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集》真菌Club8

7、初冬

　　“怎么了？今天判若两人，战绩不佳。”他和山寺的和尚在下围棋。
　　“一到寒冷季节，我就像草叶都蔫了。什么也干不成了。”
　　他在精神上被压垮了，连对手的脸都不敢正视一眼。
　　昨夜，他和她依旧住在离本馆稍微远的一个旅馆单间里，一边倾听秋风扫落叶声，一边闲谈。
　　“每年我的脚感到冷时，我就想建立一个家庭，尽空想的家庭的事。”
　　“临近初冬，我就觉得我对你似乎没什么价值，自己对任何女人似乎都没什么价值。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了。”
　　然而，双方的对话已经不能真诚的互相理解了。他出于辩解，补充一句：
　　“临近初冬，对神灵乞讨的心情我是深感共鸣的。这不是彬彬有礼的，而是软弱无力的心情。唯一敏思苦想的就是神灵的事。同时，每天都能过上得到天赐的粮食的生活就是幸福的，哪怕只给一碗粥也好。
　　事实上他们每天都享受美餐，只是山中的旅馆不能移动。倘使人间尽如人意，今年夏天两人就应该建立她在四五年前失去了的家庭。半年前，他们就不分先后，像逃跑似的来到这里隐居在熟悉的旅馆。主人总是默默地把他们安置在离本馆稍微远的一个单间里，但没有钱，没有依靠的他们到什么时候也是不能动弹的。这期间他对希望这东西不知不觉感到厌倦，对一切事物也渐渐保持宿命论者的思考方法。
　　“那么在地炉生上火好吗？请再下一子。”
　　这回刚觉得顺手，和尚冷不防地在他眼前的一角上下了一个子。农村和尚在角上下子是拿手的一招，让下方难以对付。他顿觉得有些扫兴，精力也全无了。
　　“昨夜梦中没有梦见到受这一子的人啊!命运就是由这一子来决定的啦!”
　　他漫不经心地下了一子，和尚大笑起来。
　　“蠢材!技术这样不熟练能战胜对手吗？”
　　在一角上他一败涂地。临近终局，进入决胜负的阶段，和尚总是先手下，下的他有些泄气正在追赶。这时电灯忽然熄灭了。
　　“哇哈哈哈!我算服了，比祖师爷还厉害啊。简直连祖师爷也抵不过的神力啊！岂止不是蠢才！我算服了。不，完全折服了。”
　　这寺庙的鼻祖的儿子是个白痴，领地领主的儿子侮辱了他的儿子。他击毙了领主，杀死了自己的儿子，而后逃离该国。他潜逃到与这相距七十里远的小客栈时，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他被打翻在离客栈一里远的深山瀑布下，在那里出现的领主的儿子从他的左肩斜砍下来。他惊醒过来，只觉得寒气逼人。心想：真是不可思议的梦。第一，他从来没有想过被打翻在瀑布下。再说，也不可能静坐着看白刃的闪光。更重要的是，他自负在武艺上绝不亚于他人，即使遭到突然袭击，也绝不会被一刀砍掉，败在领主的儿子手下。
　　然而这种无法相信的事终于发生了，这个梦反而使他惶惶不安起来。他不免想到：莫非这是自己的天命？莫非生下白痴的儿子是自己命中注定？被砍倒在瀑布下也是命中注定？莫非在梦中就预测到了自己的命运？难道这种梦不叫做灵梦吗？
　　于是，这个梦不可思议地诱使他向瀑布走去。
　　“好吧，我要同命运搏斗，让命运听我的摆布。”
　　打这天起，他开始每天都到瀑布去，在瀑布沐浴下庄严地打坐，在岩石上做着现实的梦。时不时看到白刃，从自己的左肩上砍下来的梦幻。必须从这个梦幻中逃脱出来，必须让这个梦幻的剑砍不动自己的肩膀，而砍在岩石上。这样的冥想持续了整整一个月。有一天，光闪闪的梦幻的剑忽然掠过他的肩膀，砍在岩石上。他跃起来了。
　　当然，与这梦幻相同的事在现实的世界也发生了。尽管领主的儿子声称要报仇，大骂他卑鄙无耻，他却闭目端坐遨游于无我的境界，自己在瀑布的流水中消失了。他依然紧闭双眼，忽然做起白日光闪闪的梦来…………
　　领主的儿子将剑砍在岩石上，手都发麻了的时候，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蠢材！你茫然地习武，以为就可以砍掉天地众神嘛？只是为了这一切，为了躲避你这一刀，我祈求了天地的神灵。这与天地之力相通，让这命运的一刀偏了三寸。”
　　听了和尚谈到开山鼻祖所说的“蠢才“这句话，他时不时愉快地抛出这个词，捧腹大笑起来。和尚拿来了蜡烛，但是他要告辞了，和尚将蜡烛移到灯笼里，一直相送到山门。明亮的月儿当空，寒气袭人，山野已没有一点灯火。他望着层峦叠嶂说：
　　“我们已不知月夜真的喜悦啊！若不是有无灯火的古人，恐怕就不知道月夜真正的喜悦吧。”
　　“是啊。”和尚望了望山峦。
　　“前些日子我一进山就听见鹿儿的声声鸣叫，是在郊配期吧。”
　　那么自己的配偶呢？他边想边从山门的石阶走下去。依然是躺在棉被上曲肱而枕。女佣早早的就收拾好了卧具，但他不是在就寝。他没有钻进被窝，而是躺卧在棉被上，把腿缩在棉袍下摆里。不知什么时候，这个毛病也传给了她。两人就用同样的姿势呆呆地躺在两床卧具上，彼此都把视线从对方的姿势上移开。
　　她的姿影，像命运般在走出山门的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他心想：我自己难道就不能摆布命运吗？快快起来端端正正地坐下来。他在心中命令她，使劲吆喝一声
　　“嘿！”
　　他发现灯笼猛烈摇晃起来，眼睑感受到初冬之夜的寒意。