天子了。

　　所有的人都已经前行渐远，只有他一个人为了回到原点，就差点拼尽了心力。

　　来的路上，段然当然也想起过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剩下的唯一一个亲人，他想自己错过了弟弟的成长，小传在长安陷落和那两年的战斗中不知道受了多少苦，这么多年一个人撑着诺达的皇朝哪怕有人帮助也会很不容易吧。

　　段然想过自己再见到叶传的那一刻会是什么心情，是骄傲还是欣慰，是疼惜还是......

　　什么都没有。

　　段然默默注视着天子，心如死寂。

　　叶传这些年的心境已经很强大，他很快就找回了自己的沉稳，猛的一挥龙袍衣袖，厉声道：“你是何人？！竟敢冒充姜卿，还顶着我兄长的脸？来人，都进来！”

　　听到皇帝的呼唤，“碰”的一声大殿四周大门全开，数名穿甲持戟的士兵跑进来，成包围状围住了段然。

　　叶传的贴身内侍也着急忙慌的赶到皇帝身边，打眼一看到段然，扯着尖锐的嗓子就喊开：“大胆！你是什么人！都过来护驾，拿下他！”

　　段然没说话，他低下头，从身后抽出了破云剑。

　　“等等！”看到破云，叶传的神色一变，“这是朕赏给舞阳侯的剑，怎么在你手里？”

　　训练有素的禁军齐刷刷停下脚步。

　　段然抬起头，道：“唤安给我的。”

　　内侍挑眉道：“谁给你的胆子直呼舞阳侯的字？”

　　可下一刻，他被扒拉到一边去了，叶传上前一步，定定的注视着段然，好似要把他脸上盯出一个窟窿来，又好似想直接撕下他那层“伪装”。

　　“要说有人能从他身边偷东西，朕不信，更何况这把剑，他必然是死了也要带到棺材里去的。”叶传沉声呵道，“你倒是是谁？”

　　段然心想你连他喜欢我这件事都看的一清二楚，却怎么就看不出来他辅佐你并非单单是因为你是我弟弟呢？

　　“......”段然缓缓道，“你六岁生辰那天，偷喝大哥的酒，喝醉了非要借我的破云玩，把自己的左手小拇指划伤了。”

　　叶传睁大双眼。

　　“八岁时的夏天，有一次发烧，嘴里一直念着父王，可是那天父王出宫寻营去了，我就和姐姐一起轮流哄了你一个晚上。”

　　“十一岁的时候，你对桃子过敏......”

　　“够了！”叶传道，“这都是用心就能调查出来的东西，说明不了什么！”

　　内侍在旁边听着，心道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他伺候陛下都五年了，上个月才看出来陛下对桃子过敏呢。

　　这事没那么简单。

　　叶晗淡淡道：“是与不是，阿传，你自己最清楚。”

　　“......”一阵沉默后，身着龙袍的年轻天子突然后退几步，低着头直接坐到了殿内通往龙椅的台阶上。

　　“陛下？”内侍赶紧想去扶他。

　　“全都下去，所有人。”

　　听到命令，禁军都愣了愣，内侍最了解陛下，听他语气阴沉，就知道这是个绝对不容妥协的命令，当即躬身行礼后带领众人离去。

　　来一番去一番，最后殿内还是只剩两个人。

　　一站一坐，仔细看去弟弟的眉眼甚至比哥哥还要年少几分，只是那眉眼如画的面容上带着挥之不去的阴云，让人看起来心里不舒服。

　　叶晗心中叹息一声，忽听叶传道：“七年......你怎么回来的？”

　　不是“幸好你还活着”，也不是“你怎么可能还活着”，叶晗想苦笑，最终却只能道：“有人用命送了我一番功德圆满，我心想不能浪费了这一回去而复返，便回来了。”

　　“说的真轻巧，”叶传抬眼看向叶传，双目之中不知何时已然布满了血丝，他双手十指相扣，指甲甚至已经深深陷进了皮肉里，“姜砚死了你就回来了，还用上了易容的法子，我真该好好整改一下宫禁，要不哪天死了都不知道。”

　　段然道：“叶传，我不想和你扯那么多没用的，我现在心情不好。”

　　叶传忽然想起姜砚死了，于是他心头的巨石稍稍移开了一点，一瞬间居然有些痛快。

　　“是啊，你心情不好，所以七年未见你连话都不想和我多说，我一个人撑了七年，就不能有半分的心情不好？”

　　段然一愣。

　　这个人以前是他的弟弟，现在是千万人之上的天子，或许还是他的敌人。

　　明明知道情况后就不该心软了，可还是......

　　段然清除掉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道：“‘影子’在哪？”

　　“他连这个都敢告诉你？”面对段然突如其来的单刀直入，叶传愣了愣，旋即冷笑道，“你是为了这件事专门跑回来找我的？那姜砚可是走错了一大步棋，他明知道你听闻这件事后必然会......”

　　“他没告诉我。”段然打断叶传，咬牙道，“但我知道以后，就知道自己非得回来不可。”

　　叶传沉默的站起身，挥了挥手。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突然爬上了段然的后背，整个丹心殿的阳光仿佛突然消失了，地上的影子幅度居然在悄然变化，段然后退几步，破云出鞘一寸，眼神死死盯着叶传身后突然出现的那个人影。

　　这个人全身上下除了脸都一丝不苟的裹着黑色，大大的帽兜让人只能看到他的下半张脸，整个人异常的与环境融为一体，如果不是段然感觉敏锐，恐怕普通人到现在都发现不了站在气势锋芒的天子身后的“影子”。

　　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个人裸露的下半张脸上满是各种各样的伤痕，最多的就是划痕，几乎看不到一块好肉。

　　“想必姜砚也告诫过你别回长安，可惜你从来都不喜欢听别人的劝告，五哥。”叶传沉声道，“我的‘影王’也是第一次见天日，这个位置现在该变成你的了。”

　　影子的意义便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以至于段然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黑衣人已经扑杀到他面前了，破云剑出鞘与那黑衣人的双手相击，那双布满了伤痕和溃烂痕迹的手竟坚硬的有如铁石，和破云剑磨出了火花。

　　黑衣人的指尖一挥，段然头一偏，在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极长的口子。

　　这一瞬间，段然看清了这个人的相貌。

　　叶传远远的声音传来：“叶家死的不剩几个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个和我有些血缘关系的，五哥，你可别输的太快，毕竟这可是姜丞相送给我的大礼。”

　　段然忽然想起了姜砃的话。

　　在姜砚曾行至水穷处的时候，他也曾经冒过险。

　　世间难见灵兽，麒麟那等存在更是凤毛麟角，而影麒麟在麒麟中更是执牛耳的存在，古往今来也只有书上的记载才曾经见证过这一灵兽，影麒麟原本是和白泽等同的祥瑞，却被阴气诱惑堕落，犯下错事惹恼了神君，被罚堕落为影，永生永世不得形体，不能在白日现身，只能作为一缕孤魂暗影在世间飘荡，孤寂永生。

　　姜砃也不知道姜砚是如何遇到那影麒麟，甚至和它达成了交易——影麒麟将自己的灵魂割出一半，那半魂化为了一身黑袍，握在姜砚手中。

　　这样的力量会对复国有多大的帮助那个人不是不知道，但他思虑良久，还是将它留给了刚被救出长安的叶传。

　　那时叶传才十三、四岁，姜砚想保护这个少年。

　　但不久姜砚就发现得到影麒麟力量的人都会变得惧怕阳光，被照射到一丝都会疼痛难忍，而且虽然虽然能得到力量，但黑袍内影麒麟的魂魄会影响穿戴之人的意识，神智薄弱者甚至会被摧毁意识，就此变得痴傻。

　　曾经属于神的力量，不是那么容易使用的。

　　姜砚立刻劝告叶传放弃黑袍，可惜对权力和安全的渴望已久吞噬了叶传。

　　黑袍上绣着的栩栩如生的影麒麟和纹饰将叶传思思缠住了。

　　叶传经过数次试验，将黑袍上绣着影麒麟本体的眼睛的那一块裁下烧成灰，冒险以水吞服了衣灰。

　　影麒麟的力量非但没有因此影响他，反而让他与这份力量产生了联系，血脉牵引，只要披上这件黑袍的人是与他血脉相连者，必将为其所控。

　　在瞬间的欣喜若狂后，叶传忽然发现在这世间与他血脉相连的至亲，只剩下叶夕了。

　　他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更无子女，他在这世间是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叶夕好好的一直活着，最后是因病去世的，没人知道叶传为什么没动她，反而舍近求远的在清江府找来了一个快出四服的亲戚，也算勉强能用，虽然使不出也承担不了那全部的力量，一直都濒临崩溃，但仅仅只是这些，就令叶传欣喜若狂。

　　说不定......说不定日后有一天他有孩子了，就能见到那不输给人世半仙的力量！

　　这么一个遥远的说不定摆在那里，结果忽然有一天，叶晗回来了。

　　叶传想起姜砚曾经固执的一次次拒绝相信叶晗死了的这件事，现在看来是他自己愚蠢了。

　　叶传看着他的哥哥，双目中闪烁着莫名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